“小少爷,你总算是回来了。”
朝阳舅舅得马车刚在昭武候府门口停了下来,便见老管家曾明一脸焦急地迎了过来。
曾明一早就接到了学堂跑腿小厮的提前下学的通知,可到了学堂却没看到小少爷人影,顿时大急,刚到侯府门口,正想着要不先把没接到小少爷这事在侯爷夫人跟前瞒一阵,恰巧就看到了马车上朝阳晃悠的小脑袋。
哎哟,我的小祖宗总算是回来了,谢天谢地!
看到舅舅抱着朝阳下了马车,曾明眉宇之间一直凝而不散的慌乱,终于一扫而空。但看到朝阳的舅舅的时候,又生出了一丝犹疑,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瞬之间便恢复如常。作为一个贵族家庭的大管家,他具备所有身为一个合格管家的所有品质,恭谨,微笑,谦和。
“羲先生好,麻烦您送小少爷回来了。”
朝阳舅舅羲默冲曾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然后把朝阳放到地上,弯着腰对他说道:“朝阳,到家了,记着要好好念书。”
“舅舅,不跟我回家去吗?”看着羲默说完话,便转身上了马车,朝阳不舍地说道。
从记事开始,朝阳就很亲近自己这位不经常来看他的舅舅,舅舅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不像爷爷,奶奶,父亲,二叔他们那般严厉;舅舅从来不会都是脸挂笑容,很自然随和,并且最重要的是舅舅每次来看自己都会带来很多新奇好玩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家中的长辈们却从来不会给自己。
“不了,舅舅还有事情要忙,就先回去了。”
羲默冲朝阳挥了挥手,抬头看了眼大门上“昭武侯府”四个烫金大字,然后冲曾明说道:“曾管家,替我向侯爷和夫人问安。”
“羲先生慢走。”曾明点头致意,然后牵住朝阳的小手,目送羲默的马车离开。
“是羲默吗?”
车夫刚扯动缰绳,准备策马离开的时候,只见不远处另外一辆亮红色漆马车正朝这边驶来。马车左侧车窗里面挤出个男人的脑袋,一双明亮的眸子朝羲默看了过来。
对面马车上的主人招呼车夫停下马车后,便打开车窗走下车,快步朝羲默走了过来。
“怎么才来就急着走?”
此刻羲默已经下了车,两个男人在相距一米的位置面对面站着,再没有走近,而羲默脸上挂起淡淡笑容,却不发一言。
“爹爹!”
当朝阳看到亮红色漆马车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那是自己父亲小侯爷朝弘的马车。
“嗯。”朝弘面无表情地冲自己儿子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投向了曾明:“把小少爷带回府去,老夫人等急了。”
“小少爷,我们先回去。”
看着自己儿子跟着老管家进了大门,朝弘才把目光重新转移到了羲默身上。
“羲默,我们谈谈?”朝弘的语气很平和,甚至于还带着那么一丝丝的恳求。
羲默从怀里掏出一盒精致的香烟来,抽出一根递给朝弘:“来一根?”
看羲默的态度没有之前那么冰冷,朝弘放下心来,接过香烟,然后上前一步拽住羲默的胳膊说道:“走,我们进去。”
羲默没有拒绝,任由朝弘拽着朝侯府走了去。
昭武候府依然保持着东方独特的建筑风格,依怀化城北郊芦山而建,内部秉承天圆地方的设计理念,庭院阁楼主次分明。尽管整个建筑群规模巨大,延绵尽三里长的外街,但院子里郁郁葱葱,多栽种着百年以上的参天大树,加之楼高不过三层,却使得整个昭武候府似藏于一片青绿之间,隐而又现,现而又隐。
朝弘进了自家屋子,几个年轻女仆便前拥后呼的伺候起来。为小侯爷和小侯爷的妻弟脱外套,送上洗脸的热水和毛巾,新鲜的糕点水果摆上桌,这一些列服侍主人的工作在四个年轻女仆很熟练地便完成了。
最近发生在帝国首都玉京的一些事,让这位帝国财政部税务司稽查处主官很是头疼,而这些事的矛头无一不是指向自己这位帝国商界佼楚的妻弟。
“羲宁,她还好吧?”两个人相对而坐,朝弘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愧疚,而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姐姐,很好。”羲默回答得不咸不淡,这让朝弘想拉近两人之间距离,营造同等对话的氛围彻底失败了。
或许,打亲情牌对于跟妻家关系不睦的朝弘来说,本身就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
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像一盆冰冷的水把朝弘全是淋了个遍。他是未来的昭武候,是帝国上层社会的精英,无论是在面对咄咄逼人的政敌,还是阴险狡诈的乱党的时候,从来都是淡定自若,可面对自己的温文尔雅的妻弟,却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羲默,想从对方身上看出那种平民对贵族天然的自卑,亦或为了这种掩饰这种自卑而伪装的蔑视。但可惜的是,羲默脸上波澜不惊,仍然优雅地坐在那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与异样。这一瞬间带给朝弘一个很强烈的感觉:对方比自己还像个贵族。
朝弘心里直想骂娘,可良好的教养让他不得不安奈着心底的怒气,无奈地说道:“羲默,我想你知道我要跟你谈什么!”
