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广岛的艺备线列车,载着少量的乘客于16点22分,开出了三次车站。
车站工作人员新祖等到列车确实驶出车站后,转身向小卖店的中年妇女打着招呼:“怎么样,生意如何?”
“不行啊,一点也不好。”中年妇女冷冷地答道。
“今年的乘客似乎又减少了吧。国铁不好好做,我们也很难啊。”
“是啊。不过暑假才刚开始嘛。马上又到夏季连休的季节,那些像小鸟归巢的乘客们也会增加不少,多少会好些吧。”“如果是这样就好了。”中年妇女还是冷冷地说道。
新祖取下了帽子,一边让头顶透透风,一边在站台上走着。站台上有屋顶的地方还好,没有屋顶的地方被太阳晒得发烫。已经过了下午四点半,却依然没有一丝风。
看了看手表,新祖走上了跨线桥。离下趟车来还有些时间,站在跨线桥上吹吹风也不坏啊。
跨线桥的中央,有个姑娘蹲在那里。是不是中暑晕倒了?最近天气确实很热,前天也有个女孩中暑晕倒,被救护车救走了。“喂,喂,你没事吧?”
姑娘靠着大大的旅行袋,一动也不动。好像全身的力气被抽走了一般。“喂,喂。”
新祖摇了摇她的肩膀。不料,半戴着的网球帽滚到了地上,头发也随之散了下来。“失去知觉了?”新祖马上意识到。“喂,喂。”
当他托起姑娘的下巴时,她的头慢慢往后倒去,双眼直翻白,直直地盯着新祖,口水从歪斜着的嘴角边流了下来。“死了……。”
新祖条件反射似地往后退去。姑娘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倒在地上。
接到新祖的急报后,站长以下的人员都集中到了跨线桥上。有急救经验的人,看了看姑娘的样子,马上摇摇头。虽然还有体温,可是已没有了脉搏,瞳孔也放大了。
“不管怎样,总不能就这样放在这里。”
站长马上叫人去拿来担架。
16点40分,终点是三次车站的列车就要进站,尸体暂时先放到了值班室,又打了119电话。等救护车来的时候,出站的旅客们已经到了检票口了。
“出了什么事啊?”有人问检票员,下车的旅客中熟识的面孔很多。
“这么热的天,当然是中暑了。”检票员这样答道。事实上,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
“惟独这种大热天,会出大案子。”说这句话的是身任股长的森川副警部。
“还说这种不吉利的话。”野上心里这样想着。爱妻智子的模样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今天尽可能早些回来哦。”出门的时候,智子叮嘱过的。智子的双亲前天来这里玩,明天就要回去了。偶尔陪着吃餐晚饭也不算过分。这是爱妻的正确主张。智子的父亲是县里的大学教授,教植物病理学,生性古板。相反,母亲却是现代风范的妇女,保龄球能打到200分以上。
据说,是她说服了丈夫,同意女儿智子和警察结婚的。她的观点是:警察绝不会有婚外恋。
“这种事可说不准啊。”智子一边回答着,一边盯着野上的眼睛看,似乎要看到他的心里去一般。
野上还记得当时不可思议地有一种自豪感,在一般市民的心目中,警察是不会做坏事的。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信赖关系,社会的秩序才能稳定。虽然说还时有政治腐败事件发生,但是和其他国家相比,日本之所以还保持着相对的安定繁荣,就是因为国民对在司法最前线的警员及警官有着信任和期待。仔细想来,也真是责任很重的工作。但警官也是人,一样有欲望,也会生邪念。简单说,年轻的警官中有去风俗店玩的也不少。上司也知道,却还是默认了。
而另一方面,对风俗店又有严厉的取缔方针。虽说有些自相矛盾,但还能维持秩序,这就说明了毕竟是素质良好的警官占了绝大多数。
当然,回报了市民的信任,却会辜负了妻子的希望。表里不一,这也是一种宿命。越是勤勉的警官,为家属服务的就越少。尤其是刑事课搜查组的便衣警察,日常生活中是没有“安排生活”这几个字的。
可是,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满足妻子的要求,早些回家与丈人、丈母娘一起进晚餐。结婚六年了,和智子的父母亲的交流却一次也没有。智子不知是理解还是死心了,从不对他提过多的要求,她内心一定是很寂寞吧。昨天晚上回家刚一对智子说“明天,同你父母一块吃牛肉火锅好么”时,“真的?”智子高兴得眼睛都发亮了。
下午四点已过,到目前还没有发生什么案件。今天能够平安无事地等到下班了吧。警察的搜查工作只有当案件发生时才能够成立,可是没有案件发生的日子,几乎是没有的。森川副警部的“不吉利”的预言,也许是在说反话。
命运总是令人啼笑皆非。森川的预言才刚说完,设在一楼的110报警电话就收到了重大案件发生的通报。
通报的是三次消防署的急救队员。“现在在三次车站,有非自然死亡的女性尸体。在收容之前,还是请检查一下比较好。”
听电话的是警务科的巡查。
110报警电话设在一楼大厅的中央,没有专门的接听员,谁都可以接听。
“是病死吗?”
