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世
青山环抱,天低日远,绿草如茵,骏马驰骋。
你我是青梅竹马的玩伴。
一起骑马,一起狩猎,一起在美丽的清河里抓鱼,一起守着燃起的篝火数星星。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就像四月里的春风,轻轻一吹就绿了草原。
我喜欢你,就像撒欢的牧马喜欢这草原。你喜欢我,就像这连天的芳草喜欢夏天。我离不开你,如同天空的月亮离不开深邃的夜。你离不开我,如同花骨朵似的云彩离不开蓝天。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你十六,我十八。按照我们的计划,是该向父母表明我们的心意了。可是比我们更早到的是,你被宗教选为圣女的消息。
那一刻我们都愣住了,圣女的意义我们都懂。
圣女要为宗教服务十年,不能嫁娶。十年后也不能重新获得自由,会被献祭给传说中的神祗。也就是说,一旦成为圣女,就不再有自由,就注定了悲惨的命运。
我们想过反抗,可是在整个宗教的面前,我们的反抗是那么的软弱无力。宗教是神圣的,那里有我们的神,他保佑着我们整个部落。可是宗教也是残忍的,以前还不觉得,现在发现一切是那么的不合理。如果没有那可恶的献祭仪式,如果十年后你还可以重新做回普通人,那么我肯定会等你十年。可是十年后你要被献祭给神祗,要被火焰烧死啊!这样的命运我绝不能接受!
于是我们想到了逃跑。小时候就听长辈们说过,我们这里一直往南走是另一个民族的居住地,他们并不怎么排斥异族,他们比我们更富有,那里没有草原,但那里有丝绸,有茶叶,有瓷器,有许许多多我们这里没有的好东西。
你我一直往南飞奔,可是后面追逐的人却越来越近。并不是我们的骑术不好,只是他们可以分几路追击,而且有马匹可以更换。所以几次转换路线试图摆脱他们都没有成功。
绝望的我们毫无疑问的被抓住了。
高高的火刑架,熊熊的火焰,指指点点的众人,长老的指责与批判……
一切都渐渐模糊,清晰的是你的身影和充满爱意的坚定眼神。
那沐儿,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我希望可以成功的拯救你,哪怕粉身碎骨……
第六世
月朗星稀,山路崎岖,蝉声呢哝,夜路难行。
挑一盏灯,背两卷画,树林里月光依稀,交杂的影子摇曳,幽怨的狼嚎响起。
平时走过多少次的路,今天竟然有些陌生,难道说刚刚没有注意,走到岔路上来了?
树林里可不比其他地方,一条路走岔了就很难再找到正确的路了,其他的讲不了了,先走出这片树林再说。
背后阵阵的冷风吹来,凉嗖嗖的,别样的清爽。还好没有遇到野兽。也不知今晚这路岔到了哪里,要是遇到什么野狼或者是山精树怪的话,我这么一位伟大的画家岂不是要就此夭折了?!列祖列宗在上,可要保佑我哦。
前方隐隐有灯光传来,看来是有人家了。
我在山顶住了三年了,这野外有助于陶冶情操,可以更好的体会自然,更利于我领悟画道。闲来无事就给一些城里的士绅画两幅画,赚点生活费用,虽然那些士绅小姐的媚眼让我有些恶心。我不是圣人,她们也不是不够漂亮,那些乡绅也很有招我入赘的意思,只是梦中一直有一个身影,虽未相见,却已经深刻我心,于是只能装聋作哑不予回应。平时在家里也就是焚一炷香,煮一壶茶,对一弯月,写一幅画。生活倒也惬意。
越来越近了,隐隐看出是几间草屋,和我的房子倒是很像,门外一个灯笼在风中摇曳。这家主人一定很有爱心,夜晚在门外点一盏灯,可以为行夜路的人指路。本来还有些担心夜晚贸然敲门有些打扰的,现在放心多了,有这份善心的主人是一定不介意让我这个善良的画师借宿一晚的。继续赶路?开玩笑,这条路我从未走过,万一要是摸错了路,走到野兽的肚子里怎么办?借宿一晚,明天天亮了再走不迟。
轻轻的敲门,不一刻,门开了,一个女孩儿,鹅黄色的裙子白色的腰带,衬托出姣好的身材。
那一刻我愣住了,这才是我要寻找的啊!多少次梦里相见,这一双雾掩寒潭的星眸。带着几许幽怨,淡淡的,似乎是有过太多的悲伤;带着几许冷漠,浅浅的,似乎看透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带着几许忧郁,轻轻的,似乎对什么都不再信任。可是难以掩饰的是那眼睛深处的一抹希望,毕竟她还有着希望,冷漠的外表掩饰不住的希望之火,是如此的坚定,如此的执着。这眼神太熟悉了,梦里的身影一直有些模糊,可是这复杂的眼神我绝对不会记错,多少次午夜梦回,这眼神每一次都让我心颤。我知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简单说明了情况,开始你还有些犹豫,可是听说我就是画师吴岳的时候你眼里的冰山明显解冻了。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几卷书,你说爷爷已经睡了,这里又只有一张床,不如就陪我聊聊天吧。我问你,不叫醒你爷爷,我在你的房间里你放心?你笑着说,画师吴岳,多少漂亮女孩子贴上门来都是我落荒而逃,所以对我,你放心。我说在你面前,我对自己都不放心,你倒放心了,你只是笑。
你说你真的不怕,然后你眼里的忧伤明显多了,你问我相信世上有鬼么?我说我信。你问我对鬼怎么看?我说鬼并不可怕,其实成为鬼的都是一些可怜人呢。你问我给鬼画过像吗?我笑着说这一直是我的梦想,可惜一直没有机会。鬼难碰到,漂亮的鬼就更加稀少了。你突然说从未见过我作画,想看看我是怎么画画的,你说就画你,这样才知道我画的像不像。我没有推辞,对于你,我又怎么可以拒绝呢!
