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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期待与你的再会

他们什么时候臭味相投?

盖盖夫岛上,盯着有条不紊准备撤退的一排空航器,昭摇咬咬舌尖,瞥了眼站在身边的男人,看阵势,他似乎打算炸了这座岛。真要细数,岛上的玛娲队员并不多,有一些看上去很强壮的家伙,还有一些文质彬彬的学者型。布拉皇冠在Su的地跑上,当他知道那驾黑色地跑叫“脂肪”时,对Su的恶趣认知又多了一项。

“想什么?”清质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是Su。

昭摇盯着上空飘浮的一朵白云,并不打算隐瞒,“解狐。”

“舍不得他?”Su的音波中夹了一丝颤抖,他长长一叹,不无惆怅,“我也很舍不得他。”他的永恒啊……

呃……昭摇向后横一眼,直觉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他倒不是舍不得庸解狐,他只是在想,无论用猜用估,解狐这个时候应该想到他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了。

什么时候呢?

就在他返回丁卜京府的途中。那时,Su驾着脂肪拦在他前面,因次光地跑无法冲出脂肪发出的磁力屏障,他被迫再次面对想招揽他的变态。他以为最多不过一战,没想到——

“昭摇——”黑靴微分,踩在红色地跑上,Su笑眯眯地问了句:“你真的不想来玛娲玩玩?”

老实说,他对这个有着恶趣味的男人没什么苦大仇深,既然暂时走不了,练练舌头的皱纹他也不介意。开门,探头,他问:“我这件金色外套很难看吗?”

不怎么意外地,他看到Su的脚在地跑上滑了滑。之后,Su拍着地跑大笑不已,笑得最初的那么一点冰山气质荡然无存。他耐心地等他笑够,可那家伙笑着笑着,手居然搭上他的肩,挂着一副天真无害的表情说:“哈哈……昭摇,昭摇,你真让我一见钟情,无法自拔……哈哈哈……金色外套……哈哈……不难看不难看,一点也不难看……”

扭身欲将这家伙扳倒,没想到Su比他更快一步跳开,捂着嘴,笑意未歇。

“行了,够了,想招揽我,就拿出你的诚意。”他不怎么在意地说了一句,Su却因为他这句话正经起来。

目不转睛盯着他,Su蓦地扬眉一笑,颔首,“好啊,为了表达我无上的诚意,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多少都可以?”

风情的眸凝流一转,Su点头,“对,我的诚意。”

如此,昭摇也不必客气,直接问:“你们到底要什么?”

“皇冠。”

“这么说,绑架小贝子,威胁丁卜京叛国,不过是个骗局?”

“嗯……也不算骗局,只不过丁卜京不需要知道我们最后的目的。”

这么说……也对……他想了想,似乎没什么问题可问,Su却道:“我表达了我的诚意,昭摇,你呢?”

“……我也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Su嘴角一抽,“……”

“但我只回答一个。”他追加兼强调。

并不怎么在意他的态度,Su歪头笑了笑,“没关系,我只问一个——谁帮丁卜京偷的皇冠?”

“庸解狐。”

听到这个名字,Su表情大变,若说前一刻是牲畜无害,这一刻便是冷厉肃杀,“庸解狐……庸解狐……竟然是他,竟然是他……”杀气入眼,他狠狠瞪向昭摇,“他在丁卜京那儿?”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那……招揽成功?”Su缓缓走向他。

抚着金色衣领,他思索一阵,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道:“我不会告诉解狐你知道什么,也不会告诉你解狐下一步会做什么。下次再见面时,就算成功。”停了停,他接着说:“我用咒禁术给地跑加速。”

这是Su刚才想知道的问题,他的回答,是诚意。

诚意……诚意……

想到诚意这种东西,回忆完毕的昭摇突然发难,曲膝横扫Su的下盘。Su轻盈纵跃,躲开他的攻击,颇为不解,“怎么,昭摇,现在反悔了?”

“反你个头,你还没告诉我皇冠到底有什么用。”越是秘密,他越要知道,这是野性的直觉。

“行了行了,我又没说不告诉你。”Su受不了地翻个白眼,“很简单啦,就是……”

焰阳落入地平线以下。

丁卜京大公府,客房。

无风的黑暗中,孤烟般的黑发丝丝垂落,缩在软椅中的人影单手支额,中指无意识地抚着额心一点。他正以智脑与人通话,淡淡荧光投照在半片俊颜上,勾出微弱的轮廓,像碳画的阴影。

智脑的投影中是一名绿发女子,齐耳的发丝修剪得极短,脑后的发丝却长及腰臀。投影背景是一间布满书架的办公室,书架以原木为主,古色古香。

“J狐,难得你会主动联系我。”绿发女子一手托腮,懒懒一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平滑的怪异,庸解狐的名字从她唇中飞出来,无形间带了些异域风情的味道。

“我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Lofoo!”俊颜勾笑,庸解狐开门见山。

“嗯……J——狐,你就不能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吗,真是!”被唤Lofoo的绿发女子嘟嘴,幽怨地飞来一眼。

庸解狐恭敬不如从命,直接赞美:“你衣领上的六边形很漂亮。”

“谢谢,呵呵呵呵……”Lofoo捂嘴窃笑,仿佛听到天籁般的赞美。

过于兴奋的笑声有些刺耳,庸解狐表情不动地听着。

在而今这个时代,如果“八卦绿猫文明盟”承认自己是全盘古排名第二的出版机构,恐怕没有哪个机构敢承认自己排第一。从地域来分,“八卦绿猫”将盘古星球分为八个区,东半球四个区,西半球四个区,类似于三刀将一个球体切成八部分,两刀从上往下切,呈垂直十字形,再来一刀拦腰横切。每个区分派总编辑一名,各个总编辑之下则聚集着一批能力各异的编辑,这些编辑们有的性格温顺,也有的个性乖戾,某些时候,他们可以是战将,可以是园丁,如有必要,他们也能化身为混世魔王。

Lofoo,有时她也称自己为“罗福”,“八卦绿猫”东二区的编辑之一。她对几何学的迷恋达到疯狂,尤其喜欢多边形物体,诸如三角形、矩形、六边形这一类的二维形状和椎体、八面棱形、螺旋形之类的三维立体。赞美她,不能说她的发色有多迷人,不能说她的气质有多高贵,只需“随便”找个她装饰在身上的几何形即可。

只可惜,这“随便”赞美的必要前提是——你必须了解Lofoo迷恋什么。实际上,知道她嗜好的人很少很少,如果一不留心说错了话,反而会得到Lofoo的百般刁难。当然,如果你赞美到位,得到的结果就是——

“我很乐意为你效劳,J狐!非常乐意!我的荣幸!”

“谢谢,我想知道布拉国近期有什么大动向。”

“布拉……布拉……你等等……”五指在侧方的屏面上飞快圈点,Lofoo趁着搜寻资料的空当,不掩好奇地问那俊美销魂的男子:“你对布拉国有兴趣了吗?”

微微一笑,庸解狐懒于解释,索性点头承认:“对。”此时,他耳中听到隐隐声响,是一些断断续续的欢笑声,从大厅里传来。那是丁卜京一家团聚的愉快笑声,他无意参与其中,昭摇的去向,他亦无须向丁卜京解释。他只想知道……

“J狐,我这边一堆资料,你想知道哪方面的?”

