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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阿飞

放学铃声一响,我就迫不及待地冲回了家。

不怕你笑话,在肚子饿的时候我与一条疯狗毫无差别,只想着快点跑回自己的窝去大快朵颐。如我所愿,等到了家我发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平日里我最爱吃的那几道菜——西红柿炒蛋、泡椒炒鱿鱼、半盘白切鸡以及令我垂涎欲滴的咸鱼丝——妈妈可真细心,我心头不禁涌上一股暖流。

我不是吹牛,我觉得我妈妈就是一个天生的大厨,经她的手烹饪出来的菜肴绝对是色香味俱全,由不得你不口水直流。尽管我并不喜欢她和那几个阿姨整天在家里搓麻将,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对我的关爱,她的手艺也没有因为整日搓麻将给搓没了。或许你会说因为我是独生子呀,所以得到妈妈的关爱也是正常的。嘿,我可无法认同你这种观点。满大街都是独生子,但不见得他们的妈妈都关爱他们啊,是不是?很多人都说独生子都是被宠坏的一群饭桶,我认为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即便不是无稽之谈也是夸大其词。就拿胖子辉和老猫来说,他们也是独生子,但他们的妈妈对待他们就如同对待空气一般。胖子说他妈妈只有在厨房的味精用完时才会和他搭话,平日里都懒得理他。老猫的妈妈更厉害,在她眼里老猫简直就是她的仇人,她动不动就对他恶语相向。我猜在他们妈妈眼中老猫或者胖子就像是切菜用的砧板,需要用的时候才会想到他们。我妈妈可不会这样,她对我的关心可是无微不至的。很多时候我甚至就觉得她和我爸爸完全就是两个来自不同星球的人。我相信如果你有机会见到她的话那你绝对会对我的话深信不疑的。

嗯,我一坐下就狼吞虎咽起来。爸爸不在家,妈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吃到一半才忽然想起还没有问妈妈吃没吃饭。我回过头去问她。她只是点点头。嘿,我跟你说,我妈妈不管做什么事儿都很认真,打麻将是这样,看电视也是这样。我觉得一个人吃饭很没意思,于是将饭菜端到客厅里和妈妈一起看电视。嗯,她正在看的是一档法制节目,讲的是一个叫杨秀的家伙弑母的案件。

“这个社会,有的人贪污成百上千万用来花天酒地,有的人却穷得被生活逼上了绝路,杨秀不就是这样吗?”妈妈自言自语的说。稍顷,她转过头来凝视着我,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知道她有话想对我说。

“怎么啦,妈?”

“没什么……”她吞吞吐吐的说。但她马上恢复了平静,用一种半开玩笑的口吻对我说:“阿飞,妈妈老了以后你愿不愿意照顾妈妈呀?”

我一边嚼着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鸡肉一边不住地点头。嘿,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我妈妈与别的女人并没有太多不同,她们都是一样的多愁善感、想象力丰富,她们总喜欢将一些人间悲剧里面的角色转换到自己身上来,然后感同身受,接着唉声叹气,有时候甚至会泪如雨下。我觉得人应该要具备基本的同情心或怜悯心,像刚才电视里头讲述的杨秀母子的悲惨遭遇的确令人不胜嘘唏,妈妈因此而生发的同情之心也是无可厚非的,但她却因此而假想自己的晚年会出现不幸的境遇。我不晓得这样好不好。总之,我妈妈就是这样的人。一个人的想象力就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你不清楚它什么时候会突然跃现在你脑海的草原,你也不知道它到底要在那上头自由驰骋到多久,你只能拿它没辙。

