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穆筱雅答应和杜安在一起后，杜安整天都处于兴奋状态。有时候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发呆，偶然抬眼看见屏幕上自己傻笑的暗影，不免吃惊，然后心里又是一阵欣喜和满足。
早上没时间和穆筱雅一起吃早餐，他都提前给她买好送到宿舍楼下，然后飞奔去机房。无论多忙，他每天都会陪她一起吃饭。他记下所有她爱吃的菜，记住她爱穿的衣服颜色，记住她的每一个可爱的小动作，用手撩撩落在耳旁的发丝，样子真是美极了！
她仍旧话不多，神情大多淡漠如旧，他以为是因为心结没有完全解开，所以加倍地对她好。
看着杜安千方百计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穆筱雅百感交集。她内心里并没有认可他是自己的男朋友，他在表白时说的是，“你愿意让我来照顾你吗？”可是她也知道，他只是没直接说出那句话而已，他换了一种更委婉却更温暖的说法。她只是跟自己过不去，明明眼前那个人给了自己从未有过的踏实和温暖，可心里还是不甘。
对，不甘。不甘自己喜欢多年的人却成了别人的男友，而那个人还是自己所谓的朋友。不甘自己的妥协和将就，虽然它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谐美好。
她对杜安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上次她宿醉杜安通宵守着她，让她对外人冰封的心开始缓缓融化。杜安如兄长一样给她一种无比安定的感觉，从那天起，她对眼前这个人生出十足的信任，还有几分依赖。
只是，这种感觉跟对杰的喜欢全然不同。
和杜安在一起的日子并没有他的表白那样轰动浪漫，只是平平淡淡。在这种无一丝波澜的平淡中，她开始乏味。她想，这都是她不喜欢他的缘故。
不过，最近她的生活似乎有了些变化，犹如微风吹皱湖水。
她上次为罗晟公司拍的游戏模特写真效果非常好，那款游戏现在已经顺利上市，罗晟为表谢意，特意请她吃饭。
长这么大，她还从未单独跟一个比自己年长这么多的男人吃饭，像个父亲一样的男人。
她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十多分钟，她知道这些叱咤商界的人最宝贵的就是时间。等她到的时候，意外地看到罗晟已经坐在那儿等候她了。
罗晟最初给她的印象是网游大咖，是豪商巨贾，不过自那一晚他亲切友好地请他们吃大排档后，他在她眼里是一个宠溺女儿的温柔父亲。这个身份比其他身份更为吸引她，因为自小她就无比渴望自己能有一个这样爱着自己的爸爸。也因此，她内心里对他亲近起来，不过只是恍惚一瞬。在他开口让她去做游戏模特时，这种亲近和好感消失殆尽，他礼貌温和的请求一下子将她拉回到现实。他只是别人的爸爸，他仍旧是鼎晟游戏公司的老总，是赫赫有名的荣誉校友。
穆筱雅落座，说了句不好意思。
罗晟说，“你又没有迟到，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双手把茶水单递给她。
“让罗总久等了，也还是过意不去。”穆筱雅接过茶水单。
“给你带来这种困扰那就是我的错了，我只是喜欢等待美好的事物，所以来得早。”罗晟凝视着穆筱雅的眼睛说。
穆筱雅微微笑了一下，视线落到茶水单上，要了杯冰摩卡，抬起头时顺便撩了一下耳旁的头发。
“你们小女孩都喜欢喝这种东西吧。”罗晟笑呵呵地说，“我看我女儿也总喝这个，小蓓，上次你见过的吧？”
穆筱雅点了点头，“她，让人印象深刻。”
“她呀，资深吃货。不像你，这么有气质！”
虽是在恭维她，可她看到的却是罗晟提起他女儿时，眼神里闪烁的只有父亲才有的特殊光芒。她迷恋这种眼神。
两人吃完饭，罗晟提出送穆筱雅回学校，穆筱雅婉拒了，罗晟也没多说。他知道无论是自己还是她，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再者，穆筱雅这么惹人注目的漂亮女孩，更加容易遭受流言蜚语。
罗晟看着出租车上穆筱雅远去的背影发了会儿呆，不得不承认最先吸引他的是她那酷似程雨的面容。他甚至觉得，穆筱雅的出现，就是冥冥之中对当初程雨的突然消失的一种微妙回应。仿佛过去了二十多年，她又回到他身边了。
通过接触他发现，穆筱雅和程雨还是大不相同的，除了相似的面貌和淡漠冷傲的神情。可能出于礼貌，同他说话时，穆筱雅一直保持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微笑。较之程雨的任性和洒脱，穆筱雅显然更为克制。她是那样一个落落大方，才貌双全的女孩。
不过他知道，这并不是最真实的她。在她眼里，他们是有距离的。这种距离不是物质，可以看出她从小就生活在优越的环境中，穿衣打扮都十分有品位；也不在地位，她显然并不仰慕他的成就，只是礼貌性地瞻仰他的荣誉。
在于心。
只有一个人的心完全对另一个人敞开，他才能看到最真实的她。
这是一个艰难且不能急于求成的过程。但是他愿意一试。
他想揭晓这个女孩和程雨的内在关系，弄懂岁月的玄妙。
启动引擎，心情舒畅地朝公司驶去，进入公司大门，前厅两侧立着巨幅游戏海报。海报上的人或紫袍寒剑，或素衣古琴，目光流转，神情变换。
每天进门看见这些海报，让人立马精神百倍。
穆筱雅坦然接受着罗晟对她的关心，她觉得自己只是把他当做了生命中那个一直缺失的角色。罗晟也的确像宠女儿一样宠着她。提醒她按时吃饭，眼睛不要盯着屏幕太久，坐久了记得起来活动活动……一个男人温柔细致起来甚至比女人还体贴。