微秒之间,他收回恍惚的心神,低声道:“皇冠,现届布拉君主的皇冠。”

“皇冠……皇冠……啊,找到了。”Lofoo将视线调向他,“J狐,普普通通的布拉皇冠资料不是你要的吧,像铸造年代、元素成分、面积、体积这一类,我直接传给你。”

“谢谢。”庸解狐点击接收,快速浏览完这批资料后,Lofoo的声音再度响起——

“J狐,有件很奇怪的事,托司格尔的皇冠铸造了两顶……嗯,我再找找……”

Lofoo的神情渐渐专注起来,庸解狐敛眼等候,并不打扰。他知道,只要是Lofoo想找的信息,没有她找不到的。单从侵入布拉国防机密信息库搜寻资料来说,他要做到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从“时间比例价”来算,他用5分钟侵入,Lofoo大概只需要2分钟。

这次等候的时间较长,三分钟后,Lofoo突然哈哈大笑,“J狐,J狐,哈哈——你一定猜不到布拉国的皇冠竟然有另一种用途。”

“……如果是死后装他们君主的骨灰,我想我已经知道了。”这事被昭摇讥笑为“皇冠就是顶在头上的骨灰盒”……

昭摇……昭摇……唉,相识以来,他啊,只会凭直觉判断自己对某件事的喜好。他好奇Su到底用什么方法吸引了他……

昭摇……令人头痛啊……

“咦,咦,真没趣,J狐你竟然知道……好吧,另外一件有趣的事你一定不知道——”Lofoo俏皮地扬起高傲的下巴,眨眼,“否则,你不会在这个时间找我。”她语中带笑,却并不准备吊人胃口,说得非常之爽快:“托司格尔的皇冠是一把钥匙。”

“钥匙?”

“说起来……哦,这些文件里的屁话还真多!J狐,我就简单说吧,四年前,有十二个国家联合参预了一项卫星发射计划,布拉国是其中之一,他们计划发射一批卫星,每个国家发射5颗。这60颗卫星用于全球导航,在宇宙中呈3个轨道平面分布。三个月前,布拉国的最后一颗卫星发射成功。嗯……J狐,这些都有新闻报道,并不算秘密,不过布拉国在第四颗卫星上加载了一些新功能,除了配合其他卫星工作之外,它还可以当成一种武器,嗯……”Lofoo一边思考,一边将查到的消息复制下来传送给聆听的朋友,“J狐,我不能判断布拉国有恶意,只能说,这大概是他们国防研究的一部分,而将卫星启动成为武器的钥匙就是皇冠。”

盯着Lofoo传来的机密,乌黑的眸缓缓合上。细密的黑睫动了动,仿似叹息。

好了,够了。暂且丢开昭摇这家伙,关于玛娲为什么找上布拉国,为什么选择丁卜京,他想不通的那一点也在Lofoo的信息中连贯起来——玛娲想得到那颗卫星,他们最初的目的就是皇冠。

是不是,他在无形中做错了什么?

声东……击西……当初他和昭摇实施的“取皇冠”计划,玛娲却在将目标瞄准皇冠时就已开始了——丁卜京是他们的东,皇冠是他们的西,他则充当了他们的一颗棋子,大概玛娲也没想到会多出他这一颗棋。看来,后续等着他去解决的麻烦还很多啊……

头痛!

“J狐,你的表情告诉我,你遇到了麻烦。能帮到你什么吗?”

“不,谢谢。”

“别这么快拒绝啊,J狐,为你排除麻烦因素,是身为八卦绿猫编辑我的荣誉工作,你就不能让我有用一点吗?”

“你已经帮到我了,Lofoo。”

“哦!”尖尖的下巴轻放在交叠的双手上,Lofoo表情一变,没半点客气,“那好,J狐,我要谢礼。”

“没问题。”

“嘿嘿,J狐,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留那么长的头发?”

黑眸缓缓睁开,俊美的男人扬起销魂的笑,有些恶劣,“秘、密。”

“没关系,你的秘密是我的原动力。”对于前一个问题,Lofoo无所谓地拨拨绿色的发丝,然后坚定地道:“我要的谢礼是——预约你的第一支舞。”

“你确定不预约最后一支?”庸解狐恢复淡淡的笑容,明白Lofoo所说何事。八卦绿猫每年举办一次周年庆晚宴,除特殊任务无法到场外,所有能来的编辑必须出席,而每个人的第一支舞,被视为对舞伴的最高敬意。有时候,为了争夺第一位舞伴,某些家伙常常在开宴前相互刁难,故意给对方制造麻烦,结果造成八卦绿猫的巨大经济损失;最夸张的一次,他们毁了一座城市……

“你的第一支舞和最后一支有区别吗?”Lofoo敛眼一笑,挑出他语中的淡淡狡猾,“虽然你每年都会出席,可你每年只跳一支舞就离场,想抓你都难。”

“……”

“我知道你去年已经答应了劳歌,和他跳第一支舞,但是,我要插队。”劳歌是东一区的编辑之一,第三人称是“他”,只是,看Lofoo势在必得的表情,分明想绊劳歌一脚。

终于,俊玉似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Lofoo的谢礼要求有点无理取闹的味道,且,今日请教一事也达不到他自毁诺言的程度。虽说他不是一个重承诺的人,可他也不想成为内部麻烦制造机,劳歌若是和Lofoo对上……对上……

——够了,这种场面还是不要想的好。

既然去年答应了劳歌,现在他就不能答应Lofoo。

“我很抱歉,Lofoo。”言下之意是不能插队,也不能预约明年。

Lofoo明白他的意思,不满地皱起眉头,“J狐,你真残忍。”

庸解狐并不反驳。有时候,残忍是一件非常方便的武器和手段,他不排斥,甚至愉快使用。

“我送你一颗五棱幻晶宝石。”他转移Lofoo的小小不满。

果然,绿发女子重绽笑颜,“五棱幻晶?就是《又见地藏》中记录的幻晶宝石?”

庸解狐含笑点头。

《又见地藏》有云:幻晶国人,镜中而生,反向行之,待人接物,真亦假,假亦真。

五棱幻晶,罕世之宝。

“呵呵……五棱……幻晶……J狐,谢谢谢谢!”绿发飘飘,Lofoo笑得眼睛变成两道弧,小小红唇变成尖角向下的等腰倒三角。

庸解狐默默接受她的感激,道声“再见”后,切断实影对话。

莹蓝的光芒黯淡下来,黑暗重新成为主宰。

墨发轻荡,修长的身影徐徐立起,剪影似的无瑕侧面,可以看到微抬的下巴和半敛的长睫,也召示着他的思索——既然托司格尔的皇冠有两顶,那么明日的圣典对他而言没有影响。Su得到皇冠,对丁卜京的威胁虽不能完全解除,至少近期不会有明显动作。而丁卜京,无论他是否知道皇冠的机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叛国。

来布拉国,最初的目的是为丁卜京救回贝特利克斯,他做到了。

是否要从玛娲手中追回皇冠,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八卦绿猫和玛娲之间早已存了丝丝缕缕的牵绊,他和Su的矛盾不是因布拉皇冠开始,也不会因布拉皇冠结束,而现在多了一个昭摇。

昭摇这家伙……呵……他们一定有机会再相遇。

只是,这些事不必在布拉国解决。

他该离开了。

离别的时间来得很快。

静谧的深夜,睡不着的小身影来到一扇门前,歪头想了想,轻轻敲开,探进小脑袋。果然,他看到长发的男人披着斗篷,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惊讶。

“贝特利克斯。”

“哎,是我。你要走?”男孩走向他,紫色的大眼中闪着好奇。

“对。”

“要告诉爸爸吗?”

“不必。”

“你是庸解狐?”

“是。”

“《又见地藏》是你写的?”