但假如是我爸爸在家的话那情况就不一样了。如果他要看电视的话他就只喜欢做一件事,那就是将电视上的每个频道来回按个遍,寻找功夫片或者武侠片来看。他尤其喜爱看邵氏出品的那些古装电影。偶尔没事的时候我也会跟着他一起看——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跟我有共同语言——他会指着电影中那些古装扮相的演员滔滔不绝地跟我讲起他们的代表作,我也因此而知道狄龙和姜大卫。每次当有狄龙饰演的影片播放时,如果妈妈在家,爸爸一定会叫上妈妈一起观看。他们俩会一边看一边不住地对狄龙啧啧称赞。嘿,我不得不说,那个叫狄龙的家伙在电影里头的扮相确实很美,不仅老妈被他迷得颠三倒四的,就连老爸也难逃他的罗网。我这才明白,原来某些真正的美男子是可以男女通吃的。

我老爸除了喜欢喝茶、打牌、吹牛、看报纸、看狄龙之外,还喜欢一到期末考结束之后就追着我的屁股让我拿成绩单给他看,所以每学期末领试卷的时候都是我最紧张的时刻。领到试卷和学生手册时我都会急不可耐地先翻开手册上老师给我的评语——这是老爸最关注的地方,我很害怕老师给我不好的评价——来看,可几乎每个学期我看到的评语都是如出一辙:“该生团结同学,尊敬师长,热爱劳动,积极向上。”——我的天,我都不知道我原来是这个模样。起初看到这样的评语我不禁暗自窃喜,我觉得******我一定是个好学生。可当我把老猫、胖子、老虎强等人的手册拿来一翻,却发现他们的评语与我的一般无二——我的菩萨,原来我们班上的每一个混蛋全都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或许觉得好笑,或许你会笃定我们的老师是在敷衍了事。刚开始我也这么觉得,我觉得在老师的眼里,他们认为我们就应该如同工厂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那些罐头一模一样才好——我们都是一些个性一致、兴趣一致、思想意识也一致的罐头——我真受不了这样的评语,老实跟你讲。我很纳闷,因为我认为我们班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可我们的老师却愿意当睁眼瞎。但我转念仔细一想,我又觉得似乎我错怪我们的班主任了。嗯,也许是我们的班主任太忙了,没有精力和时间对每个家伙都做一个恰如其分又独具个性的评语;又或许是因为她不忍心乐见我们其中的某些人拿着如实客观的评语回去后被老爸或老妈修理一顿。这么说来,我们的班主任还是挺善解人意的。这么一想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的班主任真够哥们,她能够在关键的时刻为我们每个人的屁股和脸面着想。嘿,你应该知道被老爸老妈狠揍一顿或臭骂一通的滋味是不好受的。人家说“巾帼不让须眉”,这句话放在她身上兴许再恰当不过啦。

就在我正在嚼最后一块鸡肉的当儿,大门“嘭!”、“嘭!”、“嘭!”地发出巨响——有人在如催债鬼般地在敲门——妈妈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她一边光着脚板冲向门口,一边兴奋地笑着嚷道:“来啦!来啦!”我知道那几个阿姨过来了,赶紧两三口将碗里的饭扒完。我可不想被她们看到我正在吃饭,她们不论看到你在干什么都会借题发挥,大做文章。有一次她们过来打麻将时正好看见我刚洗澡出来,当时我****着上半身,只穿着一条短裤。她们拿眼睛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扫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而其中那个黄阿姨却更是色眯眯地盯着我裤子那里看,然后用不怀好意的口吻笑嘻嘻地对罗阿姨和张阿姨说:“我们的阿飞发育得真好喔。”另外两位听她这么一打趣马上哈哈大笑。嘿,我当时听她那么一说时真是害羞得不要命,我只觉得脸上瞬间发烫,赶忙低着头跑回到自己房间。老实跟你说,当时我真恨不得一脚把这几个娘们踹到门外去。可令人恼火的是,每次见到她们我还要主动地和她们打招呼,对她们每个人说一声“阿姨好!”——这是我老妈要求我这么做的。我妈妈在这方面近乎苛刻,她从小就要求我见到长辈或者家里有客人来必须要向人家问好,所以每次见到来我家做客的大人时我都要对他们说一声“你好”——这一套总叫我哭笑不得,我对自己厌烦得很。我的意思是说,我一和陌生人见面就说“你好”,其实我哪里晓得他好不好,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好不好,我也不在乎他好不好。我在乎的是我老是假惺惺地堆起笑脸一面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一面装模作样的跟一个不认识的或者根本就不感兴趣的家伙说“你好”——嘿,每当我这么做时,我对自己******感到恶心得要命。然而最使我莫名其妙的是,恶心完自己之后,下一次见到不相干的家伙我还是会重复之前我做过的那一套。