“估计是吧,不过还是请长谷川医生来一下比较好。”
长谷川医生兼任法医,他的医院开在三次警署后面。
“是案件吗?”
坐在一楼正面的次长佐香警部问道。巡查看着记录报告:
“大概是病死,今天天气特别热,急救队员也这么说。”
“那么去三四个人就可以了。”
佐香用打内线电话打给刑事课长落合。刑事课在二楼,和一楼相比,房间比较低,屋顶又受到太阳直射的影响,没有风的日子可真不好过。肥胖的落合,就是不动也是汗流浃背。
他伸出汗淋淋的手去拿电话时,话筒差点滑了下来。
“森川,车站有非自然死亡的死者。大概是病死的,麻烦你去一下。”
“OK。”森川很有劲地站了起来。野上马上看了看钟,5点过5分,最尴尬的时间,和智子的约定又要落空了!”“野上也去吗?”
虽然森川是用随随便便的口气问的,可是野上却不能装做没听见。“当然去了。”
受到野上的影响,在座的刑警们都纷纷站了起来。搜查组和鉴别课加起来一共七个人,分坐两辆警车出发了,不到两分钟便到了三次车站。他们看到骑自行车去的长谷川医生已经等候在门口了。
三次车站地处三次市的最南面,所以车站没有南出口。所有的检票业务及行李的装卸都在北面的本站里进行。
进了检票口是一号站台,往左走一点有跨线桥。过了跨线桥是二号、三号站台。“尸体是在那上面发现的。”
担任向导的新祖指着跨线桥说道。
“那么,野上你去那边看一下,我和医生去死者那里。”森川带着医生往值班室走去。
野上带了两名手下,登上了跨线桥。太阳从西面射过来,跨线桥上依然很热。“是这里。”
新祖指着通路的一处说道。“怎么,什么痕迹也没留下?”鉴别科的巡查看着地上问道。
“事情发生后,又到了两趟车。”“有多少旅客经过?”
“两趟车的终点都是三次车站,加起来大约有七八十人吧。”
“这样的话,就难判断了。”鉴别员做了个无奈的动作。“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野上取出了警察用的记录本问道。
“大概是16点35分左右吧。在二号站台上看表时是33分,离列车进站还有些时间,所以到跨线桥上去避避暑。”
新祖把当时发现尸体的情况做了说明。“也就是说,没有其他人在场。”“是啊。”
“你到这里的时候,姑娘已经死了吗?”“是的。”
“为什么会认为是死了呢?”“当然是死了。”“把过脉了吗?”“没有。”
“确认过呼吸吗?”“没有。”
“那么为什么会认为是死了呢?”
“这样问来,倒是很难解释清楚。可是,当时就是感觉到是死了。略微碰一下就倒下了。
而且……”
“请等一下。也就是说,碰倒姑娘的人,是你了。”
“也可以这样说吧,只是听起来好像是我杀了那姑娘一样。”
新祖苦笑着说,可是野上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如果那姑娘是被杀的话,首先被怀疑的是第一发现者,也就是你了。”
“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为什么一定要被怀疑?”
