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狮子雕花的炉鼎香烟袅袅,让人好似醉了。
张小奇可不敢醉,他的背上已然湿了大片,放在床褥里的右手将棉被揪成了一朵好看的花。每次面对这个女人,他都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有谁面对自己的杀母仇人还能坦然自若的呢。
自从三年前自己莫名得了一场大病,娘亲便一病不起。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女人也是带着这样如花的笑容去看望自己的娘亲,还带着那位青衣老人。从此,娘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两个月不到,就病死了。病死的时候,她才二十四岁。
感到身体的不舒服,张小奇喊了一声,“我要洗澡!”
“公子,水已经放好了哩。”大头书童听到后,立刻跳出来说道。
张小奇听到后,满意的“嗯“了一声。虽说自己的书童头大了一点,人也呆了一点,不过主仆二人一起十多年,已然成了最默契的搭档。很多事情,张小奇还未开口,大头已经替自己准备好,如同今日这水,如同今日那番多余的动作。
泡在浴桶里,张小奇捂着自己的胸口,不仅心有余悸。
他依稀记得自己的胸口被罗睺挖开,剜掉了心脏。可现在自己的胸口却平滑如雪,里面“砰砰砰”止不住的跳动,他不由想起了之前冲进山洞的那抹红色,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
回想前后种种,他可以断定,是这抹红色化作了一颗心救了自己,更在梦境里击溃那个青衣老人的攻击,想起梦境里自己挥出的无敌铁拳,他攒足力气对着空气打出了一拳!
什么都没有发生,却感到自己的双臂酸痛的不得了,好似真的轰击了数百拳,虽没有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更不明白为何会有红色之心从天而降,但至少他还活着。
只要活着,他就还有机会,有机会去弄清楚这一切,就还有可能,就还有希望。
至于那个梦,他觉得自己还是忘掉为好,于是就真的不再想。
沉吟了一会儿,他咳嗽了一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内室外传来大头简短短促的回答。
“一天一夜,那今天就是初三了。”张小奇在心底暗暗算着,又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自然指的是自己昏了后的后来。“万统领带人找到了洞口,带人击杀了罗睺,当时公子满身是血,可把我吓坏了,当时我就想,如果公子没了,那我还给谁当书童呢?”
“混账东西!”听到这话,张小奇怒斥道,“你当时应该担忧的是你家公子还有气儿没有,你倒好,居然想自己的前途,阿呆,我看你不仅呆,脑子也够糊涂。”
听到这话,阿呆霍然冲了进来,严肃认真的说道:“公子,我的头比你大。”
在中原世界,头大便意味着智慧。据说在西方摩陀,公认中原世界智慧第一,领悟第一的三禅上师就是数一数二的大头。也曾有闲云四方的道士和僧人,相中阿呆,要收他做关门弟子。可惜一番交谈下来,他们无奈的发现,对方除了头大一点,领悟力低下的让人吐血,纷纷叹惜“苍穹作弄,可惜了这世间威猛第一的大头。”
可惜阿呆只记得后半句,牢牢记住了“威猛第一“四字。暗暗安慰自己,这帮人道行不够,自己乃是大智若呆,在世人面前藏拙,以避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悲剧发生。虽然公子没有直接说他笨,但“够糊涂“三字他还是听懂了,所以他有些生气,所以说道,“我的头比你大。”
我的头比你大,那么我就比你聪明;我比你聪明,那你就得给我道歉。这就是这个呆书童最朴素的是非观。
“我只说你糊涂了,可没说你笨。”张小奇两眼望天,低声解释道。
“糊涂就是笨。”阿呆坚持着自己的原则。
“我反正没说你笨。”张小奇继续辩解道。
阿呆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公子,我的头可比你大哩!”
我的头比你大,那么我就比你聪明;我比你聪明,那么我说是那就是,我说不是那就不是。这是呆书童第二条是非观。
阿呆眼角带着淡淡的嘲讽,仿佛在说“我都说是了,你还狡辩个啥?”张小奇败下阵来,这种只认自己的道理,不管世间道理的人,如何能胜?
“要不下个月给你涨二两工钱?”
阿呆沉默不语。
张小奇彻底败下阵来,“好吧,那你想怎样?”
阿呆嘿嘿一笑,“只要公子以后保证别再说我笨就好。”
听了此话,张小奇不由奇怪的问道:“爱财如厮的你,怎么会连涨工钱的好事儿都愿意放弃,只为了这一个没什么用的保证?”
阿呆听后,怔怔说道:“因为每个人总有自己坚持的东西。”
张小奇听了不置可否。这与身份无关,这与地位无关,因为只要是人,就会有自己的底线。只是这话从自己的呆书童嘴里讲出来,总让张小奇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好似一位闲汉突然振臂高呼保家卫国,从精明的商人口中听到大堆的仁义至理,让人觉得不那么搭调。又或者,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书童的学识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这个公子的想象。
对此,张小奇也只能默默感叹:“也许每一个纨绔公子的背后,都有一个见解不凡的书童。”
“刚才我醒来,你将那青衣老者的手拨开,可是瞧出了什么端倪?”张小奇忽然问道。
阿呆抠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倒没看出什么来,只是他是王夫人带来的人,断没有让他一直接触公子的道理。”
听到此话,张小奇的心底一黯,愧疚的说道,“辛苦你了!”
听到此话,阿呆的眼眶一红,对着张小奇躬身道:“公子辛苦!”
只有阿呆知道,自夫人去世后,自己和公子如何在这看似平静的牧府内,度过不见刀枪的三年。
也只有张小奇知道,自己在这孤独无靠的牧府中,如何与这个书童相依为命,苟延残喘的活着。
“那个青衣老者应该是个高手。”阿呆考虑片刻后说道。
“肯定是个高手。”
“有多高?”
“差我太公一大截吧。”
“才只差一大截,那也已经够高了。”
张小奇考虑片刻,凝视阿呆说道,“他可以用气血攻击我的精神。”
阿呆听了,仰天长叹,“那就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