“历史的悲剧总是在不断重演。”——上历史课的时候,梁老师经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我现在觉得这句话仿佛就是专门为我量身定做似的。我不断地上演悲剧,不断地恶心自己。

嗯,等我在厨房里把碗洗干净走出来,她们已经摆好了麻将桌,正在洗牌呢。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和她们打了招呼,她们见了我好像都很高兴,都堆着笑脸冲我点头。特别是那位黄阿姨,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我拽到她身旁。我很不情愿跟她贴得那么近,因为她身上打着很浓的香水,我差点就被她熏晕了。只见她笑眯眯地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元人民币递到我面前,“替阿姨到小区门口的小卖店买包‘中华’,好不?”她咧着牙说。我很吗纳闷她长期吸烟却能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妈妈在一旁附和着说:“去吧,阿飞。听阿姨的话。”我看看妈妈,又瞅瞅黄阿姨。她也正瞅着我呢,那双描过眼影的眼睛里似乎冒着一股火光。我无奈地从她手里接过钱,就在这当儿她一边拍拍我的屁股——嘿,******我最讨厌别人不经我同意就随便碰触我的身体了——一边说什么“我们的阿飞最乖了”之类的蠢话。

坦白讲,我对这三个女人没有好感。我觉得她们身上似乎粘着一股看不见的不干不净的东西,至于具体是什么,我倒说不上来。就拿那个黄阿姨来说,她是她们三人中年纪最轻的,约莫四十岁,面容姣好,染着一头金黄色的卷发,身材很高挑,经常穿着紧身的牛仔裤什么的,这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很多,甚至你会觉得她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也说不定。但我告诉你,如果你是个正人君子什么的,那你肯定要对她大失所望的,因为我很清楚她是个什么货色。

她就住在我们小区里。听妈妈讲她老公是个搞建材的老板,常年在外跑生意,一个月在家呆的天数扳着手指头都能数的出来。她惟一的一个女儿上的是那种寄宿制的贵族小学,只有在周六与周日才会回来。平常她一个人在家闲得慌,于是从几年前开始呼朋唤友般地和罗阿姨、张阿姨她们来到我家打麻将。我曾经问过妈妈为什么她们一定要让她们到我们家里头打麻将,妈妈说大伙都是邻居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打打牌也可以解闷——妈妈就是这一套说辞,问过她好几次她都这么回答我。其实我很清楚玩麻将这个癖好已经深入妈妈的骨髓。

她们一旦搓起麻将来就不分白天黑夜,有很多次在半夜两三点她们洗牌的声响将我从睡梦中搅醒。我跟你说,当你睡得甜得跟一头死猪似的时候忽然被人搅醒,而接下来的那几个小时你只能在床上翻来覆去,眼睁睁地看着黎明一步步向你走来,嘿,那滋味简直就是噩梦一场。

有一天晚上爸爸不在家,她们几个又如约而至。我关了房间的灯,早早就上了床,可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怎么都睡不着。于是我拿起放在窗台的手机玩起了游戏。这个时候,客厅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浪笑声,我循声往门口望去,我的房门并没有关严——我竟然粗心到那种程度——肆无忌惮的浪笑声一阵高过一阵从门缝里涌进来。发出浪笑的人正是黄阿姨。

“昨晚碰到的那个真够劲儿!”黄阿姨说。她的声音显得很得意。

“哪个?我们见过没?”罗阿姨紧声追问。

“你们当然没见过。可年轻啦,身体结实得很。”

