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北有座北邙山，主峰上树木郁郁葱葱,苍翠若云,故称作“翠云峰”。翠云峰上有座道观，其名“老君观”。观里立着一座神像，身着玄黄道袍，面目狰狞还笑得“********”，可不是道家三清的太上老君。圣门的人会称他圣尊，魔尊，或天魔。
现在，天魔像前有他的两个徒子徒孙，带着两帮子争吵不休，丝毫不顾着是否打扰到了祖宗清修。
两帮子都是道士，左边拿拂尘，右边拿宝剑。
左边领头的是众人长得最为道貌岸然的，也难为他被选为带头。这道士肥头圆脸上，眼耳鼻嘴倒是长齐了，却不免有些“娇小”的失真。道士穿着补丁道袍，明眼人一瞧便知这道袍小他一号，领头合不上来，露出毛茸茸的前胸，和前胸上纹的阴阳太极图。
胖道士朝右边嚷道：“左游仙，你领着这些人，是要拆观吗？”
左游仙便是右边那位。这人皮肤白嫩得似婴儿，长有一对山羊似的眼睛，鼻梁弯尖，虽充满狠邪无情的味道，却是比胖道士俊得多，美中不足的是头顶毛发稀疏了些。手上一把古朴佩剑，气势凛然。
左游仙不屑道：“不敢。荣凤祥你立即叫谐羽师叔出来。我有话说。”
胖道士朝天一瞥，得意道：“贫道辟尘，不认识你说的那位荣居士。”
左游仙“哦”了一声，恍然道：“我就说嘛，那荣凤祥前年惨死了。嗨，师兄莫见外，怪师弟这记性不好。”
辟尘怒目瞪圆（本来就很圆~），骂道：“左秃子，你说什么！”
“噌！”左游仙一辈子最恨有人揭他是年少秃头的事实，当下一怒拔剑。
“刷！”“呼！”天魔像前宝剑拔出鞘，拂尘舞起来。
“哎哎哎，莫要动手，莫要动手！”一个十二、三岁，长相乖巧机灵的小道童“呼哧呼哧”跑来，忙不迭拦到众人身前。
辟尘一把将那道童拍“飞”，咬牙切齿道：“青岚你莫要阻拦，今日师兄定要让他子午剑血溅十步，有来无回，完成我真传道一统大业。”手上拂尘舞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
左游仙掩嘴“呵呵”笑道：“好！我今儿就给你个机会……惨死！”剑起，罡风liu转，霍霍龙吟。
这千钧一发之际，青岚于人堆中“艰难”挤出，张开双手大喝：“都听我说~~~~”
众人吓了一跳，瞧清了是哪个人物，纷纷破口责备：“青岚你鬼叫什么，吓死个人！”
青岚忙告手求饶，边可怜兮兮道：“是师父他老人家叫青岚传话……”
“可是此次圣门大会由我领头？！”辟尘左游仙齐道，满脸期待又互相敌视。
“师父说，要青岚代表他老人家。”青岚低头羞羞道。
“你~~~？！”霹雳哗啦拂尘宝剑掉了一地，十几根手指指向“不可思议”的主角。
案上的天魔依旧笑吟吟面对众生。
……
一间昏暗的房间，只得案头两支香烛燃着微火，照上案下少年的脸，灯影摇曳，便如少年此时的心情一般的阴晴不定。
少年直挺挺跪在案前，三个时辰纹丝不动。他有一张刀削般的脸，轮廓明朗。剑眉，天赋异禀的双瞳，薄唇，无处不是诉说着坚韧与隐忍。的确，不是还有两个优点，在这地狱般的世界里他也活不到今日。
屋内发出一丝声响，灰尘落地般的轻微。他却能听得异常清晰。
便如性格般，少年打破沉默也仅仅用了一个字：“蝶。”
阴暗里走出一个白衣男子。男子长发缭乱，看不清脸面。
男子道：“四老已带领众门人走了。且在出发前有过密谈，详情不知。”
屋内杀气骤起，烛火倏灭。