“……”乌眸瞥来一眼,男人微笑,并不回答。

“你什么地方都能到达?”贝特利克斯天真地开口。

斗篷下的人侧头,伸出手,长长的衣袖裹住了手指,他隔着衣袖抚了抚男孩脑后的柔软发丝。从男孩身上散发的纯真气息似乎感染了他,令他此刻的回答也染了些许的纯真,“我也想……在有生之年能够阅历盘古星上任何一个地方,只是……”斗篷下传出一声轻笑,下面的话被他咬在齿间。

“只是什么?”贝特利克斯抬起尖尖的小下巴,并不放弃。

“只是……”斗篷下静了片刻,“有一个地方,我这一生,不知能不能到达……”

他什么地方都能到达,只有那儿……只有那儿……

“哪儿?是哪儿?”追着他的步子来到窗台,贝特利克斯拔起窗台上植物盆里的一根红色兰草,草端开了一朵白色的花,指甲壳大小。

是啊,哪儿呢?盘古之星上,哪儿,是庸解狐也怀疑自己无法到达的地方?

“救我的昭摇,你要去找他吗?”贝特利克斯将白色小花在斗篷上摩擦了一下。

昭摇……乌眸缓缓敛下。

“我一向以野性思维做判断标准……”

“你他妈很销魂,是吧?”

“我是一个没毕业的咒禁师……”

“解狐,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吗?”

回忆的恍惚很短暂,庸解狐无声叹息。昭摇总让他想起另一个家伙。那家伙,叫随光。

小手扯扯斗篷,“你讨厌他吗?”

“不。”将斗篷帽拉低,他轻轻抽回小手牵住的一角,低声道:“我该走了,替我向尤蒂努斯说再见。”

昭摇,玛娲能让你停留多长时间?

无论怎样,他很期待,期待与他的再会。

深蓝的斗篷在风中扬起一角,明明印在紫色大眼中的身影突然消失,一如传闻中的神秘。

昭摇,我,期待与你的再会。

—沃之野·完—

龙王之鳞(秦巅)

第一章 空翡

那一日,龙王自西方而来,遮云蔽日。

那个时候,我正站在人堆里,冷冷看着提泰人拿着魔法驱动的锯子,从地上的龙尸上割下大块大块的肉。躺在地上的曾经是条幼龙,它曾经有着青色的鳞甲与厚皮,但是已经被剥去。幼龙的肉是最鲜嫩的,割下来分装起来,深受其他国家贵族的喜爱。

但是幼龙的鳞甲不够坚硬,只有强大的成龙的鳞片,才能做成坚固的盔甲。甚至连拥有高科技的国家,都喜欢用龙鳞来强化壁垒。

一条龙的价值,可以造福一个国家。

所以提泰国就在龙国旁边诞生了,他们称自己为“屠龙的勇士”,捕捉屠杀龙族,获取高额的利润,同时也承受了大陆上强大的龙族的攻击。

提泰人只是人类,龙尾一扫,成百个提泰人就可以在一瞬间里死掉,但是提泰人不仅没有被灭族,反而真的成为了屠龙者。

将魔法与机械相结合,以魔法为能源,提泰人踏着祖先的尸体,靠着千百年来传承的经验,发扬自己的魔法,同时又舍弃固有,开发新型的机械,成为了龙族最大的敌人。

只怪龙是太高傲的种族啊。

那只幼龙的眼睛没有闭上,直直地望着我,空洞而带着死去前的最后一丝讶异。它不相信如此渺小的人类,用网就能把它从高空中捕获,它死前定是无法明白。

它一定是不知那捕获它的网,就是用龙须织成的。

我漠然地走开,龙的眼睛就不再看着我了。

虽然提泰人比龙来说小了不知多少,但长年与龙的搏斗,使他们长得比一般的人类高大。我算是提泰人里的异端了,怎么也长不高,始终像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可是实际上,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多少岁,或许我并不是提泰人,只是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与提泰人生活着。

我不知我从哪里来,只能看着一代一代的提泰人长大,屠龙,然后衰老。

我从不在一个地方过多地停留,因为提泰人可能会认为我是怪物。

但我也从未想过离开。不知为什么,我喜欢看提泰人把龙抓起来,然后杀掉,这个过程总让我移不开眼。

我无法参与他们分享胜利的果实,因为提泰人崇尚力量与精神力的强大,像如此瘦弱的我,是不可能分到东西的,只有当他们剥下所有有价值的东西之后,我才能捡一些地上的残渣,拿到市场上换些食物。

我不吃龙肉,虽然常常可以捡到龙肉。

我静静地等待他们搜刮,皱起眉头,看了看天。

风好像大了些,是要变天了吗?

天上,焰星依旧闪耀,散发着光辉。白灼的光,照入眼睛里,让眼睛泛起疼痛。西风扑面而来,逐渐加大,天上的流云被风撕裂,一缕缕如丝般脆弱顺滑。

死在地上的龙被肢解,风里夹杂着血的味道,腥甜得让人恶心。我愣愣地看着天边,那遥远的天际,微微泛着红。

并没有到傍晚,可那抹红越来越浓重,从远方弥散开来,渐渐沾染了整个天空。

我转头看看正在忙碌着的提泰人,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发现天空的异样。

是我神经过敏了吗?我疑惑地再次看向天空。

天际出现了个黑影,以惊人的速度向这边逼近。

直到那个黑点越来越大,最后形成完整清晰的轮廓时,我一惊,忍不住喊出来:“龙!”

提泰人听见了我的声音,这才抬头向天空望去。

天空上,那龙在一片红色中飞来,遮蔽了天空。它的身体也是红色的,双翼展开在地面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它迅速地飞到了我与提泰人的头顶上,黑暗笼罩了下来,我听见有人惊恐地喊:“龙王!”

龙王?这就是龙王?火焰般红色的鳞甲,庞大的身躯,惊人的压迫感。焰星的光芒被遮盖,明明没有光,可是身边却一片滚烫,如置身熔岩一般。

龙王来这里干什么?要灭掉提泰人吗?

不知为什么,我竟然会觉得有点高兴,忍不住哼了声,发现有提泰人恐惧地跪下,就干脆笑了出来。

周围越来越热,视野之中黑红黑红的。突然一道光亮一闪,“轰”的一声,震耳欲聋,我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突然开阔起来。

我眨眨眼,看看四周。

什么都没有,只有焦黑的土地。

提泰人,那头死掉的龙,什么都没有了。

若不是脚下的泥土有些烫,我几乎以为从一开始我就是一个人的。

天上的龙也不见了,我抓抓自己的头发,搞不清状况。

罢了,怪事年年有。

就在我即将走开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尖尖的声音。

“等等!等等!”

我停下,仔细循着声音的来源,在地上看见一个——

呃,我无法从我的知识里找到一个确切的词来称呼它。在我看来,除了背后一双小小的翅膀以及四条细短的腿,我眼前的这个东西,完全可以称作一条“蛇”。

长翅膀的四脚蛇。

还很肥。

它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我则是眯起眼。

然后我决定我还是走算了。

我刚转身,那个尖嗓子又喊:“你等等啊!”

我无奈地又转回来,叉着腰问:“你要我等,你就说话啊。”

那条胖四脚蛇眨眨大眼睛,说:“我在酝酿感情。”

“……”看着一条蛇嘴巴一张一张地说出这种话,真是诡异。

它貌似还咳嗽一下,装模作样地说:“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对!请你跟我回去!”

我仔细端详它,可还是想不出跟着一条长脚长翅膀的蛇有什么前途。

“我是龙王!”

“哦……”

“我真的是龙王!我叫空翡!”他义愤填膺了。

“哦……”

它看我没有反应,气得用肥胖的身体在地上不停扭动,“你别不相信!我是龙王,而你是我姐姐的孩子,我是要带你回去做我的妻子的!”