“什么时候让我见见?”罗阿姨说。她似乎很急迫,又很兴奋,话音催得又快又紧。

“你也想吗?你就不怕你老公知道?”张阿姨说。

“哼!我才懒得理他。他爱知道就知道。”

“当然可以啦。谁叫我们是好姐妹呢,”黄阿姨顿了顿,故意将声音往下压了压。“不过,我怕你受不了哦。他可厉害着哩!”话头刚落,一阵咯咯浪笑声紧随而来。

“小声点。都一点多了,会把孩子吵醒的。”张阿姨说。嘿,她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了我。

紧接着是一阵洗牌的哗啦啦声。

在这个过程里,妈妈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我无法想象她当时坐在那里是什么表情。

那晚之后我才明白,之前很多个夜晚我从学校晚自习回来在小区的门口撞见正要出门的黄阿姨时,总是看见她一副浓妆艳抹、精心打扮的模样。当时我还不知道她踩着高跟鞋要迈向哪里,那晚以后我多少明白了其中的端倪。可我不明白的是,经过一个个疯狂的夜之后迎接她的会不会是一个个空虚的黎明?

大人们的世界我知道的不多,很多时候我只能是凭空猜想。猜想的太多之后有那么一些时刻我真的怀疑自己的想象力是否过于肮脏,但即便我的想象力的确很肮脏,我也不清楚我的这种肮脏程度与大人们的某些行径比起来到底孰优孰劣。

跟活泼热情的黄阿姨比起来,那个张阿姨可以说是她们三人中最“胆小”的了。她似乎对黄阿姨那种癖好没有兴趣,她更感兴趣的是在背后对别人说三道四、品头论足。进入她评论视野的人很多,上至耄耋老头,下至三岁小儿统统无一幸免,不论你是垂垂老矣的混蛋还是青春红颜的女郎,她都能从你身上挑出毛病来大肆评论。在麻将桌上,她一会儿说小区里的王大妈肥得像头猪,一会儿说林伯伯的头发少得只剩下三根毛,一会儿又说容阿姨就是一个十足的狐狸精;她昨天说她隔壁邻居家的康大哥是个偷窃女人内衣的色情狂,今天说楼下正在读一年级的小弟弟章小田蠢得像一头驴,明天又会说八单元的马阿斗是个只会花女人钱的小白脸……嘿,她成天就这样没完没了地在数落别人身上似有若无的缺点。如果你是一个喜欢街谈巷议的家伙,那你肯定恨不得马上成为她的知己。她就是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女人,你别指望能从她嘴里撬出任何好消息。平日里她来我家打麻将时,我都不敢也不愿与她对视,因为我生怕与她对视上那么一两秒她立马就能够从我的眼睛里发现新鲜的谈资。尽管在我家里,在我妈妈面前她从未拿我来当过话题,但我可以打包票,在我妈妈不在她跟前的某一个空隙,我身上所有她能够看到的林林总总早已卷入她的长舌头里了。

可是你绝对猜不到在她嘴里“中枪”最多的家伙是谁。嗯,你是猜破脑壳也是想不到的。我也猜不到。这个人既不是阿三阿四,也不是阿猫阿狗。嘿,说出来都令我觉得莫名其妙——被她拿来在口中嚼来嚼去嚼得面目全非的家伙竟然是表叔!

表叔经常到我家来做客。我很喜欢他,从小时候起我就很喜欢在他在一起。我和他很聊得来,跟他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可是张阿姨并不喜欢他。