少年面无表情地朝案上灵位道：“矩儿未及见您最后一面便被他们四个捧上这个位子。师尊，你教矩儿应该如何做？”
自是无人回应他。屋内寂静。
许久少年起身，动作迅速，毫无滞待。回身前最后看一眼灵位，道：“矩儿明白。”遂转身离去头也不回道：“蝶，我们也去。”
案上的灵位装饰朴素，甚至有些破败。自上而下端正刻着：先师蒲厉寒尊位。
……
建康的烟雨下得朦朦胧胧湿湿润润的，如水墨般将这金粉之染出一团一团晕圈，南朝百姓在这轻摇漫荡中好好的生活，渐渐的迷失。
这建康城里有能耐且有胆量将府邸修葺得可与皇宫一较高下，不过寥寥几人。面前这位就是一个了。
辅公佑这般想到。
有时辅公佑瞧着他干爹，很难想象有这么一个人，可以是和秦淮明珠煮酒品茗的风雅之士，可以是和宋家之主称兄道弟的魔门霸主，可以是受到南陈皇室邀请入宫赴宴的名绅贵客，还有，最关紧的是还可以是富到流油成海的低俗奸商，这么些矛盾品质竟能如此完美地融合于一身。
这也就罢了，偏偏这人还是这么一个德行！
“咳咳咳，咳，咳！”椅子上坐着一个瘦小干瘪老头，手上一杆水烟袋，痛苦咳嗽，整间厅堂都是肺部抽气声。那身排骨抖得就快散架似的。
想起那“臃肿”的雍师叔，他老人家是不是小时候欺负惯您老人家了，瞧把您虐待的。
老头咳一下辅公佑眉头皱一下，身子后仰一下，心里想一下，您老咳死前千万记得将账房四十九把钥匙交代出来，缺了一把小的们就没法富过海了。
“我说公佑啊，莫忙算账了，过来帮我锤锤……啊~咳咳咳”老头如是道，并挣扎起身。
辅公佑厌恶地别过脸。您就别伸过来啦，痨病传染。
“不来了，义父。还有四千两银子没有到账。”
“啪！”老头子听罢将眼袋狠狠一敲，嚷道：“什么，四千两！你干什么吃的啊！啊咳咳咳……”
咳你个肺出来！辅公佑反驳道：“还不是你！有事没事就给明月姑娘的雨枰台放款，还托限，色字头上一把刀啊，老人家！”
这般无礼之至的言语，老头子听了反不生气，呵呵道：“是吗？是明月的钱啊？那就算了，不过四千两，九牛拔一毛，罢了，罢了。哈哈。”
老色鬼！
“我说公佑啊，这两日万城来信没有？”老头子吸口烟袋，趟回靠椅舒服地挪了挪，眯上眼。
“没有。”辅公佑略一愣，这当头提那人作甚？辅公佑脑中又浮想起一个同样奸诈的老鬼，果然不愧师兄弟啊。
“长安拥万城”的师兄，自然只有方今圣门天莲宗宗主，人称“建康富过海”的辅大海辅老爷了。
辅老爷随意道：“是吗？可我怎么想着圣门大会要开啦？难道是记错了。嗨，老咯，只记得几个流水的数字，连日子都过糊涂啦。”
好一个只记得数字，您老要是武功忘了才好，我第一个上去扒了你的皮！
辅公佑从不掩饰他对他干爹的厌恶。老爷子从第一天捡他回来，也就当家里多样了条狗，不同的是这狗聪明些，认得数。
商人间的关系嘛，几个数字一加便是利益。雍万城将安隆疼得跟亲儿子似的，想想辅少爷的经历，就明白为何辅老爷这些年来能稳坐天莲宗主之位。
……
“粉黛江山，留得平湖烟雨；王侯事业，都如一局棋枰。”老人每每看到这副对联，均会于秦淮雨枰台踯躅一番，为此感触嗟叹。
老人眼里幽光闪烁，似是回忆起伤感往事，喟然叹息，问向身旁的少女：“小五儿。你知道这副对联说的什么吗？”
少女方当韶龄，肌肤胜雪，容色绝丽，不可逼视。看她长发披肩，一身青衣，头上束一条金带，眉眼弯弯，笑起来红唇旁点两个迷人酒窝，满屋灿烂生光。听她娇喘软语道：“江山啊红颜啊，嘻嘻，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这些吗？”