这次我惊讶了,“妻子?”

我怀疑我在它的脸上看到了红扑扑的两团,但是我觉得是我眼花了。

蛇会脸红,别开玩笑了。

它开始振动它的小翅膀,我有点担心。它的翅膀真的能承受它圆圆的身子吗?

它还真的飞了起来,因为身体太沉,它眯着眼,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飞到我的肩膀旁,叼起我的衣服,嘴里还不清不楚地嘟囔:“跟我走……跟我走……”

我叹了口气,看它这样实在太累,一把抓住它,把它凑到面前,问:“说话要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噗……”它夸张喘了口气,然后说:“是这样子的。我最近觉得我应该找个妻子了,但是,龙族很讲究血缘关系,王族里竟然没有一个血统足够纯正的。我正在烦恼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了你的存在,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我哼了一声,“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的话,那么恭喜你,你的王族就要灭亡了。”

我抛下它,它跌到地上,扬起一阵灰。它怨恨地望着我,说:“也许你说得对,但是我真的需要你的血液来延续王的尊严。”

我好笑地看着它,“我高贵的王,你恐怕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就是尊严了。”

它扬起头,眼睛是青色的,蒙着一层水汽。它很认真地说:“即使它再廉价,也是我必须守护的东西。”

我沉默了。

脚下的泥土还有着温度,就是这样的温度让那些提泰人一瞬间死亡。刚才那庞大的,充满威慑的红龙并不是梦境。

我低下头,问它:“若你真是龙王,为什么是这样的姿态……我是说像一条四脚蛇一样?”

“太失礼了!”它不满地嚷嚷,然后又垂下头,说:“我只不过是本来就有点伤,然后刚才又不自量力地用力过度,所以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叹口气,又问:“那你怎么能确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我既没有力量,也不能变成龙的样子,或许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

它再次扬起头,眼里有着骄傲的神采,“你普不普通你自己应该最清楚,当年姐姐离开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我以为你与她一起……”它顿了顿,“以为你们一起死了,那既然你活着,说明你已经三百岁了吧。”

三百岁?原来我已经三百岁了啊。长久以来过着同样的日子,每日看着焰星升起又落下,都忘了自己度过了多少岁月。原来我已经苍老至此。

三百年保持着这么弱小而无能的形态活了下来,我突然有些佩服自己。

“那又如何,还是无法说明我是龙族。”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人形的怪物。

“不会弄错的,你的身体里流着与我同样的血。”它看着我,“而且,你有着与王姐同样的眼睛。”

我眯起眼。

金色的眼睛,在盘古这片土地上,并算不上奇怪的吧。

“请跟我走吧。”

龙王还在要求着,我移开目光,看着远方。

或许真的可以离开,反正这并不是我的故土,我也不知道我的根须究竟在哪里。离开这里,换到另一个地方,又有什么区别。

反正我一无所有,不如就看看这尊贵的龙王究竟想从我的身上拿去什么。

“好吧,我跟你走。”我点点头,答应它。

它欣喜若狂,振动着翅膀,尾巴不停地拍打地面,“太好了!太好了!”

“那么走吧。”

“咦?”它一愣,然后困窘地垂下头。

“怎么了?”我挑起眉毛。

“……我变不回去了。”

“嗯?”

“我是说我不能变成刚才的样子了。”

我想想,是指红龙的样子吗?“然后呢?”

“然后……所以能不能请你带我回龙国?”

很好,很好。我转身就走。

“喂!喂!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啊!我感觉到你后连伤都不管直接出来了!你刚才答应要跟我一起走的啊!”“闭嘴!你这个四脚蛇!我答应你跟你走,不是答应我带着你!”

“你怎么这么小气,只要到了就好了,反正结果一样嘛!”

我听见背后它振翅跟着的声音,还听到它力不从心“哼嗤哼嗤”喘气的声音,不觉嘴角上扬。转过身子,在空中一抓,把它抓到手里,拎着它的翅膀晃悠着它圆圆的身体。

“那就带路吧,舅舅。”

它高兴地在我手里左右摇摆,然后说:“叫我空翡就可以了!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不知道啊……我曾经有很多名字,当别人问我的时候,我就说出一个来,我没有想过要有个固定的名字,反正我这个长命的怪物不会永远待在同一个地方。

可是那些名字,现在竟然一个都想不起,我究竟叫什么,我现在才发现自己从来就不知道。

“叫断岁吧。”它好像发现了什么,堪称温和地说:“姐姐在离开的之前,曾经说,如果她有了孩子,就起名叫断岁。”

“断岁吗……”

我把它放在我的肩上,让它软软地趴着,说:“那么请带路吧,空翡。”

第二章 庸解狐

那一日,龙在哀嚎,惊天动地,一片悲凉。

提泰国就在龙国旁边,照道理说不是很远。可是龙国很大,龙的形体与人的形体毕竟差太多,以它们的单位丈量,对人类来说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

更可怕的是,我与空翡,在外人看来,只是一个小孩加一条四脚蛇。

我没有钱买纹章机,也不能画出蕴含着空间魔法的传送阵。

“或许我们一百年后可以到达王都。”我说。

空翡在我的肩膀上无赖地扭动,“为什么为什么?!你已经三百岁了,就算是龙也已经成年了,为什么你还是小朋友的样子?!”

我敲了一下它的头,“你先怪怪你自己吧!”

它耷拉下脑袋,有气无力地说:“那也要先走吧。”

我叹口气。

小孩子的脚程实在不太快,虽然有时候可以搭乘路过的纹章机,但过了好些天,我们才跨越了边界。

接下来才是最困难的部分。

龙国境内几乎没有人烟,那么也不会有商店,不会有房子,不会有处理好了的食物。

我看着龙国苍莽的大地,几乎生出绝望的情绪。

“加油!加油!”黏在我肩上的空翡嘴里喊着。

真是趴着说话不腰疼……我敲死你……

“呜呜呜……你这个暴力死小孩!”

我翻个白眼。这就是龙王?说出去谁信啊。

“我们休息一下吧。”我在树阴底下坐下,拿出水袋,空翡立刻就翻身下来,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凶恶地说:“你又没有出力,不准喝!”

它委屈地望着我,青色的眼睛水汪汪的,咕哝道:“今天很热啊……”

受不了它一副受欺负的样子,我把水袋口塞进它嘴里,它立刻就眯着眼喝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远处有脚步声与人说话的声音,连忙把水袋从空翡那里扯了回来。

它显然也听见了,倏地就钻进我的衣服里。

“……真平啊……”它在我胸前的衣服里说话。

“找死……”

从林子里钻出一队人来。

提泰人,看着他们的打扮我确定。

他们手里拿着魔法枪刃,背后跟着一架魔法炮。

“这里有个孩子?”他们发现了我,领头的人走了过来,揪起我的衣领。

我被他拎在手里,只是用金色的眼睛看着他。

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只担心空翡被发现。

但显然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松开了我,问:“你是提泰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多年在提泰国生活的痕迹让我得到了安全,我说:“我是被遗弃的。”

提泰人有个习惯,对于无法自力更生的弱者会将他们扔到龙国境内,任他们被龙族杀死。

提泰人不需要弱者。

果然,那人立刻露出厌恶的神色,然后挥了挥手,带领着队伍,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吐出口气,问空翡:“你没事吧。”

它从我的衣领里钻出来,青色的眼睛里泛着红光。

那是杀戮的颜色,我知道它对于提泰人的恨。

“他们是来猎龙的。”不晓得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空翡的眼睛红光更盛,流转着犀利而怨毒的妖异,我说:“过一会儿你就会听到。”