从张阿姨见到他的第一天起,她就拿他来当刷子刷。

那天表叔进来时她们正在打牌。看见高大英俊的表叔,黄阿姨停下了手中的牌,忙不迭地逗趣道:“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哥哥呀?”她那双眼睛贪婪地在表叔身上不停地来回扫荡。妈妈向她们介绍说他是我爸爸的表弟。罗阿姨更是咧着嘴笑眯眯地说:“帅哥,要不要和姐姐们玩两把?”表叔没有被她们的过度热情所吓到,他很镇定地向她俩微笑示意,然后和我走进了我房间。这可惹恼了张阿姨。我是说她或许觉得表叔不和她打招呼——不管有意或无意——是对她的轻视,是表叔故意在怠慢她。之后,她更是频频在妈妈面前数落表叔的“傲慢”:在小区里见了她装作没看见;在市场里买菜时假装打手机没注意她;在书店里故意低头看书没有理会她从身边走过——在书店里?她这么嗜赌如命的家伙在麻将馆里出现也许还能对得上号,打死我也不相信她会去书店,真亏她想得出来,或许是她路过书店时刚巧看见表叔走进书店还差不多。但这些都是小儿科,更糟糕的是,如果一个长舌妇对你念念不忘,那么她就会在嘴巴上对你喋喋不休。而且她总能够轻而易举的找到讨伐你的机会。

见过表叔几次之后,罗阿姨就在麻将桌上向妈妈打听表叔是干什么工作的。妈妈说表叔现在暂时待业在家,之前干过两三个工作,都不长久,最近才辞掉工作。黄阿姨接过话头问是不是表叔还没有成家,妈妈说你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黄阿姨不无得意的说那当然,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她边说还边摇头晃脑。

这时一直坐在那里默不吭声的张阿姨打破了沉默,只见她故作惊讶地说:“这个小弟多大啦?应该二十好几了吧?”

妈妈说表叔三十岁了。

“嗬!都三十啦?那已经老大不小了嘛!干嘛还不成家呢?”

妈妈说那是年轻人自己的事。

“什么自己的事,我看现在的这些年轻仔都是一群贪图享乐的自私鬼。你老公这个表弟没有交过女朋友?”

妈妈说表叔交过两个女朋友。

“两个?都两个了为什么还不结婚?难道这两个姑娘都没有一个中他的意?既然他没有结婚的意思那为什么还要和人姑娘相处?那不是白白糟蹋人家女孩子的青春吗?”

妈妈说那是表叔自己的事。

“嗐!那当然是他自己的事啦。现在的年轻人心思可复杂着哩,他们中的一些交女友可不是冲着结婚去的。就拿你这个表弟说吧,他交女朋友就像干工作一样,挑三拣四的,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你们瞧着吧,总有一天就算他烧香拜佛,跪地祈求,都不会有姑娘搭理他。”

“结不结婚那是他们年轻人自己的事……不过,你这个表弟可真俊啊!”黄阿姨舔着嘴唇说。

妈妈说俊是他的造化,结不结婚也是他自己的造化。

“也是。你看现在满大街都是不愿早婚的年轻人……话说回来,他们现在多潇洒啊,不像我们年轻那会儿,二十五、六岁人家就嫌你老了。他们现在二十五、六都还说自己嫩得跟株小草一样。”罗阿姨说。

“再嫩的草都会老!你这表弟啊,有机会你跟他说说,劝他早点结婚,”张阿姨的话题又回到了表叔上,她转头看着妈妈,装着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还是趁早结婚的好。都三十岁的人了,还想怎么样,像他一样年纪的很多人——比如说,你看隔壁楼石大哥家的那个石小虎,人家都已经结婚生子,事业有成啦。但你看看,就他和那个叫什么彪——叫阿彪的吧——还整天在一起东游西荡。既然都已经这把年纪了,就应该老老实实去找份工打,早日结婚,成天瞎混什么。他还想怎么样,难不成他想当比尔盖茨还是李嘉诚吗,人家李嘉诚三十岁时都已经成家立业了。他到现在还一无所有——工作没有,老婆没有——看看他像什么,唉哟!简直就不像个人样儿。”

嘿,或许她嫌表叔还不够分量,于是把阿彪也给扯出来了。接下来她说阿彪是个流里流气的没有教养的混蛋,他就是个坏种,表叔和他一起混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嘿,我觉得她简直就是在无中生有,歪曲事实。我接触过的表叔与阿彪可不是她描述的那般模样。