他带她去听音乐会，看话剧，电影，他并不挽她，只是在人多的时候，把手环在她身后，替她抵挡拥挤的人群。这个小小的细节被她看在眼里，暖意融融。那只手，以那样一种僵硬的姿势立在身后的半空，仿佛能替她抵挡一切风雨。
杜安最先发现了穆筱雅最近的神态变化，她会偶尔发呆，回过神之后，脸上会泛起不同于以往的带有生气的笑容。看着她明媚的笑，杜安十分欣喜，他以为自己终于突破了她冰封的内心边缘。殊不知，她的那些细微变化，并不是因为自己。当一个人真正是为你发呆的时候，恰恰是你看不见的时候。
渐渐地，穆筱雅和杜安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她说最近要赶一篇论文。她依旧很少在寝室，白雪她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没有哪个学霸兼校花是天天宅在寝室的，而且整体来说，她们寝室四个人都很少宅。大三的课很紧，每天都基本是满课，只有周末可以透口气。白雪经常和杨煊烁在一块儿，林凡总有数不清的哥们儿和各种各样的活动，筝也把自己的周末安排得满满当当，学习，约会，逛街，总有可以做的事。
当一个人处于忙碌状态时，会觉得时间过得格外快。反而是那些整天闲极无聊无所事事的人才要数着时间过日子，只有事后回忆的时候，才惊觉当初那么漫长的时间竟然是大片空白。
而对杜安来说，这段时间却是又忙碌又漫长。现在在机房反倒没有以前那么专心了，有时写着写着代码思绪便不知飞到何处。眼睛盯着屏幕，那一行行黑色的小蚂蚁开始四处乱窜，模糊成一大片，渐渐眼前是一片混沌，接着一片虚空。他的眼前开始幻化出穆筱雅的样子，她闭口不言的样子，她轻轻浅笑的样子，她酩酊大醉的样子，她登台主持的样子……
这种短暂分开的思念时时啃噬着他，可是这种啃噬是幸福的，有微微的煎熬，但更多的是涌上心头的甜蜜。一想到干完活就可以见到她，这才慢慢回过神来专注于屏幕上的小蚂蚁。
可是，连着好几个周末穆筱雅都没和他一起出去了。虽然周一到周五两人每天都会见面，但都只是极为短暂的相见，他只希望长一点，更长一点，所以对于周末的渴望特别强烈，他知道穆筱雅平时也挺忙，什么事她都要追求完美，做到最好。但是爱情都是要付出时间的，他能够感受到穆筱雅对他的依赖感还很微弱，这也许跟她从小的生活环境有关系，但也说明他还没能完全走进她心中，她并没把所有的安全感都寄托于他。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穆筱雅终有一天会离开他。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从一开始，他就不自信，她是那么优秀漂亮的女孩，从来不乏追求者。他只不过可能刚好和她心里的那个人关系很近，刚好目睹了她最脆弱和不堪的那一晚。所以在精心准备并鼓起勇气表白的那一刹那，他依然没有任何把握。可是他还是那么做了，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怯弱而留下遗憾。就算结果是失败，他也豁出去了。与其整日揣度和期望，不如快刀斩乱麻，做出实际行动。
在感情上他一直是个很直接干脆的人，也从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要么开心到极致，皆大欢喜，要么痛苦到极致，毁灭重生。
而现在他也开始怀疑，开始揣度，穆筱雅会不会已经在嫌弃他了。这么想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比穆筱雅更需要安全感，因为他更在乎她。
他没有办法，只有加倍地对她好。
随着和罗晟的在一起的时间逐渐增多，穆筱雅开始明显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成熟男人的气质和魅力。之前对他的亲近完全是基于父爱的缺失，可是慢慢地，她觉察到他对她的心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从那经历风霜、棱角分明的脸上透露出的柔情，都被她一一看在眼里。她原以为自己会因为他如此的用心而气愤，毕竟两人相差了一辈的年龄，虽然他妻子早逝一直单身，但被一个有钱的中年男人这样对待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没有。
她记起小时候，妈妈整天不在家，请了保姆在家照顾她。保姆脾气很古怪，大概看到一个年轻女人可以过着如此奢侈的生活，连孩子都不愿自己带，怨怼命运的不公平，心生扭曲的嫉妒。她把自己对不平不顺生活的怒气都转嫁到了这个没有妈妈在身边的孩子身上，对她大声吼叫，看着她在一边玩，总要找个理由帮她理理衣服趁机在她身上掐几下，她也不叫疼，只是每次看见她就远远地躲开。而每次妈妈回来后，保姆又完全换了一副样子，言语轻柔，用又爱又恨的慈爱语气数落她，说她总缠着她陪她捉迷藏，胳膊撞到桌角还把花瓶摔碎了。而她知道，那个“被她摔碎的花瓶”实际上是被保姆自己顺走了。
