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言其意的诗,其意象布置并不总是随意的,仿佛信手拈来的,有时可能相当刻意,其意象布局也可能十分严整。这样,其意象在诗中的作用也更为凸显。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酒一样的长江水
醉酒的滋味
是乡愁的滋味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给我一张海棠红啊海棠红
血一样的海棠红
沸血的烧痛
是乡愁的烧痛
给我一张海棠红啊海棠红
给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信一样的雪花白
家信的等待
是乡愁的等待
给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给我一朵梅花香啊梅花香
母亲一样的梅花香
母亲的芬芳
是乡土的芬芳
给我一朵梅花香啊梅花香
——余光中《乡愁四韵》
以“长江水”、“海棠红”、“雪花白”和“梅花香”四个意象并置。四个意象中,“长江水”无疑是中国意象,“海棠红”喻指不曾残缺的中国版图,相对于诗人客居的无冬的台湾,“雪花白”则显然寄托着故乡故国之思,“梅花香”自不必说,更是典型的中国象征。如此四象并出,可见诗人并不掩饰其立象尽意的企图。但诗以“乡愁”为题,主题显豁,又以“乡愁的滋味”、“乡愁的烧痛”、“乡愁的等待”、“乡土的芬芳”叠出层现,又分明保留着直抒胸臆的特征。
从北京到红色的吐鲁番
我带回一串葡萄
它是我的眼泪
紫色的、绿色的
饱含着辛酸的泪水
从北京到吐鲁番
眼泪洒在了路上
从北京到蓝色的乌鲁木齐
我带回一束玫瑰
它是我的青春
火红的、甜蜜的
在少女的心房枯萎
从北京到乌鲁木齐
青春消逝在路上
从北京到金色的酒泉
我带回一只夜光杯
它是我的爱情
清澈的、晶莹的
闪烁着星星的眼睛
从北京到酒泉
爱情留在了路上
从北京到青色的拉萨
我带回一匹哈达
它是我的梦想
朴素的、洁白的
插着白鹤的翅膀
从北京到拉萨
梦想丢在了路上
从北京到白色的大理
我带回一捧孔雀石
它是我的忧伤
猩红的、碧绿的
沾满了血和泪
从北京到大理
忧伤抛在了路上
从北京到绿色的西双版纳
我带回一串蝴蝶
它是我的岁月
美丽的、干枯的
夹进了时间的书页
从北京到西双版纳
岁月消失在路上
——方含《在路上》
1968年,方含二十有一。“眼泪洒在了路上”、“青春消逝在路上”、“爱情留在了路上”、“梦想丢在了路上”、“忧伤抛在了路上”、“岁月消失在路上”,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啊?是文革初期被煽动起来的大、中学生全国大串联走过的狂躁与迷茫之路吗?泪洒于路,忧伤于路,青春、爱情、梦想、岁月消逝于路,这分明是直抒胸臆。但吐鲁番的葡萄、乌鲁木齐的玫瑰、酒泉的夜光杯、拉萨的哈达、大理的孔雀石、西双版纳的蝴蝶,分别作为眼泪、青春、爱情、梦想、忧伤和岁月的喻象,又近乎立象尽意。
立象尽意与直言其意,作为诗的两种基本的表达方式,这时仿佛已相互融合,不分彼此。读其诗,给人的感觉,似是托物言志,又似是直抒情怀。抒情主人公也有点儿非客非主,亦客亦主,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了。
拙作《归字谣》将梅兰竹菊“四君子”的次序稍加变换,使兰、竹、菊、梅与春、夏、秋、冬分别对应,以作乡情咏叹。其表达,亦在立象尽意与直言其意之间:
寄你一枝二月兰
二月兰乡是家园
山中的杜鹃水边的燕
相问游子何时还
寄你一枝湘妃竹
湘妃夜夜歌如哭
五月的龙舟六月的浪
湘妃望断天涯路
寄你一枝重阳菊
重阳最是伤心日
老父的白发老母的泪
不孝的儿女长别离
寄你一枝陇头梅
梅花三弄雪花飞
又是一年风光老
天涯游子你归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