“嘿,知道我看到了什么?你们是绝对想不到的——有一天我看到他们俩居然蹲在街头的一角,就像两个要饭的一样,而且还一边瞅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边悠闲自在地抽着烟。树要皮,人要脸——对不对,可他们两个不要脸到那个地步,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了。如果我的孩子跟乞丐似的蹲在街头,我干脆从十八层楼上跳下算了。”张阿姨说。她说的时候真是眉飞色舞啊,眉毛、眼睛、嘴巴都使劲儿往外掰着,似乎想极力挣脱脸庞的束缚。

我不知道表叔听到这些话作何感受。本来我不想跟他讲,但后来我还是实在忍不住,于是把张阿姨在背后对他的非议告诉了他。但他一脸的平静,仿佛泼洒在他身上的那些无端指责与冷嘲热讽就是东风吹马耳。他只是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冲着我哈哈大笑两声。

看到表叔没有为自己辩解,我心底更是增加了几分对张阿姨的厌恶。在那以后,她每次来我家打牌我都尽量装聋作哑,对她视而不见。

哦,对了,她长着一张马脸。她的脸长得就跟她说的话一样尖酸刻薄。

而那位罗阿姨呢,则是一个官太太。她是她们三人里年龄最长的,听妈妈讲她快五十了。不仅年纪最大,她的腰身也是她们当中最粗的。嘿,简直就是水桶腰。她的腰身足足抵得上我腰身的三倍。一点不假。她比黄阿姨还喜欢浓妆艳抹,每回我见到她时都能看见一层厚厚的掺和着油膏的白色粉末敷在她那长着一脖子赘肉的圆脸上。她那双眼睛也是圆的,睁大起来时特别吓人,仿佛一对被油煎过后的爆鱼眼。她很臭美,总喜欢把自己打扮成年方十八的大姑娘,身上穿的永远都是一些五颜六色的连身裙。我印象中还未见她穿过裤子之类的服饰。我猜想在她家中的衣柜里肯定塞满了一整衣橱的裙子,除了裙子还是裙子。

她就住在我们小区内那栋位置最佳的——无论采光、朝向还是通风都是最好的——楼房里,妈妈说那是一栋“局长楼”,在里头住着的都是清一色的局长或主任之类的家伙。罗阿姨的丈夫是市里某个单位的局长,经常出差和应酬,极少在家吃饭。她的境遇与黄阿姨有些相似,也是在家闲得慌,偏偏他们那栋单元里头的局长夫人和主任太太东拼西凑却怎么也凑不成一桌麻将党,于是她三天两头就往我家里钻。嘿,我觉得她干脆把自己的床铺也搬过来算了,因为我几乎每天都能在家里撞见她——要么是在打牌要么就是在与我妈妈东拉西扯地闲聊。

起初,她时不时地在麻将桌上当着我妈妈她们的面儿吹嘘她老公多么能耐、多么本事,一边吹嘘一边抖动着她那十根比火腿肠还要肥厚的手指——除了左右拇指,其余的八根手指上都戴着金光闪闪的钻戒——她的左手手腕处还戴着一个闪着青幽寒光的手镯。每当这时,黄阿姨立马会竖起她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如鸽子蛋般大小的绿宝石戒指,她会故作随意的说:“嗐!我这个的可是从泰国高价买回来的。你说我家那个男人傻不傻,你让他不要买他偏偏就要买。”说着,还特意将它在眼前晃来晃去晃个不停,好像是第一天才见着的一样。

罗阿姨当然不甘示弱了,她睁着那双爆鱼眼,火急火燎地说:“我这可是正宗的南非货啊!是我家那位出国考察时特意给我买的。”瞅她那么一急,张阿姨也赶紧附和着说:“哟!南非货呀?南非的黄金可是天下闻名的一等货色啊!”