后来终于在她的无数次哭闹下，妈妈换了保姆。她仍记得保姆临走前看她的眼神，假意怜惜，却难隐恨意。她也最后一次的，大胆地盯着她的眼睛跟她对视，那双小小的眼睛因为有了妈妈的庇护一下子充满了力量。她就那样毫不退缩地，毫不胆怯地昂首看着她，终于实现了她心里幻想过无数次的挑衅。妈妈只当她是不懂事，不喜欢这个细心又温柔的保姆，给了保姆一大笔遣散费，还连连向她道歉。她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突然觉得无比孤独。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爱她，可是这种爱是带有距离的，她根本就不理解她，不愿意花时间和她在一起。从此以后，她再也没在妈妈面前哭过闹过了。
她内心的自我封闭和对他人的防备排斥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从小到大，她只跟他们家的司机王叔说话最多。王叔是个寡言的人，她在后座自顾自地说着，从不担心这些话会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去。时不时地，王叔会搭上一两句话，表示他在听，还从后视镜里跟她眼神交流，那目光里，没有敷衍。
同罗晟说话时，给她的感觉就像小时候跟王叔讲话一样。那时她只是个小女孩，面对一个孩子，王叔给了出乎她意料的耐心和认真。罗晟也是如此，经历了人海浮沉，取得了人人仰慕的成就，享受着名利带来的虚荣和浮华，早已失去了内心的那份本真。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肯花时间认真听她说话，有时耐心引导她，像父亲教育女儿一样，说一些人生的道理。
他了解她在学习上、主持上取得的成绩，很诚恳地夸赞她。“好像没有什么事是你做不了的。”
她无奈地摇摇头，以手撑头说，“有一件事我就束手无策。”
罗晟专注地聆听，静静地看着她。
“得到一个人的心。”穆筱雅缓缓地说，“你不觉得吗？人心是最难控制的东西。很多人以为，只要有了钱，就什么都可以得到。可是你知道，钱能搞定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真正苦恼的是，即使你变得很优秀，很有钱，可还是得不到，这就是心。”
罗晟不可思议地听完，这一幕，跟二十多年前又是极度地相似，让他咋舌。
那时他隐隐知道程雨需要很好的物质生活，她的衣着首饰，无一不是名牌。可当时的他，只是个穷学生。于是他想方设法地做兼职攒钱，想为她买一条项链。等到他终于攒够钱买了项链送她时，他对她说，“请你给我时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过上幸福的日子！”然后轻轻地替她戴上。
程雨低头摩挲着吊坠，以少有的郑重语气对他说，“你要知道，比钱更重要的是人心。有你这份心我就满足了。没钱的时候，往往以为有了钱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只有等你在有了钱之后，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问题。”
不久，她就从他生活中永远消失了。后来细细回想，也许那一刻，她对他说的那一番话，正是某种隐喻。
后来他翻来覆去地回想那句话，回想她说话时的神态，推断她的心理，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她明明说心比钱重要，可她还是离开了他。也是从那时候起，他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变成一个有钱人。有了钱，才有资本有底气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可是等他有钱后才发现，原来她说的是对的。钱并不是万能的。
罗晟看着对面微微蹙眉的穆筱雅，“这么说的人通常都是深有体会吧。”
见穆筱雅没有说话，罗晟极力装作很自然的样子说，“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女儿，你妈妈一定是个非常厉害的人吧？”
穆筱雅苦笑了一下，“她是很厉害。”
“能冒昧地问一下你妈妈的名字吗？”
“穆念。”
穆念，穆念，罗晟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真好听，原来你跟着你妈妈姓啊。”
穆筱雅点了点头。
穆筱雅身上有太多跟程雨相似的地方，使得罗晟一直怀疑她就是她的女儿。现在看来这都只是自己第一印象先入为主了，他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不是穆筱雅，这么多年来他不会再想起程雨。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初恋，已经被搁置心里最底层，任岁月侵蚀落灰。如果现在程雨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都不知道会不会有穆筱雅出现在他眼前给他的震撼那么大。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它能改变的太多太多。
看着穆筱雅明净的脸上写满忧伤，可她却闭口不言，罗晟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这么漂亮的女孩，在为谁神伤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