“听到什么?”它的声音已经沙哑。

“龙的哀嚎。”

龙死亡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那可以遮蔽天空的身子轰然坠落,让大地震撼。无论是怎样的龙,都有着鲜红的血液,从还汩汩跳动的血脉里流出,宛如泉涌。

我曾看过龙血淹没大地的情景,那时,焰星也是红的。满目的妖红,血渐渐浮上脚面,我拔不出脚,好像我被血液灌溉,而生了根。

好像是呼应我的话,不久我们就听见了惊天动地的声响。

提泰人兴奋的喊叫,还有龙愤怒的嘶吼,我冷冷地看着远方,那里尘嚣漫天。

机械的声响,还有魔法撞击的音乐,我随着大地晃动着身子,听着在嘈杂声音中,龙的哀嚎。

低沉而巨大的哀嚎,从地上浮起,渐渐扩散开来,经久不息,是无尽的绝望与悲凉。

“你听到了吗?”我轻声问空翡,“你听到了吗?这是死亡的声音,我尊贵的王。”

空翡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再次缩进我的衣服里。

我迈开步子,继续我们的路途。而龙哀嚎的声音在我们身后慢慢止息,最后只剩下一片空茫。

前途堪忧,我不得不这么说。

我不知道离王都还有多远,但照空翡说的,我们可能还要走九十九年多。

虽然路上有清泉,有野果,可是凭我根本不可能猎到动物,还要担心不要被野兽吃掉。

“最好的情况是遇上一头龙,然后它相信我的话,带我们去王都。”空翡也很悲观。

可是我们根本遇不上,更别提让它相信。

即使遇上了,很少有龙会在离边界很近的地方着陆,在天上飞的,我们根本够不着。

而唯一的一条我们本可以依靠的龙,已经被提泰人杀了。

“唉……”空翡天天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我也不知说什么,或许我们会死在这里。

麻木地往前走,天天吃一点都不好吃的果子,我开始后悔。

自己真是蠢,跑到这里来受罪是为了什么。

空翡大概也察觉到了什么,我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

我抱着它,穿过茂密的丛林,突然闻到一股肉类的香味。

“好香!”空翡一下活跃起来。

“小心,可能又是提泰人。”我说着,它立刻就沮丧起来。

我谨慎地朝着味道传来的方向走去,还没看到什么,就听见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说:“过来吧,我烤了肉哦。”

我把空翡塞进衣服里,走了过去。

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火堆边,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很普通的男人,长得很平凡,衣着不是提泰人的服饰,但看着也不奇怪。

可是一个男人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很奇怪。

我把目光移到他面前火堆上的烤肉上,他立刻笑出声来,“你也可以吃。”

我不客气地坐下,接过他递过来的烤肉,管它有没有毒。

我感觉空翡不安分地动了动,那人立刻就说:“让那位朋友也出来吃吧。”

我挑了挑眉,空翡闻言蹭地钻出,一口咬上我手里的肉,吧唧吧唧地吃了起来,口水几乎滴到我的衣服上。

我感到很羞耻。

我们一边吃着肉,那人一边跟我们搭话:“我叫庸解狐,不知你们怎么称呼?”

庸解狐?这个名字好像听过。我沉默一会,说:“我叫断岁。”

我认为没有必要介绍空翡,空翡很气愤地瞪了我一眼,但合作地没有说话。

“断岁……”庸解狐迟疑了一下,又问:“那你们来龙国做什么?”

我看了他一眼,还是说:“我们要去王都。”

“王都?”他提高了声音,指着我的腿,“走去?”

我点点头。

他一副要昏倒的样子,说:“欧买尬!”

我问他:“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缓过气来,说:“我来这里找一样东西,找到那样东西,今年的《又见地藏》就可以出版了。”

《又见地藏》?啊!我知道了!就是那本杂志!

“我可以要你的签名吗?”我问。

“好呀!”他笑眯眯的,“签哪里?”

我左右看看,看见空翡瞪着我。

我尴尬地笑笑,对庸解狐说:“下次吧,这次不方便,你要找什么样的东西?”

庸解狐笑笑,一字一字地说:“龙王之鳞。”

我与空翡同时愣住了。

“龙王的鳞甲,世上最坚硬的物质,传言有着焰星的璀璨,变月的迷幻,我想亲自见见。”

空翡愤怒了,眼睛又泛起红光。我马上站起来,我可不想空翡的身份被发现,以我们现在的战斗力,最后的下场很有可能是空翡被扒下皮来。

庸解狐也站起来,对我们说:“要走了?”

我点点头。

他抓抓头发,然后说:“这样吧,我送你们去王都。”

“啊?”我与空翡再次同时惊讶。

他爽朗地笑,“放心,我绝对做得到。什么地方我都能达到。”他说着,好像想起什么,垂下眼,让头发遮住他眼里的光,“只是有一个地方,我这一生,不知能不能到达……”

他说着,立刻动起来,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来画去,嘴里念念有词:“在相信魔法的国都就要入乡随俗,没有比传送阵更便利的东西了!”

他貌似画好了,马上又抬起头来,笑眯眯地对我们说:“准备好了吗?”

“呃?”他有让我们准备吗?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眼前白光一闪。

然后王都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第三章 铃金

那一日,风扬起他红色的长发,他的眼睛美丽如翡翠,他看着我,温柔地喊:“铃金。”

龙的王都。

渺小的我无法形容它的壮丽,与其说是都城,不如说它是座城堡。

石壁筑成的墙,在焰星的照耀下闪着银灰的光。高耸入云的顶端让人无法探视,幽柔如缎带般的白云缠绕在它的旁边,其间五颜六色的龙自在地飞翔。

至此,我才真正领会到,这确实是龙的国度。

空翡激动地从我身上一跃而起,折腾着它的小翅膀,大喊:“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我看着它圆滚滚的身子在空中翻滚,再抬头看看眼前的王都。

它真的是龙王吗?

就在这时,空中刮来浩荡的风,几条龙俯冲下来,我踏着气流,几乎站不住。

它们快要接触地面的时候,突然光芒一闪,我们面前立刻出现几个人来。

我知道龙是能化成人形的。

他们朝空翡跪了下来,“欢迎归来,我们的王。”

他们好像对空翡诡异的姿态并不在意,我狐疑地瞥了空翡一眼,它得意地对我笑笑,然后飞进一人的怀抱里,被带走了。

我瞪着它离去的方向,不得要领。

“断岁大人吧?”有个人,或者说是龙,但他是人的形态,说,“这边请。”

我被带到富丽堂皇的房间里,洁白的轻纱随着钻进来的风微微飞舞。我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思考着自己的处境。

真是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我闭上眼,不去想,我确实累了。

我想我是睡着了。纷繁错杂的梦境不断袭来,我梦见我站在高地上,冷冷看着龙被提泰人肢解;我还梦见天空一片火红,在燃烧着的火焰中,我看到了红色的龙。

梦里,我的额头被抚摸,轻柔如羽毛般的触碰。这样的抚摸充满着眷恋,是谁的手,如此温柔,却又如此忧伤。

我睁开眼,对上一双青色的眼眸。

“空翡。”我念出这个名字。

他泛开柔软的笑,低低地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微微偏过头,红色的长发柔顺地滑到洁白的床上。我扯过一缕他的红发,说:“有着青色眼眸的红龙,你不就是龙族之王?”

他低沉地笑了出来,“刚才治疗了一下内伤,才恢复了过来。真是抱歉了,让你看到我那么无能的样子。”

可是,那个四脚蛇的样子,让我觉得安全。而眼前这个如传说中一样,带着淡淡的威严与捉摸不透的神秘的俊美男人,让我感到心不太受到自己的控制。

我叹息一声,说:“说吧,说出你真正的理由,为什么要我来这?”