嘿,我跟你讲过,我对这几个女人没什么好感。每回看到她们为了手指头上那些该死的东西互不相让的时候,我心中的厌恶之情仿佛是火山岩浆池里不断往上翻滚冒泡的岩浆,随着她们的争执不休我心中的岩浆愈发炽烈。

可除了在财宝的问题上她俩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想当老大之外,其余的方面她们还是一团和气的。过了一段时间,有那么一阵子——确切的说是十天半月——不见罗阿姨来我家打麻将了。我很纳闷。尽管我对她并无好感,但忽然间她从我家里蒸发掉了,我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就像一个穷光蛋住惯了茅草屋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猛然搬进洁净清雅的屋舍反倒不习惯一样。有一天吃完饭的时候我终于按捺不住了,我问妈妈为什么罗阿姨好些天都没过来打牌了,妈妈说,吃你的饭罢,小孩子不用多管闲事。嗯,爸爸妈妈老是来这一招,他们不想让你知道某些事情的时候就会搬出这一套说辞,动不动就叫你吃你的饭,放你的屁,睡你的觉,学你的习。有时候他们更是会正颜厉色地警告你不要多问。似乎大人们的生活里蛰伏着毒蛇猛兽,小孩子若想探头进去一看究竟,那么保不准会被这些东西狠狠的咬上一口。

但是两天之后发生在小区里的那一幕终于解开了我的疑惑。

那是一个周六的晚上,我从网吧上网回来,当时已经接近十点。倘若要在平时,我要玩“魔兽”到十一、二点不可,可是那晚我感到有些困乏,所以提前回来了。还没等我走到小区门口,远远地我就看到很多人围在小区的院子中间,人群中传来女人高声叫骂的声音。我仔细一听,原来是罗阿姨的声音。我赶紧上前。

嘿,罗阿姨正对着她老公发飙呢!

“想跑啦?……啊?丑事都做到家里来了,还想跑!”罗阿姨怒吼道。她手里紧紧地攥着纸条,拿着纸条的右手随着身体的抖动而不停地颤抖着。

“这是什么?你跟我说!”罗阿姨扬了扬右手的纸条。“今天不给我说清楚你们谁都休想走!”

“把它还给我!”她丈夫伸出手来,示意她将纸条给他。在他身后站着一个打扮时髦的身材姣好的年轻女子,她正在捋自己那头有些散乱的长发。嘿,距离她嘴唇不到两公分的右下侧长着一颗醒目的美人痣哩。

“姓曾的,我算看透你了!说什么公务繁忙,要经常出差,三天两头不在家,原来差都出到这个妖精怀里去啦!啊!你说啊!”罗阿姨激动的说。她的嗓门原来这么大,天哪,倘若我正对着她的大嗓门,简直就可以把我震死。“还有你,小妖精!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吗,你勾引谁不好,为什么非要勾引我老公?啊?!”罗阿姨咬牙切齿的说。“你这个不要脸的****!”

“够了!你有完没完!”她丈夫怒斥道。他的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大,跟罗阿姨的眼睛旗鼓相当,完全有一拼。

“我就没完,怎么啦!哦,你怕了是吧?这么多人围在这里你不好意思了是吧?我呸!”罗阿姨使劲往地上啐了一大口痰。“那么下作的事你们俩都做得出来,还不好意思!……啊!……脸都不要了,你们还知道不好意思?啊!”

她丈夫怒目圆睁,一言不发地像块石头一样杵在那儿。那个女郎噘着嘴紧依在他后面,也是沉默不语。不过很快,她就将注意力放在她的手机上了。她玩起了手机。似乎她对这种场面已经司空见惯,厌烦到不想再理会的地步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丈夫说。他的语气放缓了些,不似刚才那么硬邦邦的了。他想索要纸张的手也放下了。

“我想怎么样?我******不想怎么样!”罗阿姨继续吼道。她还是不依不饶。

“你看到的都是假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人想陷害我。”

“陷害你?……你真是不要脸到家了,姓曾的!”罗阿姨怒骂道。“你当我是三岁的猴崽吗,还是你觉得我好欺骗?啊!”没等她丈夫反应过来,她往后大退一步,扫了一眼围观的人们,只见她将手中的纸张举过头顶摇了摇。“大家听好了,这就是他们这对狗男狗女的证据:

