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抬手掀了桌子，大怒道：“玉凌平这个老匹夫，竟敢出手暗算！”
“三哥，”明昭无奈的唤了一声，他一进来就撞见这种场景。明澈这些日子来，脾气又坏了不少。明昭心里清楚，太子的接连出手已经逼得他们疲于应对心力交瘁了。可是现在哪里是发怒的时候。
明昭俯身，捡起那柄折扇来，掸了掸尘土，递给明澈，劝道：“三哥莫急，咱们这一场虽略输一筹，但大势未去，咱们还有重来的机会。目前顶要紧的，是如何保住咱们在朝中的亲信。右相这一倒，朝中人员必定会有一次大的变动，如何扶植和提拔咱们的人是当务之急，切不可叫皇后和太子白白捡了便宜去。”
明澈顿了好半晌，才答道：“你说得是，是我失了分寸了。裴贺正一倒，无疑是断了我的一条臂膀。这一步棋，他们着实走得高妙！若不是芾瞳设法递了消息出来，恐怕连你我都难逃干系。”
“这也难怪，谁能想到太子竟然不顾社稷之危，为了陷害右相，不惜在军饷上做手脚！咱们从没往这里想过，这才吃了暗亏。不过这件事若叫咱们抓住了把柄，扳倒太子易如反掌。”
“你说得轻巧，”明澈苦笑，“交手这么多次你还不明白么？他们既然敢做，又怎么留下破绽。”
“近日敏妃处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芾瞳传话说，皇后和玉凌平那老贼勾结，想要趁此机会为明寰培植党羽，进一步壮大他们在朝中的势力，让我们多加防范，切莫错失良机。这一点你倒是看得通透。”明澈喃喃念道，“祸兮福之所倚。这一场战役，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明昭迟疑道：“敏妃是如何得知这样机密的事情，她纵然如今深得父皇恩宠，可毕竟在宫中根基尚浅……”
“明昭，这个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芾瞳她自有分寸。连自己都保不住的人，于我而言就是无用的弃子，更不必在乎了。”
明澈背转身去，握紧了手中的折扇：“月儿还是没有消息么？”
明昭黯然：“没有。不知她去了何处，我的人几乎快把北境翻过来了都没有她的踪迹。”
明澈道：“找。既然北境找不到，那就在全国范围内找。若是再找不到，那就派人去相邻的几个国家去寻。只要月儿还活着，只要她还在，就一定要找到她。”
七六
明昭踏出了书房门，信步走在陵怀王府的庭院里。
找到她么？我又何尝不想找到她。
“六王爷留步。”
熟悉的声音。明昭回过头去，却见是一张陌生的脸，不卑不亢的向他行了个礼。
明昭顿了顿，微抬手：“起来吧，可是你们王爷有何要事让你相告？”
那陌生男子愣了，随即走向前来，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北辰尧，见过毓荣王，谢王爷搭救之恩。”说完，径自跪了下去。
明昭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相扶：“辰尧，你我相识多年，大可不必如此。”
北辰尧却执意不起：“王爷大恩，辰尧铭记于心。此番还有一事相求，还请王爷应允！”
明昭叹了口气：“你是月儿的兄长，又比我年长，有什么事你说就是，我能办到就没有不答应的，何必与我这么生疏。”
北辰尧直起身来：“辰尧知道此刻朝中波云诡谲，本不该再烦劳王爷。只是家父家母已然遇难身死，不知月儿孤身一人在北境是何模样。做兄长的无能，只好来求王爷了。求王爷看在与月儿相交一场的情分上，替我寻一寻她吧。”
北辰尧言辞恳切，面色并无悲喜。这样陌生的脸吐露出的话语，只叫明昭寒心彻骨。
明昭冷了声色：“辰尧，我从未拿王爷的身份来压你。而你今日口口声声，却只肯唤我一声王爷。我问你，我将你从天牢救出已有两月之久，你为何今日才问起月儿的事情？”
北辰尧沉默不语。
明昭看着他，冷笑了，口齿生寒：“说不出来了是么？那本王来替你说。以你对月儿的爱护之心，必早已向陵怀王打听过月儿的下落， 得知她安然无恙，你才能耐得下性子，乔装易容在这府里安定下来。你早知我在寻找月儿，却故作不知。让本王来猜猜，你今日，是替陵怀王前来打探的吧？你回去告诉他，本王从不虚言，他若是不信，大可派别的人前去寻找，切莫再做此种试探之举了。”明昭说完，拂袖离去。
“明昭！”北辰尧急忙唤了一声。
明昭顿了步伐：“北辰公子还有何要事？”
“明昭……我能不能，单独和你谈谈？”
小二奉上了茶水，道了声：“二位爷慢用。”就关门退了下去。
