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剑,长一尺三寸七分,阔五分,薄如蝉翼,剑身微绿,灌注内力后削铁如泥,平时可缠绕腕上、指尖。江湖名剑中排名第六,主人为女子,行踪绝密,三十年前昙花一现轰动武林,后销声匿迹。剑法疑已失传。
第一章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太阳终于累了,疲惫不堪地收拢起晒了一天的网,倚在一座山峰的肩膀上,望着山谷里一束黄昏的炊烟出神。大山深处的古刹,掩映在苍翠的山林之中,被一层淡淡的雾霭涂上了隐隐约约的金辉。古刹荒废已久,挂满蛛网的木门在风声里摇曳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仿若垂垂老叟病危时的呻吟。
茶亭里的两个人,停下手中的棋子。林月白缓缓抬头,视线随之上移,扫过对面僧人的灰色僧袍与捻得油亮的黄色念珠,顺着那花白的长须移到他的脸上,然后深深陷进那一层层的沟壑里。
僧人的眉头紧皱,脸上层层叠叠的褶皱挤成一副苦相,原本悲悯众生的双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众生渴望被悲悯的无助与希冀。僧人,即便是佛门高僧,终究也只是一个人,人力有时而穷,他终究不是佛,不是佛,就难免生出瞬间的嗔痴。
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僧人缓缓闭上双眼,口中默念“阿弥陀佛”良久,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湛然豁达,仿若一泓清澈的湖水,任凭你如何去望,也只能从中看出焦虑不安的自己。
林月白的目光里倒映着蓝天白云,蓝天白云之后隐隐有着一轮炽热的太阳,亮晶晶的照亮了黄昏,也照亮了僧人眼角的皱纹。
僧人不由得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分外低沉,从他那因头部微微低垂而有些弯曲压抑的喉咙间透出来,带着些许沙哑,就像一个老人无奈时的叹息,沧桑而有些失意。
江湖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十年。任凭一个人如何强,哪怕精神依旧矍铄,功夫依旧不减当年,终究也还是抵不过岁月的侵袭,不经意间就流露出些许老态。
江湖,永远是属于年轻人的。僧人盯着林月白的目光里满是柔和,一如救苦救难的佛在注视着芸芸众生。
轻轻推开面前的棋局,林月白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点兴奋与得意,更多的却是平静,“智空大师,您输了。”
输了么?僧人缓缓捻动念珠,嘴角亦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淡淡的声音如清风吹过,吹走了黄昏里最后一抹阳光,天色瞬间变得暗淡。“是,我输了,所以不会再打扰施主!”语罢斜披斗笠,他孤单的背影在林月白期待的目光中,渐渐融入了青郁的夜色,已经与夜色融于一体的青山里传来淡淡的回声,“风月楼主楚天啸,或许知情。”
楚天啸?林月白的眉头不由得皱了一下,继而舒展开来,然后再次紧紧皱起。
楚天啸是一个很出名的人,据说武功不输八大掌门,一双铁掌享誉江湖二十余载,足可称为西南泰斗。然而,他却成不了武林泰斗,成不了泰斗不是因为他没有开宗立派,恰恰是因为他已经开宗立派。
楚天啸创立的门派就是风月楼。
风月楼,顾名思义,乃是烟花场所。虽然在楚天啸的苦心经营下风月楼已经遍布大江南北,虽然在他的悉心调教下风月楼中的每个人甚至小厮都有一身不错的武功修为,虽然不论是名门正派还是旁门左道的人物都会由于种种原因和其实大多相似的目的频繁光顾,但,烟花场所毕竟是烟花场所,所以风月楼主不论如何出名都无法成为武林泰斗。
这些,楚天啸并不在意。
这个天下,估计已经没有什么能引起他注意,值得他在意的东西了。或许,曾经有过。也正因为曾经有过,所以现在才会没有。
“曾经,有个女人令我为之心碎,那时我年轻,爱得纯洁所以爱得疯狂,然后爱也会找一个好日子悄悄去死,像损毁的容颜。”一切故事的悲伤脚注总是开始得太晚结束得太早,楚天啸也不例外。他曾经努力着去爱,但他至爱的人根本不能理解,或者说他们遭遇的时间太短,短到她还没有机会真正去了解他的感情。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相逢未嫁时”,当世界因为她的离去而遗弃他的时候,唯一能够供养楚天啸的,是女人和酒。女人和爱之间的遥远,有如前生后世,在女人眼里,楚天啸是薄情的,在楚天啸的眼里,爱是薄情的。唯一能够成为理解和保护他们的永远的情人,只有酒和酒醉后心头漾起的酸涩温柔。
所以风月楼里除了必须的打杂小厮之外几乎清一色全是女人,而不论是女人还是男人都毫无例外的喜欢喝酒。
或许,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就是楚天啸。
喜欢喝酒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是喜欢让自己醉,一种是喜欢醉的感觉。楚天啸却是第三种,他喝酒是为了回忆——当年初见她时,他还只算是个大孩子,抱着半个刚刚讨来的烧饼坐在街角晒太阳,而她却一袭湖绿色的衣服,坐在酒馆里一个人喝着酒。
她长得并不算很漂亮,却也相当清秀。女人,尤其是单身的女人,只要稍微有点姿色,在江湖中行走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江湖中人多是粗人,不懂什么“非礼勿视”,就算懂的,也愿意装作不懂。所以酒馆里满满的一群男人总是有意无意地把目光瞥向她,胆子大些的更是故意说出些低俗的话,然后盯着她纤秀的身材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直到一个摇着折扇的白衣青年站起身来用力咳嗽了两声之后,这群人才收敛了些。
看到众人有所收敛,白衣青年满意地整了整长衫,拎起一壶酒笑眯眯地向着她走去。楚天啸却一下子揪紧了心。这白衣青年是当地有名的恶少,仗着会几手功夫很是坏过几户好人家的女儿,今日里虽然一副道貌岸然,但绝对不会安着什么好心。说不清为什么,楚天啸突然为她感到担心。
白衣青年果然没安什么好心,走近她之后突然一个踉跄,整个身子向着她扑了过去。在楚天啸的惊呼声中,白衣青年却以更快的速度站稳了身子倒退几步,他的双袖似乎被利刃划破,只留下小半截吊在身上,而她却依旧紧锁着眉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幽兰剑!”不知谁低呼了一声,原本还有些不甘心的白衣青年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讪讪着逃出酒馆,其余酒客也迅速走了个精光。她只是回过头,轻抿一口酒对着楚天啸露出一抹满含忧愁的淡淡微笑,然后飘身而去。
从那以后楚天啸就爱上了酒,因为每当端起酒杯就能想起她的微笑。有些人就是这样,哪怕只是匆匆一瞥,却能瞬间进入对方的心灵。楚天啸只是第一次见到她,整个过程前后加起来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却已经深深迷上了那紧锁眉头喝酒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