菩萨保佑:

我曾仁德对天发誓,今生一定要娶小萍为妻。最迟明年离婚,后年与小萍结为合法妻子。我保证每个星期必须和小萍发生五次关系,以期尽到我作为丈夫的责任。我也保证从今以后不再碰别的女人,只对小萍一个人忠心。如有违言,甘愿天打雷劈。

菩萨在上,我对小萍的一片诚心可照日月,愿您保佑我们今生来世,恩恩爱爱,不分不离。

祈求人:曾仁德”

嘿,罗阿姨念得绘声绘色的,甚至还有点慷慨激昂,可是四周围观的人们却没有笑出声来,他们都像僵尸一样呆立在那里。是不是他们已经被曾局长那一片“可照日月”的诚心所打动了,我不知道,反正我也笑不出来。围观的大人们几乎个个都是一副思考状,搞得整个气氛太压抑了。他们或许都在思考自己曾经给别人写过的或者没有给别人写成的情书吧。人在思考的时候怎么会笑得出来呢,反正我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是笑不出来的。但我必须跟你说,我认为曾局长写的情书太烂了,都没有帅哥写给邢丹丹的那么感人——至少帅哥写的情书听上去比他写的要感人得多啦。

罗阿姨读完情书后也和大伙儿一样僵在那里不动了。她与曾局长以及那个叫小萍的女人,他们三个都只是呆愣愣地站在那儿相互凝视着对方,似乎都在等待着对方先开口说话。但我实在没耐心再等他们开口说话了。也许你会觉得接下来会有一场好戏上演,也许你会认为暴风雨会在沉默之后到来。可你应该也会明白,当你很烦躁抑或很疲乏的时候是没有多少耐心等别人讲话的——哪怕一秒钟都不行——因为你的心已经不在那儿啦。我当时心里只想着回家睡觉。嘿,我太困倦了。

那晚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罗阿姨都没有来我家打麻将。在那个期间,每天在上学或放学的路上,只要远远地看到长发披肩的身材姣好的年轻女郎,我都会忍不住停下单车来细细瞧瞧她嘴巴下面有没有一颗美人痣。可每回都令我大失所望。那个叫小萍的女子仿佛一只翩翩起舞的长着黑痣的蝴蝶,她似乎已经飞出了我生活的这个城市,也飞出了我的世界,我再也找不到她了。那段时间我竟然对她念念不忘。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她的那颗黑痣吸引了我,也或许是在别人对着她叫骂的时候她不当一回事的那副神态。那些被人称作“狐狸精”的女人身上总散发着一种魔力,你喜欢也好厌恶也罢,你都会对她们充满好奇,好像她们就是天外来客一般,你总想对她们一探究竟,我觉得。总之就是那样,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大概两个月之后,罗阿姨又神采奕奕地出现在我家的麻将桌边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她还是穿着漂漂亮亮的裙子,还是戴着金光闪闪的戒子。那双眼睛仍然如金鱼眼一般突兀。

说实在的,我觉得罗阿姨很可怜,她是个什么都不缺的官太太,她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丈夫;而那个叫小萍的女子也很可怜,她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自己。每当这样想时,我就觉得那些类似她们的浓妆艳抹的女人都是可怜虫,她们那副涂脂抹粉的皮囊背后都藏着一颗残缺不整的心。

下楼买烟的路上,我盘算着干脆中午不要呆在家里头了。与其听她们三个七嘴八舌地在那里没完没了地说别人长道他人短还不如出去溜溜,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中午若是碰到她们来我家,你耳边总是会充斥着聒噪之声。嘿,那真是烦不胜烦。

拿香烟回到家后,我故意骗妈妈说我们升学考试需要查阅一些复习资料,我要到书店去一下。妈妈听说是为了升学考试,连忙点头,她还不住的叮嘱我过马路要注意安全。

嘿,这一招真是屡试不爽。天底下的每个父母几乎都一个样,只要你说是为了考试什么的,他们总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的一切要求、请求甚至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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