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说过,遇到舍不得的梦,就闭着眼睛不放,死皮赖脸得让神仙也拿你没办法。可我却没有死皮赖脸到底,因为我想起来当年忘了告诉父皇的一句话:您的女儿不是个甘于做梦的人。
“轩鹤!”倘若他是幻觉,肯定经不起我这一声叫。
“嗯嗯!”结果他连应了两声。
夜风贴着地面一阵阵的扫过,把一些零碎的叶子扫来扫去,就像有个幽灵正在身边清扫地面。我却不再有一丝恐慌。和他在一起,就算真的坐在通往阴间的路口又如何?生不同时死同穴,人生何求呢?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要坐在这里?”我十分不解的问,假装心中不曾有过任何感慨。
“在你最害怕的地方坐上一晚,这里就会变成最害怕你的地方!”他笑着回答我。
“可是有你陪着我啊,如果是我一个人坐在这里还差不多。”其实我是想说,可惜你不会陪我一辈子。
“我坐一会儿就走了!”他回答得倒是很直接,直接得让我一下子从幸福的树尖坠入了阴间。一种无边无际的失落在心里延伸,鼻尖忽然有点儿酸,我低下头,突然又听到他说:“骗你的!”
喜悦,从阴间直返树尖。
我瞪了他一眼,却如何也压制不住那一腔向上翻滚的浪潮。它一浪一浪的往上涌,直到把笑容推上了我的嘴角。于是我笑得如此灿烂,仿佛被他一骗便重新活了一回。
他却对我的深情注视视而不见。
天快亮的时候他走了,我没有站起来送他,只是默默注视着那片雪一样的光芒走进了绿色的晨曦,在心里默默的告诉他:这里已经是最怕我的地方了,因为我不再怕它。如果有一天死在这里,我会感谢阎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每次他走了以后,我都会看着那个方向发呆,似乎他的身影就一直停留在那个叫做尽头的地方,没有离开。这次也一样。我呆呆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将身边的飞鸟和微风都遗忘了,眼中只有那片绿色的晨曦和那停留在晨曦中的背影。直到那片晨光微微一阵荡漾,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露珠似的光芒一阵凌空乱颤。二十几个衣着干练的中原江湖女子从树林中走了出来。她们的步子冷漠无情无不带着敌意,打乱了晨光的宁静,也让我感到深深的失落。恍然间我意识到过去竟把自己想错了。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发呆不是以为他没有离开,而是希望看到他的身影突然从那个离开的地方走回来。
想哭的感觉从眼角往外涌,我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在敌人面前可不能流泪,特别是在情敌面前。
是的,她来了。
走在那些盛气凌人的江湖女子们前面,她看上去是全天下最娇柔的一个。但那袭轻轻拂过草尖的裙尾却又轻飘的有些诡异。重如泰山,轻如鸿毛,世间万物都有轻重之分。若大一个人踩着一尺多高的蒿草行走,不就像泰山趟过了一堆鸿毛?可她的裙子就那样似浮萍一般贴着草尖飘了过来,经过之处,看不出任何风吹草动的迹象。我的第一念头是:她不是人。
这绝对不是骂人。
“你们是什么人,找我做什么?”在她们快到近前时,我站起来问。
“这是……”
“我是轩鹤的妻子!”她打断了手下的话,亲自介绍自己。我下意识的回味了一下,她的声音不是很动听,语气中也没有什么霸气。然而这简短的几个字却比任何声音都牛,一瞬间就把人人敬畏的梨花教主击败了。
我努力站得优雅一些,暗暗告诉自己萧离其实也有很多优点,霍弛很疼我,曾曳也不错。转念,却又在心上一把将他们的名字抹了个干干净净。因为我证实了,轩鹤是无可替代的,没有人可以代替他做我疗伤的药。
于是我可以抬起头,看着他名义上的女人,不笑也不伤感。
“嫂夫人可真漂亮!”我说。说完觉得这样说不够好,便又补充了一句:
“你来晚了,轩大哥刚走!”
“不晚。我不是来找他的。”她直言不讳,一双不大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我。藏在眼底的恨意似蜂针一样蛰人。
清晨的林子鸟声不绝,薄雾在光线中轻轻移动,神秘的树影就像人世间最冷漠的看客,在雾纱外面阴暗的站着。那些从叶子间努力钻过来的光束是比蛇蝎还毒辣的眼睛,把我竭力藏起来的一点自卑都照出来了。我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父皇活着时说过,如果全世界都把你遗弃了,就低头看看自己的影子,它从来也不曾离开过你,除非你拒绝所有的光明。说完,他问我,你会拒绝光明吗?我想了好久才做出回答。然后,在那间没有点灯的房间里,我看到了父亲眼中亮起的光明。其实那天晚上,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偷听哥哥们说话了,也第一次知道了,是因为我的出生,我们亲爱的母后才会离开人间,父皇才会变得孤独。所以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为了用孤独惩罚自己而不许他们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