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惜不顾我和连玦的挽留,等伤好一些就执意要离开。她不说要去哪里,我留不住她,只好给她备了马车银两,希望她一路平安。我带着连玦回了惊鸿阁。
楼里不能收留莫名其妙的人,除非连玦和当初的长沐一样终日不出惊鸿阁。而且现在惊鸿阁不比当日,迎来送往的人很多,藏不住这样一个锋芒毕露的少年。
我领着他去见了云碧和素袖,说是我在街上捡来的小乞丐,可以替我守守院子。连玦是桀骜不驯的人,他身上有北境皇室最尊贵的血统。他虽然还未长开,身上已经隐隐流转天生的帝王风范。就像,就像当初我遇上的连赫。
就算我在他身上穿了破破烂烂的衣裳,但是只要他抬起头来,叫人看见他的眉目,就绝对不会有人相信这样的少年会是个乞儿。
我不知道北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连惜不说,连玦也不肯告诉我。曲婵楼消息封锁,来来往往的客人倒是多,可我也没办法从他们口中得到确切的消息。
我心里焦急,面上却不动分毫。
我白日里看连玦在院子里舞几回剑。还是少年单薄青涩的骨骼,一把剑却舞的落处生风。若君五六岁的年纪,正是顽皮的时候,只有练琴的时候他才能静下来。我陪着这两个少年度过一个又一个的白日,再就是去看看绻儿了。
绻儿的孩子已经有八个月,比一般的孩子要安稳些。绻儿的面色还好,孩子将要出生的喜悦时刻笼罩着她,她的神情已经变得愉悦而安详。
到了夜晚,我绾发梳妆,素手点翠。银烛高照,辉煌彩堂,我换了舞衣,遮面去跳一支芙蓉舞。
我当这青楼女子已然得心应手。欲拒还迎,欲擒故纵,如何得体微笑,如何千娇百媚,何时该有怎样的情态我已经驾轻就熟。他们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是什么意识思我能猜中十之八九。
从前娘亲教我的揣度人心,我不过学着了皮毛。可是现在,我自认我已经得了其中精髓。
有些人的欲望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有些人的欲望因而不露。可终归,都是因为想要得到。只要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他们会做什么,会如何选择,便不难猜。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可惜我现在才懂得。
我心中很静,静的能听到风声,眼中却越发清明。
我只等着绻儿平安将孩子生下来,然后带她离开。原本我或许并没有带她离开的把握。可是后来我知道了,这曲婵楼不过是云碧为云岫备下的。我和云岫好歹还算有两分交情,若是去求一求他,再给出足够的金钱,我相信他不会太过于为难我。
可是就算离开,我也好像无处可去。京都是回不去的了,而北境从来就不曾接纳我。我只是知道,我不想停留在这里。
何处是归处,我不知。或许,我可以悄悄回到京都去。爹爹和娘亲上京已久,不知道现在如何了?二哥和辰星好吗?还有明昭,和宁,还有……阿澈。他们都还好吗?
我是如此想念。只要他们在,我就还能做回北辰月。这样倚栏卖笑的属于青楼女子吟絮的人生,真的该结束了。
这一****倚在榻上翻看一卷书,窗外的梨花开得热闹,偶尔有一两片花瓣随风落在我轻轻翻动的书页上。
我很少支上窗户,因为不知道连玦什么时候就会从窗户外飞上来。他一身轻功俊俏得如一尾燕,终归还是少年心性,爱卖弄几分。
我听到风声,手中的书又翻开了一页,漫不经心道:“回来了啊。”却不似平常,许久都没有听见他答应。
眼角余光淡淡扫过,我心中猛地一紧,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双黑靴,那是一双成年男子的脚。
我抬起眼来,与来人冷冷对视。来者一身白衣,提着一柄长剑站在我面前。长剑滴血,他的手臂上划开一道伤口,白色长衫已经叫鲜血浸透。
“公子为何而来?”我收回目光,手指又轻轻翻开一页,却一字都未看进眼里。我冷眼瞧着我的指尖轻颤,不动声色地拿书页掩住了。
“你不怕我?”他倒是不慌不忙,噙着笑意问道。
“公子手里拿着剑,我手里却只有诗书一卷,既然无力反抗,害怕又有何用处?”
他向前一步,把手中长剑架于我脖颈之上。窗外有疾风迅起,他面上瞬间发白。他逼近我,口吻甚急:“帮我,否则你就随我一起死!”
我冷眼瞧着他的剑面:“公子打算,要我这样子帮你?”
他缓缓收了剑,我瞧着他握紧了的手。我知道,此刻但凡我有丝毫异动,只怕那剑就会立时划过来。”
我虽然面上镇定,但是我手中仍旧捏了一把汗。我怕死,更怕就这样平白死去。我看清了他的手,我知道一双握剑的手该是何种模样。爹爹的手,大哥的手,但凡习武,手指上总会有一层薄茧。手臂有力,手背上青筋一根根虬起。
而莫名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人,他长指洁白纤细,绝不像习武之人。他身上除了浓重的血腥味,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药香,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诡异地交织在他身上。
我喉咙发紧,刚想说点什么,他浓眉一皱,冷声道:“不好。”说完,竟就又要从窗口飞身离去。
我看着他手臂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滴在地板上,竟然下意识地去拉住了他。他回过头来,然后我听见了自己冷静地说:“你信得过我么?”
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的神色,片刻后便笑起来。
“小小女子,我信你一回又何妨!”
“好,”我绕过他去关上了窗,然后回过身对他说,“我帮你。不过一切你都得听我的。你最好不要给我惹麻烦。我只能尽力而为,若是保不住你,你便逃。”
他把手中的剑收入剑鞘里,听我说完,略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我轻笑,“我不过是为了帮我自己。若是叫人发现你曾经出现在我这里,势必会给我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我走到妆台边,拿起一柄银剪,咬咬牙,狠心往左手臂上刺去,顿时血流如注。我闷哼了一声,痛得蹲下了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