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医学院教育和生活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无论阳历还是阴历上算起,此刻年过半百已是名副其实了。尽管说不清楚“大学同学相识三十年聚会”由谁倡议,但由年初筹备到一周前在济南结束,确实凝结了我许多想法和情怀。也就在这次聚会前后,仅我自己也曾经反复沉思“究竟为何热衷这次聚会?”“真的像自己表白的那样因怀旧、伤感衰老吗?”
聚会后一周多时间里,国内外同学们通过微信感慨三十年后彼此的变化,特别是尚有人开始计划且积极报名五年后可能到国外相聚的热情姿态,让我欣慰之余,愈发浮想联翩起来。
1989年7月在青岛黄台路礼堂的毕业典礼上,原本以为在会后同学之间可能通报一声彼此分配的去向。然而,随着曲终会散,拿到毕业报到证的左邻右舍,即刻人去楼空,不见了踪影。
我自己因为父亲的关系,从名额计划到具体单位都事先敲定,仅为了当时女友(现妻子)分配上的意外差错,而耽搁了一周时间,随后便报到上班了。
国内凡服从分配的八九届大学毕业生,都是带着“帽子”进入工作单位的。以往新职工三天的岗前教育培训,从我们开始便改成了十天或七天。在最后一日院领导要求畅谈各自认识时,一段沉默后,我主动表态并说明了自身经历和感受。事后,一同分配来的同事,悄悄问我:“你当班干部是吧?真敢说!”
工作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有两件事情至今还是我经常和新来的毕业生或同事们笑谈的话题。一是当时七八级的师姐(九十年代初离职去了加拿大),她说:“是不是给你们讲服务宗旨、提高医疗技术、专业分科和未来规划啊?我们来时就这一套,现在还是老样子……”;另一位是离休的老同志,每周一次来病区里查房。从他身上我学到了一些在战争年代“土法上马”样式的急救医疗措施,其经验虽不符合医疗常规,却都是极其有效的救命办法。他曾经亲口对我说:“年轻人参加工作,先要把棱角磨圆了,然后掉进油缸里,变得又圆又滑后,就成老同志了。”
大约在九十年代中后期,周围的同学和同事陆续离职走向医疗药品、器械或社会保险等行业。当时一位一同进单位的其他院校同事,辞职前和我面谈。他直言不讳地冲我说:“在这个单位里,你顶多干到科主任,即挣不到钱也没有社会地位。你觉得还有意思吗?”
刚迈进二十一世纪门槛,我稀里糊涂地被从内科普通主治医师调入医院行政科室任副职。院领导找我谈话中,只提出了一个要求:“配合好科主任工作,个人的任何建议和想法到一年以后再说……”新岗位工作一周后,我的一个二十岁出头即干行政领导且已享受副厅级待遇的朋友,见面就问我有何感受。我随口说道:“副科想干正科,正科想进副处,副处想到正处……”的确,从事行政工作一年后直到当上科主任,我也没有再去谈医院建设性的个人计划或建议,仅是“计划不如变化快”地应急处理着从不间断的日常事物,也由此变得心浮气躁、得过且过,转而忙里偷闲地鼓捣起了“网络书写”。
十年医院行政管理和近五年省内特殊业务负责的工作经历,并没有根本改变我由学生时期形成的一些生活观念和性格情调。大约一年前,虽不全是个人愿望,但确实在自我抉择下,离开了原来的工作环境和岗位,回到了临床一线中。面对明显不思进取的工作轨迹,除了我妻子和个别朋友外,连我父母都显然没能接受我的处境。母亲见我不再像过去一天两顿饭基本不在家里并且不再频繁出差,而变得一天天特别规律地进出家门时,经常看着我的脸色劝我:“这么好的菜,你喝点酒吧。”而我的一位工人老大哥,更是有事没事到我十分僻静的新岗位上,近似棒喝地骂道:“你傻X吗?钱多了咬手吗?有钱买啥吃不香啊……”
立冬后,面临即将纷至沓来的圣诞节、元旦和春节,甲午年就要画上句号了。回首这一年大部分的时光和作为,我愈发坚信并坦然地畅言去年此季选择的明智。其实,就写作而言,“文以载道”本该没有什么是非对错的,如果执意说“有”,其中的芥蒂和纷争只能出在那个“道”上。而“文如其人”貌似如同“文以载道”一样也有同样的说法和问题,但事实上“文如其人”却要更复杂一些。单就年龄而言,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岁头上,书文立论阐述,除了逻辑性和严谨程度方面会有一些明显差距外,所谓一家之言,而这里的“言”并非一定是系统理论或学说,却一定要是真情实感的话。单就“真情实感”的言辞话语,“年龄”绝对不是判断其“对错”的标准和依据。但是,在不健康的社会里却有一种特别不健康的现象,就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所谓的“老成持重”不过就是变得“油腔滑调”或措辞文句,甚至整个文书内容或方式上,也就是更会用“曲笔”“映射”“隐喻”的笔调和策略了。而此种格调,尽管有其诸多方面的压力和理由使然,但让外行人来看,与其说是在唤醒人性的认知和觉悟,毋宁说是为了显示个性思想文化“懂事”的水平达到了何等程度,进而可以赢得某些同好,尤其是权势人物的赏识;至于随之而来的“名利色权”之利益,其作者究竟是如何对待的呢?在此等层面上的个人表演,有史以来却才是吐沫星子特多的地方,也是“文如其人”经常是即难以自圆其说,亦不好盖棺定论的门槛。
近来,APEC会议的光辉虽然冲淡了暮色下的雾霾,但我自己依然没有散步的兴致,更乐意于洗漱前举举哑铃,权当应付媳妇要求减肥的健身。随后,便翻看着《西游记》,静候瞌睡虫一步步占领阵地。不过,仅是如此读来读去,总也忍不住一次次地回过头来找到如下词句,暗自品咂琢磨起来:
争名夺利几时休?早起迟眠不自由!
骑着驴骡思骏马,官居宰相望王侯。
只愁衣食耽劳碌,何怕阎君就取勾?
继子荫孙图富贵,更无一个肯回头?
这两日,市内单双号限行,每日交替换车送媳妇上班的路上,面对“最近又写什么了?”的询问,才意识到其实我自己尚未摆脱“聚会”情节的纠结,内心依然堵着一些东西迟疑不决、欲言又止。于是,不妨真格像医生一样,拿起“柳叶刀”从解剖自身开始吧。
(2014年11月11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