北辰尧迟疑道：“明昭……这里，恐怕不太妥当。”
明昭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方道：“我自问行事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论谈话，此处也是极好的。辰尧，你还是将人皮面具揭下来，我看着总也不自在。”
北辰尧闻言，抬手揭了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他本就生得温文儒雅，加之覆了许久的面具，更显得面白如雪，更添一份清冷。
明昭叹道，经此一变，都是大有不同了。辰尧如此，连辰星的性子都静了下来，整日整日的不愿意说话。
不知月儿在何处，她若是听闻了这样的噩耗，不知能否经受的住。
北辰尧勉强一笑：“这些日子，我总觉得变了许多，不管是事物，还是人，都叫我觉得陌生而惶恐。我从前不知道的，如今全都知晓了。我做了这么久的太子侍读，说句犯上的话，我拿明寰当兄弟看待的，论亲我们也是表兄弟。可却是他亲口下的命令逮捕我。”
明昭一盏茶饮尽，苦笑道：“莫说你，就是我们这些亲兄弟，还不是一样的互相猜忌，试探，背叛，出卖。你看，不止明寰，就算是三哥，我和他站在同一条船上，我这么尽心尽力地帮他，可是他还不是一样的防备着我，还叫你来试探我。”
北辰尧拍了拍明昭的肩：“我认识你们这些年，纵使糊涂，有些事情却看的很清。明昭，你老实告诉我，你对月儿有意，是不是？”
明昭蓦然睁大了眼，随即坦然笑道：“连你都看出来了，我还自问藏得很好呢。”
“如你所说，我这个做哥哥的，冷眼旁观都能看出来，明澈却未必不知你的心思。只是他从前故作不闻，此时不愿提及罢了。他什么事情都可以相信你，唯独情之一字，他既然已经知道了你的心思，就难免会对你起猜忌之心。”
北辰尧叹道：“不过明澈……他到底也是变了。如今连与他说句话，都要掂量再三。这些日子我眼瞧着他的那些手段，杀伐果决，竟一点以往的影子都不见了。”
“做帝王者，哪能不狠心绝情。这条通往帝王宝座的道路，每走一步，都是踩着失败者的骸骨。成，则一朝君临天下坐拥江山。败，就是拿自己的尸骸做了他人的垫脚石。我何尝不知三哥的艰难，也何尝不知道他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无意和他争帝位，也无意和他抢心爱的人，他为何就是不肯相信我？非要这样伤我们的兄弟之情。”
北辰尧看着明昭，感觉这些人里，就只有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真实的。只有他未曾改变。可这种不变，究竟是好是坏，就很难言说了。
明昭不是傻，他只是固执的想坚守些什么，想挽留住些什么。
“等你爱人至深，就会明白，嫉妒和猜疑，也是爱人的一种方式。太想要得到，太害怕失去，所有的一切阻碍，哪怕再微不足道，都会叫人不安。”北辰尧笑道，“这一点，你和明澈倒是大不相同。”
明昭捏紧了手中的茶盏，缓缓道：“辰尧，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与你听。”
北辰尧怔愣，略一点头：“你说。”
“父皇前日下的旨意，说要把和宁公主，许配给户部尚书的长子徐承源。”
北辰尧只觉得的耳中嘈杂，头脑眩晕不已。明昭的声音好似魔音，响彻在他耳畔，缭绕不绝。
他费尽所有力气，才堪堪稳住了心神，抬眼看见明昭正一脸关切的瞧着他。
他于是扯了嘴角，做了皆大欢喜的笑意：“徐公子一表人才，公主……得此夫婿……我……天作之合……”一句话说的结结巴巴，终究是泄露了心意。
明昭不忍，试探性的问道：“不如，我设法带皇姐出宫，再让你们见上一面？”
“不用了，”北辰尧勉强站起身来，“既然明知了结局，就不该再苦苦纠缠。她……必定早以为我已经死了，伤了一回心。我若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只会叫她为难，又要再伤一次。明昭，多谢你，你不要告诉她我还活着。”
北辰尧说完，踉跄着走了几步，明昭想要伸手扶住他，北辰尧推开他的手，说了句：“告辞了。”就推门走了出去。
明昭摇头叹息，缓缓落座了，道：“看得通透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解不开这情之一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