他俯下身子,他的头发垂在我的脸颊上有点痒。他几乎要贴着我的唇,柔声说:“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我睁大着眼睛,看着他,说:“可我还是个孩子。”

他支起身子,大笑了起来,“你已经三百岁了,龙族两百岁就已经成年。”他看着我,“一定有办法纠正这个差错,然后我们就成婚。”

我也从床上坐起来,阴沉地看着这个温和地看着我的男人。

“有人在断岁大人的身体上施加了封印。”龙族的神官在检查了我的身体后,如是说道,“所以断岁大人的能力才会一直被压制。”

“这个封印可以解开吗?”空翡拥着我的肩膀,皱着眉头问。

神官点点头,“可以,但是以卑职的能力不行。”

“那谁可以?”

神官恭敬地说:“王。”

空翡眉头皱得更深,“我现在不行。”

他受伤了嘛。

我对这样的话题感到有些厌烦,心不在焉地四处乱看。空翡好像感觉到了,遣退了神官,拥着我的手臂紧了紧,把我扯进他的怀里。

“怎么?你不想变成你原来的样子吗?”

我笑笑,“什么叫原来的样子,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好像很恼怒,说:“你真的要一直保持如人类般的弱小吗?”

我笑得更是开心,“可你们不正是被弱小的提泰人屠杀?”

他突然松开手,我站立不稳地跌坐在地上。我仰视着他愤怒的面容,我知道我激怒他了。

我们互相对视着,过了好久,我向他伸出手,“对不起。”我求和。

他叹息一声,握住我的手,将我拉起来,说:“是我心急了。”

我们手牵着手,在雕花的庭廊间散步,两边缭绕的泉水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偏头对他说:“跟我讲讲我的母亲吧。”

他的眼睛泛起柔和的波光,嘴角扬起的微笑有着幸福的味道,我突然觉得有根刺扎在了心里。

“你的母亲叫铃金,是个美丽又温柔的人。”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好像陷入了沉思,没有再理会我,脸上却一直洋溢着怀念。

我低下头。

“她为什么要离开?”我突然抬起头,尖锐地问。

他的身子震了一下,痛苦的神色席卷而来。我感觉到握着我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想挣开我,可我紧抓着他不放。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他终于败下阵来,却只说了这么一句。

我放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其实,还有个问题我没有问,我的父亲是谁。

我本能觉得这不会是个好问题,而且我也不想再理空翡。

我躺在床上,翻阅书籍。龙族果然是个古老的种族,有着许多玄妙的书,书中又有许多玄妙的知识。

突然一只手把我手里的书抽走,空翡看看书名,一脸厌恶,“《禁断污术》?你怎么看这种不干净的东西?”

我闲闲道:“反正我就是不干净的人。”

他放下书,讪讪道:“还在生气吗?”

我不理他。

“好了,等我做好了准备,再好好讲讲你母亲的事。”

“这还需要准备?”我反问。

他露出苦恼的神色,“不要这么尖锐。”

我想了想,说:“你变成四脚蛇,我就原谅你。”

他立刻脸色泛青地大叫:“太没有形象了!”

“我不管!”

他懊恼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腾”地一阵白烟,那个可爱的胖胖蛇就睁着它的大眼睛看着我了。

我欢呼一声,把它抱在怀里,哈哈大笑。

它不安分地拱来拱去,然后也笑了。

那一夜,我抱着它睡觉,安心了许多。

他只有这个姿态,才是我的空翡。

那一夜,我睡得很好。

然后,我们又恢复了和谐的关系。他为了逗我开心,变成龙的样子,把我驮在背上,在盘古的天空中翱翔。

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美丽的景色,从来没有在这么高的地方俯瞰这个世界。

绿色的森林,蜿蜒的河流,挺拔的高山,我趴在空翡的背上,不停地看着。

我看见一个蜷缩着双腿、侧身甜睡的婴儿,我惊讶地问空翡:“那是什么?”

他低沉的声音传来:“那是‘甜梦之婴’布拉国。”

“哇,它的版图真的好像个婴儿!”

顺着流过“婴儿”小腰的河流,我们来到了海的上方。

视野所到之处,满是蔚蓝。海风夹带着水的腥甜,呼啸而来。

“抓好了!”空翡笑着说,突然俯身,冲向海面。

我惊呼一声,他在快要钻入水里的时候,又拔高了起来。

我大笑了起来,“你吓死我了!”

他也笑了起来。

那片蓝色的大海,还有蓝色的天空,以及穿梭于其中的红龙,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日子倒是越过越滋润,我几乎都忘了去质疑。我兴冲冲地在走廊里跑着,抓住一个侍女,问:“空翡呢?”

“断岁大人,王在书房。”

我点点头,然后向着书房走去。

这里的路有点绕,我记了半天才记住几个常去的位置,但是现在,我想我迷路了。

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个没有人的地方。绿色的植物缠绕在两边的白色柱子上,气氛有点平静而温馨。

不晓得为什么,我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感动。

我慢慢地走着,走到走廊的尽头,看见一扇白色的门。

我的心怦怦地跳着,我推开了门。

然后,我愣住了。

我以为我看到了身体成长后的自己。

整个房间都是画像。

从幼年到成年,画像里的女子都是笑着的,温柔的,明媚的,忧愁的。她有着与空翡一样的红色长发,也有着与我相同的面容与金眸。

我的指腹滑过一幅幅画,我念出她的名字:“铃金……”

我来到一幅画前,看着画里的人,那是与我现在相仿的身形,大约是她少女的初期。

真的很像,除了那头红发,几乎是一模一样。

什么东西呼之欲出,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

我镇定地返回,吩咐侍女找来我要的东西。我穿上与那镜子里的少女一样的衣服,将自己的头发染红,然后再次走向书房。

我可以看到路上遇见我的人的惊讶,我知道我扮演得很成功。

我推开书房的门,他转过头来。

风从窗子穿过,扬起他的长发,他的眼眸美丽如翡翠,他看着我,很温柔地呼唤:“铃金。”

那份温柔,我虽愚钝,可不会错认。

我转身就走,他追了上来,一把拉住我,焦急道:“断岁?你为什么弄成这个样子!”

我看了他一眼,说:“我是替代品。”

他怔了怔,说:“你在说什么?”

“你爱你姐姐。”我心平气和地说。

他猛地放开我的胳臂,我心里泛上一阵空虚。我没有再理会他,自己离开。

我知道事情不会简单,却没有想到我只是一个替身。

第四章 封华

那一日,我看到它,几乎一眼我就可以断定,我们息息相关,我们血肉相连。

空翡再也没来见我,我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平静。他早已对我形成了干涉,我无法再恢复到以前那般无欲无求。

但是我也有要做的事。

我要弄清楚我的身世,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还有我的父亲是谁。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有着一头黑发,我的父亲也一定如此。

不能问空翡,我只有自己着手。

可我什么力量也没有,而且这里根本就不是我能掌控的地方,我只有把希望寄托于这本《禁断污术》上。

我翻开书,看着那一页,安静了好一会。

所谓污术,就是邪恶的法术,是违背时律伦常的,运用禁忌的力量达到不可能的目的。污术是会反噬的,我不知没有任何力量的我能不能承受得住,但我必须试一试。

我看着书上的语句,这是谁写的?有够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我还是试着念了出来:“流淌在我身体里的乌黑血液啊,请回忆我的呼唤,引领我去虚无的境界,寻找被束缚在神架上的魔。”

我感觉在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浑身疼得不行,什么狂热的东西在躁动。我几乎支持不住,再我即将昏过去的时候,我的眼前突然一晃。

我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发现我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是个昏暗的房间,石壁上插着火把,我仰头,再次被我看到的景象所震撼。

一条黑色的龙被绑缚在石壁上。铁链穿过它的身体,上面有着干涸的血,它的心口处钉着一根金色的大钉子,上面有着复杂的纹章。

我爬起来,踉跄地走向它。

我知道它是谁,几乎一眼我就可以断定,我们息息相关,我们血肉相连。

就在我即将触碰到它的时候,我的身子突然被一股粗暴的力道搂住。

空翡赤红着眼,吼道:“你是怎么来这的?”