老人额上皱纹轻舒，和蔼一笑道：“是嘛。那小五你说说，是江山好呢还是红颜好呢？”
小五大眼眨阿眨的，这是个难题哩，怎么答呢？
却看她狡猾一笑，道：“小五不知道呢！不过，燕飞选了红颜，拓跋珪、刘裕却要江山，慕容垂两样都要结果两样具失……红颜虽好，江山也妙，总归不会两全的。”
老人呵呵大笑，过后方道：“你怎知燕飞选了红颜呢？他当日习成仙门决，可是已经一脚迈过虚空啦。”
小五捂嘴笑道：“您老人家总是不肯告诉小五边荒传说的结局，小五没有法子，只得央求姐姐说啦！”
老人抚须笑道：“呵呵，你姐姐是如何知晓百年前边荒往事的，倒叫我老人家好生疑惑啊！不过你姐确端的是一妙人，老夫再年轻十来岁，定不会放过你姐的。”
小五瞪大眼睛，掩口惊呼。老人一愣，方恍然误会了。轻点小五脑袋，苦笑道：“小小年纪脑袋里想写什么！老夫是说收你姐姐为徒。哼！”说罢故作怒脸。
小五一吐舌头，顽皮道：“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啊，都是你老人家瞎想哩。”小五躲过老人作打手势，跑着大笑：“何况，您也说了我那大哥是千年第一的天才！方十五之少便击败了上九品第一的萧摩诃萧统领。我家姐姐啊，还未必看上您呢！”
老人招收呵道：“好好。你停下，没摔着了。嗯，缺儿真是天纵奇才。哼！谁说南方无宗师，以老夫之见，缺儿不用三年便会登上宗师之位……只是你姐姐……”老人不知想到什么，啼笑皆非道：“胡闹！搞不懂你们宋家啊。”
小五停下嘻嘻道：“您莫气莫气。都是爹爹与姐姐的注意。来，今儿明月姐姐不在，小五亲自下厨了。您尝尝，保管忘不了。”
老人故作一骇，咳嗽道：“免了免了，吃坏肚子……哎哟！”小五狠狠往老人脚上踏一下。
老人汗然道：“咳。嗯，让我看看，都有什么菜色。”
小五满意地掀开做工精致的饭盒，老人眼前一亮，顿时满口生津：“嗯~虎皮花生、奶白葡萄、蜜饯桂圆、雪山梅……这四甜干果是有了，还有呢？”
小五白他一眼，徐徐掀开下面两阁，老人介绍般道：“凤尾鱼翅、八宝野鸭、佛手金卷、炒墨鱼丝、绣球乾贝、蜜汁鱼片、烤乳鸽……这是，山珍刺龙芽、片皮乳猪……这是什么？烤鸭？”
小五“噗嗤”一笑道：“正是烤鸭。不过姐姐管这叫凤凰台上凤凰游。还有那对乳鸽，叫作在天愿作比翼鸟。”
老人敲她前额一下道：“就你们姐妹最会讲究。”却是迫不及待地动起筷来。
小五“不满”的娇哼道：“您老慢些，莫噎着。这是急着去哪吗？”
老人朝她含糊道：“嗯。老人家在建康待久啦，骨头都僵了，想活动活动去。”
小五好奇地扑闪大眼：“去哪？”
老人神迷一笑，呵呵道：“去见见你们姐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石之轩！”小五跳上椅子欢喜拍掌。忽又发觉这岂不是不打自招吗？顿时霞飞双颊，飞快坐下，扭捏地不言不语。
老人了然于胸的得意“奸笑”：“你这个小妮子，呵呵，什么事瞒得过我老人家！”
“老不羞！！”小五不依娇嗔。“我也要去！”
“胡闹！怎能让你跟去。”
“为什么啊？”
“我是老不羞，你不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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