“这是搜查的公式,请充分注意这一点,所以你要尽量说得准确些。”“知道了。”
讨厌的警察,新祖感到了不快。别的搜查员都在偷偷地笑。野上部长的纠缠不休是人所周知的。别说是对嫌疑犯,就是对一般的涉案人他也会紧追不放。对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也盯着,刨根问底地追问个不停。到后来,几乎所有被问的人都会发火。人,一激动就会说出意想不到的话来。从那些话里找出线索,破案的事也是有的。而对野上来说,这样做却只是一种习惯。到底有没有什么目的,还是值得怀疑的。
楼梯上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森川副警部来了。
“喂,野上,是他杀,他杀呀!脖子上有被勒过的痕迹。”
野上斜着眼,盯着新祖的脸看着。
借车站长的办公室对新祖开始了正式询问,询问是由森川执行的。可是,新祖的证言却没有什么可值得怀疑的地方。
“也就是说,除了你以外,最后见到姑娘的人才是值得怀疑的人了。在你之前,有谁走过跨线桥吗?”“大概是那趟车的乘客吧。那时16点22分的列车刚刚发车,大约有二三十个客人乘车吧。”
“当时的乘客中有没有举动反常的人。比如说,奔跑来赶车的乘客?”“是啊……”
新祖一本正经地回忆着当时站台上的情形。下午四点的前半个小时里,二三号站台列车的发停状况是这样的:
首先16点09分艺备线往广岛的普通列车停在二号站台。然后是16点11分,福盐线折回府中的普通列车从三号站台发车。再后是16点22分艺备线往广岛的车发车。
发车的十五分钟前开始检票,让候车室里的乘客到站台上去等。这里,一般乘客都是在检票时一起进站的。很少有像都市里的乘客那样,三三两两进站的。
到16点15分左右时,已有相当数量的乘客走过跨线桥。如果姑娘倒在那里的话,肯定有谁会帮着救护,或者报告车站人员。可是,实际上却没有,也就意味着,姑娘是在那个时间以后被杀的。而且,如果犯人不是车站员新祖的话,那么搭乘16点22分开往广岛的列车的最后一位乘客,就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
可是,也不仅限于今天,像三次这样的小站,列车快要开车时急着赶来搭车的乘客是很少有的。但是,今天在开往广岛的车将要开车时,急忙赶来搭乘的乘客却有一个。
在闲闲散散的站台上,响着哒哒哒的脚步声,凡是在快要关上车门时冲进来的乘客,都会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可能是那个男人吧……”新祖自言自语道。
“开往广岛的列车将要开车时,一个穿蓝色T恤衫的男人,跑着下了跨线桥来搭车。
不知算不算举动不谨慎,只是特别引人注目而已。”“那就是他了。”森川断言道。
“那是最后的乘客吗?”“是的。”
“那趟车,现在大概开到哪里?”“是啊……”
时钟的指针快要指到17点55分了。
“到广岛是18点20分,大概在玫村附近吧。”“还有25分钟就到终点站了。”
森川着急了。野上马上给警署打电话,请广岛方面的警察署以予协助,至于能否赶上却是很微妙。终于,在广岛前一个站,列车上的警官找到了那个男人。并同他一起搭从广岛发的下趟车护送来三次。
野上从车站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今天又要很晚才能回家了。”
智子似乎并不惊奇,只是淡淡地说道:“果然不出所料。”
“对不起,帮我给爸爸他们打个招呼啊。”“没关系,谁也没当真啦。”
野上没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晚上九点过后,嫌疑犯终于被送到了三次警察署。在三次车站当面对证时,新祖向警方确认了这个男人。其实,在广岛站时,已向本人确认过了,他也承认自己是最后乘上16点22分列车这一事实。
审讯由野上担任。
乘客叫北村义夫,家住广岛市,年龄三十三岁,自由经营者。
“自由业,具体是做什么的?”“什么都做,土木建筑、驾驶员、不动产等等。除了偷东西以外,什么都做。”“杀人也做吗?”