他抱着我离开石壁,我疯狂地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

“你疯了!”

他无情地控制住我的手脚,可我还是喊着:“放开我啊!”

就在这个时候,我喉咙一阵腥甜,吐出血来。

“断岁!”他惊恐地扶起我的下巴,捂住我的嘴。

可我还是不停地吐血,我知道这是污术的反噬。

“放开我……”我挥开他的手,用我自己也听不到的声音说:“放开我……那是我的父亲……”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我柔软的床上,轻纱还是那般洁白,我转头,看见空翡背对我坐在床边。

他察觉到了我的动作,转过身来,阴郁地看着我,“那本书被我毁了。”

“那不是重点。”我轻轻地说。

他垂下眼,说:“你说得对……”

“那是我的父亲,请你告诉我以前的事。”

他听了,却并不说话。

“让我来猜猜。是不是父亲与母亲相爱,而你又深爱着你的姐姐,所以你囚禁了我的父亲,所以母亲才会离开。”

他惊讶地望着我。

不要小看我,我怎么也活了三百年,这样的事见过很多。

“基本上就是这样……”他干涩地说,“那时我为了让姐姐对你父亲死心,就把你父亲囚禁起来,骗姐姐说他已经死了。可没有想到姐姐已经有了他的孩子,更没有想到姐姐会因为伤心而离开。”

“母亲是怎么死的?”我问。

他痛苦地将头埋在双臂中,颤抖着说:“她被提泰人抓到了。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抢下了她的尸体。”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存在?”

“对……姐姐自己被抓却保护了你……”

“所以你就把我扔在提泰人那里,希望他们可以替你杀死我?”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笑了,“你太小看铃金了,她用她的生命保护了我,在我的身上下了封印,让我能安然地在提泰人中间存活。”

他只是颤抖着,不敢抬头看我。

这个懦弱又残忍的男人,这个让嫉妒蒙蔽了理智的男人。

我不怪他,毕竟我无法保证我能做得更好,可是还有一件事我要弄清楚,“那你现在找我回来,又是为什么?”

他突然起身,一把抱住我,“断岁!不要再管以前的事了好不好?嫁给我,做我的妻子,不要再想以前了!”

真是诱人的主意,可是我无法答应。我被他搂在怀里,靠着他的肩膀,喃喃地说:“那么,先放了我的父亲。”

他一把推开我,不可思议地望着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这么执着?”

我扬起头,“因为那是我的父亲。”

他无法忍受地转头离开。

从那以后,我就受到了监视,什么也做不了,无法走出房间。

但是不要紧,我还有办法。

我开始不吃东西,现在的我就像一个普通人类,一天要吃三餐,脆弱得可以瞬间被捏死。可我就是在赌,赌空翡是否真忍心让我去死。

或许他本来就是想让我死的,就像三百年前一样。

我躺在床上,对食物不理不睬,没有人能强迫我,我只等待他的到来。

可他久久不来,我想如果真的等不到他,就这么死去也不错。

我饿得恍恍惚惚,迷茫间,仿佛有人坐到我的身边,抚弄我的头发。

“我来跟你说说你的父亲吧。”

“他的名字叫封华,是当年龙族里最强的武将,我一直都很敬仰他,可是他却夺走了我最爱的姐姐。”

他的声音有点模糊,但我知道我胜利了。

空翡扶着我,再次来到囚禁我父亲的囚室。

他扬起手,催动咒语,那根钉子就从父亲的胸口脱落。

我听见父亲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我高兴地离开空翡的怀抱,走向前,呼唤着:“父亲!父亲!”

当束缚它的铁链完全解开时,它睁开了它黑色的眼睛。

它迷茫地看着我,呢喃着:“铃金……”

我捂住嘴,几乎忍不住哽咽,“我是你的女儿,父亲。”

三百年来,我以为自己一直都是孤单的人,可现在我有了亲人,我不再无依无靠。

父亲站在地上,朝我低下头,用黝黑的眼眸望着我,“女儿?”

“对……”

它好像还不太搞清楚情况,说:“很好……很好……你真像你母亲。”

它突然想到什么,扬起头来,四处张望,“铃金?铃金呢?”

“母亲已经死了!”我忍不住喊了出来。

“死了?”它怔忡地重复,猛地看到了空翡,“是你杀了她吗?是你吗?”

它斥责着,仰头嘶吼一声,张嘴吐出光芒向空翡攻击。

我惊慌失措,大喊着:“父亲!父亲!”

空翡见状,也化身成龙,向父亲喷出火焰。

两股力量相撞,白光遮挡了我的眼睛,我被弹到墙上,脊背火辣辣地疼。

我听见石块坠地的声音,我感觉自己在剧烈地摇晃。

它们还在互相攻击,轰隆的声响震天,波动袭来,整个石室都被破坏。

“不要!”我不知该怎么办,只有冲到它们中间,大声喊着:“住手!”

来不及收住的光波向我扑来,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悲哀。

难道这就是我要的吗?我放弃了我平静的生活,难道只是为了这一刻?

我闭上眼,不去看,是不是就会好过一些。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我睁开眼,看见空翡挡在了我的面前。

它在我面前轰然倒下,我抬头望着我的父亲。

父亲也沉默了。

我走上前,抚摸空翡的眼睛,它躺在地上,只是幽幽地凝视着我。

我对它说:“再见了,空翡。很高兴认识你。”

然后我对父亲说:“带我走吧,父亲,然后我会把一切说给你听。”

父亲闻言,低下头,我爬到它的背上。它展开翅膀,带着我从坍塌的石室中离开。

我听见我身后空翡声嘶力竭的呼唤:“断岁——”

父亲带我离开了龙国的王都,谁也阻止不了它,因为它是龙国最强的武将。

它幻化成人,果然如我一般有着黑色的头发。

我告诉他母亲的事,他悲伤地垂下眼。

我与父亲在龙国与提泰国的边境处生活着,我如以往的三百年一样,不再有任何变化。可是,父亲,我眼见着他身上的伤好了,可人却日渐憔悴。

我看他看着远方发呆,我看他从梦中醒来的时候突然叫我“铃金”——

我一直保持着沉默,因为我怕我一说出口,就真的什么也无法挽留了。

可他还是对我说了:“断岁……我很高兴有你这样的女儿。”他说着,“我相信你很坚强。”

我懂了。

“你要抛弃我了吗?”我冷静地问。

他忧伤地看着我,“我无法让你的母亲独自一人躺在冰冷的地上。”

我笑了,我笑着说:“放心吧,如你所说我很坚强,所以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如果你能得到幸福。”

第二天,我醒来,看见巨大的黑龙盘踞在我身边,它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且永远不会醒来。

我知道,父亲找到母亲了。

而我,永远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我站在父亲旁边,焰星升起又落下,变月银辉满天。我听见背后的树丛里的声响,我转身,看见虎视眈眈的提泰人。