“嗯?”羲默像是完全感觉不到朝弘正在飙升的怒气值,很随意地问道。
朝弘霍地站了起来,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坐了回去,很平和地说道:“我想你也是今天才从玉京回来吧,作为帝国铁路公司的股东之一,你不可能不知道我们税务司刚刚查出你们帝国铁路近五年漏税过千万夏令这件事情吧。”(注:夏令为帝国主币。)
“知道。”羲默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我只是帝国铁路一个很小的股东,再者,帝国铁路公司的控股方是帝国政府。”
羲默的言下之意很简单,你们帝国政府自己查自己的帐出了问题,跟我一个小平民有什么关系,话里话外充满了对朝弘的嘲讽。
“呵呵,”朝弘毫不在意羲默对自己的嘲讽,继续说道:“我相信帝国铁路公司的假账是军部那群蛀虫搞的鬼,跟你没多少关系,可问题是,你为什么要安排一个乱党进帝国铁路?”
“光荣党?”朝弘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并没有给羲默带来多大的震动,他依然闲淡得像是一个在听别人故事的人浑不在意。
朝弘试图从羲默的神色中捕捉出一丝的变化,可他失望了,或者说他完全看不懂眼前这个男人了。听到“乱党”扯到自己身上得时候,正常人的反应无一要么是惊恐,要么是愤怒,最终都会立马跳出来极力辩驳。可这些却没有一点在羲默身上体现出来。
这个人,要么是个傻子,要么就真的对这个世界毫不关心。
他觉得自己今天晚上跟羲默谈话的决定,彻底就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甚至是对牛弹琴。
“这个以会计身份隐藏在帝国铁路公司的乱党,我想想他叫什么来着,对了,叫蓝嘉,毕业于帝国玉京大学经济系。三年前帝国通过法案允许民间资本以合理的占比入股帝国铁路公司,你成功入资之后,从未参加过一次股东大会,甚至从未到过公司,却只是安排了这个叫蓝嘉的进入到了帝国铁路财务部实习。”
朝弘顿了顿,又看了一眼羲默,接着说道:“这个叫蓝嘉的通过三年的努力,从一个实习会计,做到了帝国铁路财务部的副经理,晋升之快,让人咋舌。”
“而这位财务副经理,通过替帝国铁路军方股东做假账,结交了很多军部的官员,然后又通过这些官员提拔隐藏在各地驻军的乱党。而就在我们税务司稽查处查帝国铁路帐的时候,从这个叫蓝嘉的公寓里面搜出了乱党名册。”
“那么,你认为我也是光荣党了?”
“我不知道,”
羲默站了起来,目不斜视地看着朝弘,“我知道,税务司稽查处是你做主,这个时候军方还没有人来把我带走,那说明,你暂时压下了这件事,或许我应该向你说一声谢谢。”
“不用,我们是自己人。”看到羲默终于有了“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之后,朝弘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要是这妻弟还跟没事人一样,那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就真的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但是我想澄清的是,蓝嘉这个人是我安排进帝国铁路的,但当时只是出于对一个平民出身的有点才气的年轻人找不到工作的同情心而已,把他介绍进了公司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关注过他。对于他是光荣党这件事,我毫不知情。”
“我相信你不会跟这些乱党搅合在一起,所以当我知道你跟蓝嘉还有这么一层关系这之后,第一时间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
话说道这里,朝弘朝羲默看了过去,那眼神像是在说:你跟我是一家人,我办事你放心,不会这件事影响到你我分毫。
羲默冷冷一笑:“杀人灭口毁灭证据,也就如此而已。我想,在你心里,保证昭武候府,保证你自己不会因为这件事,或者说因为我受到影响才是真的吧。”
“羲默!”朝弘有些恼怒,整张脸又青又白。当他知道这件事牵连到了自己妻弟的时候,确实首先考虑到的是政敌们利用来在自己身上做文章。如果真的只是考虑自己和家族的利益,他根本没有必要担着巨大风险把这事彻底抹掉。因为还有另外一种方法,就是把这事交给帝国军部处理,把自己和家族彻底摘得干干净净。毕竟,他跟羲默的姐姐羲宁并不是具备法律效力的夫妻。
贵族是永远不可能跟一个平民结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