“杀人?玩笑太大了吧。”
“不是在开玩笑。你是因为在三次车站犯有杀人嫌疑而被带来这里的。”
“不会吧。我为什么要杀人呢?”“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可不要乱说话啊……”
北村这时才刚刚注意到,马上有所醒悟地说道:“啊……,是不是指那个姑娘的事啊?”
“哦,姑娘?”
“我过跨线桥的时候,看到有个姑娘倒在那里。不,不是倒在那里,是蹲在那里。总之,是靠在行李上,不会是那个姑娘死了吧?”
“哦,也就是说你走过的时候,那个姑娘已经蹲在那里了?”“是啊。”
“但是,你为什么不救她呢?”
“那时匆匆忙忙赶车,根本没想到她会死嘛。”“至少也有向车站人员报告的义务吧。”
“话是这样说。可是,车也是好不容易才赶上,刚进车厢,门就关上了。”“有谁能证明吗?”“证明什么啊?”
“证明你经过那里时,那姑娘已经死了。”“这怎么证明啊,不可能的事嘛。”“那么,情况就对你相当不利了。”“怎么能这样乱来?”
北村的脸上,一下就失去了血色。
可是,北村的嫌疑很快就被澄清了。根据北村的供述,搜查员到车站去对过证。当时的检票员证实了北村是在往广岛的车将要开车时才通过检票口的。那个检票员还担心他赶不上车呢,所以一直看着他跑过跨线桥,搭上车。跨线桥上的窗户都开着,能看到他的头部。从过跨线桥,下到二三号站台,搭上车的整个过程中,并没有在跨线桥上停留的感觉。即使有停留,也绝对没有可以“绞杀”一个人的时间。
“就是这样说的嘛。”北村变得理直气壮了,“现在怎么办?回不去了。”
去广岛的末班车是21点02分发车。时针已经过了21点02分。
县警察署搜查一课的桐山警部被刑事部长叫去的时候,他正准备下班回家。已经是晚上9点50分了。让部下做的提交给检察厅的一份有关一桩盗窃案的笔录整理,花费的时间比预想的要多得多,直到现在才全部校对结束。
搜查一课的课长土屋警视也在刑事部长的办公室里,似乎已与部长之间形成了某种默契,如果刑事部长现在这个时间还呆在署里,就意味着又有重大案件发生了。
刑事部长稻垣警视和桐山是同一所国立大学毕业的,比桐山早十六期的前辈。正宗科班出身,是典型的在仕途上拼搏的人。听说,明年春天会调到山阴地区的小县城,晋升做县警察署的本部长。
“哦,来了啊。”
看到桐山进来,稻垣眯起了眼。对这个优秀的后辈,不仅是县警察署内,就是在县厅和广岛市的上层都评价很高。在每次中央政界、外国要人的“VIP”警备中,桐山都充分显示出了卓越的指挥才能。他的语言能力强,再加上身材匀称,一表人才,深受外国宾客的赞誉。
他只有三十岁,可以说是年轻有为,实际工作能力已被充分证实。本来,今年内将被升为警视,边当内勤课长,边升职。这原是最理想的晋升方法,可是,桐山却别出心裁,不知怎么想的,年初时突然提出去搜查课。六月初临时人事变动时,根据本人意愿被调到搜查一课。
按土屋课长的说法是“心血来潮”。科班出身的人,就按照给你铺好的轨道走不好吗?没必要特地到最忙碌的一课来嘛。但桐山的“愚蠢”在稻垣的眼里却使他变得前途无限。“现在,这样的年轻人很难得啊。”稻垣对土屋说,“因此,早点给他机会做出些成绩。”(或许,桐山本人也是这样打算的……)土屋并不喜欢做这样的猜测。
“是这样的,我和土屋商量过了,让你接一桩大案子。”稻垣笑嘻嘻地说道,“是这样的,三次发生了大案子,有通报上来了。那里的署长我很熟悉,根据情况,想派你去。这是土屋的提案。”“杀人案件吗?”
“嗯,在三次车站内,一位年轻姑娘被杀。土屋,你来说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