黄衫,黑发,朱唇,星眸,复杂的眼神逐渐在纸上清晰。那一刻你哭了。
你抱着画说其实并没有什么爷爷,你说你其实不是人,是鬼。然后冰冷的看着我,问我怕不怕。眼里泪光宛然。
我定定的望着你,真的?
真的!
我不怕!你是鬼又怎么样?!你在我的梦里出现多少次了,现在终于让我可以真真切切地见到你了,我有的只是开心,又怎么会怕?!
看着你惊讶的样子,我告诉了你我之所以对所有的女孩子都敬而远之,就是因为我的梦,我说梦里的样子我看不清楚,但是这双眼睛,这眼神却是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的!
你问我,真的?
真的!
你叹了口气,坐下,说鬼和人是不能在一起的。你说否则会害了我。
然后你带我看了你的尸体,和你一样,摸上去还柔软。你说是因为你的嘴里有一颗珠子,所以这么多年才没有腐烂。我问你那是不是就有机会复活。你说没有可能的。除非……除非什么,你没说。
我问你这身体是不是不可以离开这里,是不是不能见阳光。你说没有这么多限制。只要珠子不拿出来,到哪里都一样的。还说其实你已经死了,除了不能离尸体太远,其他的,尸体和你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
你说你其实好想看看,看看二十年前陷害你家的仇人现在怎么样了。你说这是你唯一的心愿了。你说当时家破人亡,父亲将这唯一的定颜珠给了你,你说当时从远方访友归来的父亲把你们全部掩埋后孤身前去报仇。你说现在你已经没有太多的恨了,当初你父亲也是满手血腥才会选择归隐山林的。你说如果不是因为这颗珠子让你始终保持这一丝生气,你也跟你的家人一样早已转世投胎了。你说你的父亲是得到了报应,可是不知那仇家是否也得到了报应。你说你姓袁,叫袁盈盈,闺名立儿。
不知不觉中已经睡去,又在不知不觉中醒来。果然,这里是一片坟地,头边的赫然是立儿的墓。立儿,虽然你没有直说,可是既然有复活的方法,我就一定要你活过来!
扒开坟墓,找出你的尸体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用我的袍子把你包住,把你背回了山顶。
夜晚,你果然再次出现了,你幽怨地看着我,说我太傻。我只是笑,既然找到了你,我又怎么会轻易放弃?我说我要复活你。你就叹气,说不可能的。那个复活你的方法你依然没有说。但是阻止不了我,我可以去打听。
每晚与你吟诗作画,看着你笑意盈盈的样子,我很满足。
其实一直没有和你说,我已经知道方法了,九月初九,午时,燃一炷香,将我的血渡给你,你就会复活。
当时收了我为《南华经》作的几十幅插图的老道士说过,这是唯一的方法,只是一命换一命,施术者会死去,还一脸谨慎地问我是不是要去救什么人。我说只是好奇而已,世上哪有那样的傻瓜,会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啊!他就满意地点头,看着手里的画,合不拢嘴。
只是我没有说,我就是那样的傻瓜。爱一个人,并不是一定就要得到她,能帮她完成心愿,能让她开心,让她知道自己对她的爱,这就足够了。你唯一的心愿,我还记得。而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让你可以开心,可以完成你的心愿。所以我一直陪着你,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因为你说过人鬼殊途,你不能长时间和我在一起,那天你甚至要强行拿出自己尸体的珠子,说那样你就会进入轮回,你说你不想害我。最后我只好答应你,让你只是陪我一年,一年后我会将你重新安葬,一年后我会离开这里。
一年只有一个重阳节,但是也够了,起码这几个月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爱,并不在乎时间的长短,几个月,已经让我的人生无憾……
只是没有想到,立儿,你也是爱我的,爱得也那么深。我才刚刚将你复活,你就立马吐掉珠子挥刀自尽了。你说,没有我的世界,你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你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我的视线渐渐模糊。
立儿,如果有来世,我不敢祈求一生,就让我多陪你些时间,几个月,太短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