我垂下眼,我知道父亲的身体是他们所觊觎的,但是我不会让他们得逞。

因为,我答应了父亲。我很坚强,我已能保护自己,已能保护我爱之人。

第五章 断岁

那一日,有着金色眼眸的黑龙腾空而起。

我的脚下仍是炙热的焦黑土地。前一刻那些叫嚣着的提泰人已经化作灰烬。我转身靠在父亲冰冷的身体上。

我已经保护了我该保护,为什么我仍感觉到空寂。

有风从西面吹来,撩起我的头发,亲吻我的面颊。如此温柔的抚触,来自那个人所在的方向。

我支起身子,对父亲轻轻地说:“我应该做些什么,对么?我的父亲,我毕竟才三百岁。”

对于龙来讲,我还年轻。

我埋葬了我的父亲,看向青蓝的天空。

我要去王都,可这一次不再用双腿,我已突破母亲的封印,我已可以变身为龙。

我曾经在空翡的背上俯瞰过这个世界,但与自己飞上天空,还是有所不同。风在耳旁呼啸,流云如烟。

当我已能看到王都银灰色的墙壁时,几条龙立刻将我围住。

“断岁大人,王在等你。”

我轻轻地笑。

我走进了他的寝殿,看见他躺在白纱缥缈的床上。

这一次,是我坐在了他的床边。他看起来很虚弱,我记得他曾经说过他受过伤,那天父亲又将他伤得很重,所以,他现在看起来——

就像即将要死去一样。

我抚摸他红色的头发,他苍白着脸,说:“做我的妻子。”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他用他瘦削的手一把抓住我,“我是认真的。”

我低眼看他,“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反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冰冷,“告诉我,为什么要我做你的妻子。”

他凝视我的目光很深沉,也很复杂,有什么东西在眸光里沉浮,他说:“因为我要死了。”

“龙也是会死的,我已经活了很长时间了,而且我从姐姐死后身体一直就不好。我骗了你,我无法支持龙的姿态,并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我的身体已经衰弱了。”

“所以,你需要一位妻子,帮你留下子嗣?”我猜想。

他没有否认,“我认为你是最好的人选,我知道你还活着,活在提泰人中,所以才会去找你。”

“做我的妻子,神官的法术可以让我活到孩子出生,那时我们的孩子就能成为新的王。”

“真是美好的蓝图啊,可我为什么要配合你呢?”我垂着眼问他。

他翡翠一样的眼睛很温柔,“你真的不想吗?”

我大笑。

果然是狡猾又卑鄙的男人。

如果我问他为什么要我做他妻子的时候,他能说出那三个字,我会立刻就答应,绝不反悔。可他没有说,他反而问我想不想。

我松开他的手,抚上他的咽喉,“空翡,你太狡猾,你以为我会为你做一切?如果真是如此,我当初就不会离开。”

我摸着他的脖子,贴近他的脸,与他对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吗?”

“因为你已经有恃无恐。”他平静地说。

“对。因为我已经变得强大。”我说着,缓缓收紧我的手,他痛苦地皱眉,“我为什么要做你的妻子?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为什么要做你的傀儡?难道只因为我爱你?对,我爱你。空翡,我承认,在这点上我比你勇敢得多。”

“但是——”我看着他因为喘不上气,原本苍白的脸上爬上不正常的绯红,“就凭这一点,无法让我心甘情愿。我同样拥有王族的血统,为什么我只能做王的妻子?我也可以成为王。”

他开始挣扎,十指在床单上纠缠,我掐着他,说:“你凭什么成为王?你的子民被提泰人屠杀,你却不管不顾。你可有做出什么来保护他们?你醉心于你自己的私欲,囚禁龙国最强的武将,闹出可笑的丑闻,你可有资格成为一个王?”

他猛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我微微地笑,继续说:“我将取代你,我会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王。”

我手上一用力,他难受得抽搐,想掰开我的手指,但是我不会再给他机会,因为我已经给过。

我不断加大手里的力度,他张大嘴却无法呼吸。

突然,我觉得可笑极了,原来一个龙王,也不过如此脆弱。

猛地,他挺直身子,没有再动弹。我松开手,看见他的身子沉沉地陷了下去。

我还是笑着,抬起那只扼死他的手,摸摸自己的脸。

却发现是干干的。

我抱起他的身子,让他的头靠在我的肩上,对他呢喃:“我爱你,空翡。”

房间里闯进人来,他们声嘶力竭地喊:“王!”

太迟了。我笑看着他们,他们的眼中有着恨意。

不过,不要紧,从今以后,忤逆我的人都要死去。

第六章 在战争开始之前

龙国易主,先王被弑。新王即位之后,立刻清扫龙国边境的提泰人。新王手段铁血,有人预见,龙国即将向提泰国开战。庸解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眯着眼。

一个高挑女人向他走来,冲他笑道:“终于找到你了。”

庸解狐抬起眼。

眼前的这个女人黑色的头发高高束起,黑色的衣服包裹着她的腰身,显得妖娆纤长。

从头到脚都是黑色,只有那双眼睛,是璀璨的金色,含着轻嘲,使她看起来有点懒洋洋的。

庸解狐也对她笑,“能让龙国的新王来找我,我的面子可真不小。”

这个女人即是断岁了。

断岁抿唇浅笑,“我是来完成你的愿望的。”

庸解狐摸摸下巴,“哦?”

断岁向他摊开手掌,她的手心立刻出现一块圆盘状的鳞,晶莹剔透,反射着如血一般的光泽,那光泽好像可以勾魂摄魄,让人移不开目光,恍惚如做了一个血色的梦。

“龙王之鳞。”断岁的声音仍是含着笑意。

庸解狐吃惊道:“这是给我?”

断岁点点头,“感谢你曾经帮助过我。”

“这……”庸解狐迟疑道,“太重了。”

“不要我就给别人了哦。”

“我要!”庸解狐连忙说,“不过,我的王,原来龙王之鳞这么小啊。”

断岁将鳞片递给他,幽幽地说:“它只保护一个叫做心的地方。”

庸解狐接下龙王之鳞,说:“谢谢。”

断岁摆摆手,“不用不用,只要下次《又见地藏》出版时,你寄给我亲笔签名版就可以了。”

庸解狐大笑,“一定一定。”

断岁告别了庸解狐,回到王都。

所有人都恭敬地对她行礼。

她嘲讽地笑笑,她知道他们都惧怕她。

她走进自己的寝殿,斥退旁人。她竖起双手,轻声念着咒语,开启了那扇隐藏在时空里的门。

她跨越那道门,走进房间。

“你回来了。”房间里,坐在白色大床上的男人转过头,披在身后的红发微微晃动。他弯起青色的眼眸,对断岁温柔地笑着。

断岁走到他身边,抚摸他的长发,他扬起脸,抬手环住她的腰。

“我将你的鳞给了庸解狐。”断岁淡淡地说,观察他的反应。

他摇摇头,“那些我不管,我只要你天天来看我。”

他将头枕在她胸前,轻声说:“我是个只要爱情的男人。”

她笑了,“所以,利用污术,把你的灵魂禁锢在这个房间里,甚至扒了你身体的皮,你都不怪我?”

他揽下她的头,将自己的嘴唇凑上她的,“我要感激你,我本来是要死的,而你给我这个空间,让我以这样的姿态活着,我又有什么不满的?”

房间里无声了一会,继而他叹息般的声音响起:“反倒是你,污术的反噬很痛苦吧?”

她靠进他的怀里,“不,一点也不。”

“你这个骗子。”

他像是想到什么,又问:“战争要开始了吗?”

她笑得很诡异,“对。没有一个种族是甘于被屠杀的,我要让那些‘屠龙的勇者们’付出代价。”

她抱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我很清楚地告诉你,战争就要开始了。”

—龙王之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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