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出嫁了,由她而起的热闹都退潮,姚府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只是这平静里却有王氏火烧眉毛的焦急,为的是四姑娘的婚事。如今到了腊月底,翻过年四姑娘便是十六岁,婚事还一点着落都没有,怎么不叫人焦急?便是四老爷都着急了,看着一学堂的娃娃们摇头叹息,怎么就不是大些呢,好方便他选个女婿呀。
王氏看着埋头看账簿的四姑娘,说不出的自豪,多好的女儿,便是小时候不如别人伶俐,说话走路比别人晚,可是知道下苦工,在松滋那些年,每日里练字学针线,一点儿不浪费时间,很有毅力。现在看着,跟别人比一点儿没差,样样都能拿出手,长得又娇俏可爱,哪家夫人不夸呢?这样的可人儿,怎会嫁不出去呢?
王氏一贯焦躁的心也平息了些,笑着对四姑娘说道:“都看了大半个时辰,喝口茶歇一歇吧。”
“娘亲,我喜欢看这个呢。”
“你耐心好,我不耐烦看这些陈年的老账,便是账面上查出问题,也没法发作人,不过做到心中清楚罢了。”
“娘亲才是耐心好,我还记得小时候娘亲拿了珠子在桌子上摆着教我数数,一个两个,一个两个。”
“是呐,你从小就听话,又爱黏我,不像你六妹妹,喜欢满院子乱跑,最喜欢跟着老太太在一起。”
“我最喜欢娘亲了。娘,你不要急着把我嫁出去,我现在还舍不得离开你,爹爹,六妹妹和留哥儿。”
“孩子话。女儿家哪个愿意离开家呢,不过是形势所致罢了,我也不急,留你到十九,宜城里也有人家这样做。”
三姑娘知道自己可以在家里待到十九,心情又高兴了一大截,欢快地说道:“还有三年呐,我可以帮娘亲看账本,给爹爹批改作业,跟六妹妹留哥儿玩,能看到新栽的玉兰开花。”
王氏笑着点头,想着若是将这样乖巧的女儿嫁出去,怕是每日里都想吧。
她正想着心事,便有丫鬟进来禀告说楚夫人来了,王氏连忙起身去花厅接待。
自楚家搬到宜城,两家一直有来往,王氏跟胡氏有几分交情,看到胡氏脸色极差,关切地说道:“有段时间没见,妹妹脸色这样差了,莫不是身体有些不舒适?”
“多谢姐姐关怀。我一贯身子弱,上次掉了胎,亏损了身子,修养了许久才能起身。”
“妇女生育最是凶险,原先我家中仆从的娘是个神医婆,最会治小儿妇女的病,可惜前两年去世了,不过她女儿也学了些,你若是信得过我,不如让她看看?”
“多谢王姐姐了,你说的医婆我也是听说了的,据说在京中都有名望,不想这样的人物却仙去。不过神医婆的女儿也是了不得的,我便却之不恭了。府上的喜事都没过来,孩子们又时常过来打扰,今日里特来请罪,还望王姐姐不要怪罪。”
“妹妹客气了,不过是些小事,不敢劳动妹妹。府上都是好孩子,性格豪爽,跟留哥儿暖姐儿玩得好,我喜欢都来不及,哪里还怪罪。”
“她们几个整日里念叨着说姚家的暖姐姐人和善,针线又好,恨不得****又跟这个好姐姐待在一起。”
王氏知道姚二姑娘跟晏姐儿更好些,胡氏这样说,便是意有所指,莫非是受谁所托给暖姐儿说亲?她心中有了猜测,便搭了梯子予胡氏道:“暖姐儿耐心好,最是得小孩子喜欢,家里的晏姐儿留哥儿两个片刻不能离这个姐姐的,便是我一上午没见着便觉得缺点什么,只是女儿大了,总是别人家的,实在发愁。”
“暖姐儿这样乖巧柔顺的女孩儿,哪家的夫人不喜欢,怕姚家的门槛都要叫人踩踏呢。不知王姐姐将暖姐儿许了人家没有?”
“上门提亲的是有些的,只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如意的地方,便想再等等。”
“姑娘家的婚事,是一点儿都不能马虎的。只不知姐姐约莫要怎样的人家?”
王氏心中更不解了,都要这份了,胡氏还这样吞吞吐吐,难道是说的人家十分不堪?王氏虽说不急,心中还是紧着根弦,不想错过一丁点儿,想着便是家中差一些,只要孩子好,便是庶出,只要主母贤惠,也是能忍受道。她说道:“总要人知礼,知道上进,暖姐儿脾气软,配上那样性格好知道疼人的才好。”
“那若是身份地位差得太多呢?”
“只要孩子好,也是无碍的。”
胡氏这是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姐姐这样开明,让我白担心了一场。今日里我正是替人说媒,只是男方有些特殊,才想着问清楚,免得早受出口让姐姐为难。京中的诚郡王托我给家中的世子提亲四姑娘,只是这世子过继的嗣子,不知姐姐介不介怀?”
王氏吓得说不出话来,郡王府的世子,哪里还轮得上她介怀,她连连摆手说道:“妹妹真是吓坏我了,我相公不过白丁,哪里攀得上郡王府。”
“姐姐刚不是说身份差太多也是无碍的吗?难道只能别人家高攀姐姐,姐姐就不能高攀别人家?都是一样爱子女的心,身份门第总是敌不过孩子们过得好。实话跟姐姐说吧,我是给诚郡王世子司志生提亲,他是圣上的亲子,如今过继到诚郡王府,圣上许了他婚事自己做主,他便说娘亲在世时十分喜爱姚家的四女,他愿遵循母亲遗愿。诚郡王怕唐突了,回绝了圣上赐婚,特遣我来提亲。对了,这司志生便是周志生。”
这便是想嫁得嫁,不想嫁也得嫁了?王氏失惊坐到椅子上,对胡氏说道:“妹妹容我想想再说。”
“今日里确实失礼了,姐姐怕是一时不好接受。只是诚郡王府一片诚心,还望姐姐多思量。”
说的诚郡王府,不过是周志生的心意。王氏不知道周志生什么时候对暖姐儿起了心思。幸亏胡氏是明事理的人,只怕别人还以为暖姐儿与周志生私相授受。
王氏心事重重,苦等到四老爷回来,立刻将事情一股脑跟他说了。
“想不到他富贵还能记得旧人。”四老爷叹道,然后将那日看到周志生抱着四姑娘哭的事跟王氏说了。
“这样大的事,都瞒着我,你们父女真叫人伤心,枉费我平日掏心掏肺。”王氏说着,拿起帕子抹起了眼泪。
“这样小的事情,怎么就伤心了,你啊,当了管家娘子,倒还不如从前了,不过是些许小事,想必暖姐儿也没放在心上,若不是这位皇子还念着,哪里用得着特意记起?”
王氏叫四老爷一说,很有些不好意思,拿着抹泪的帕子捂着脸,红着脸说道:“真是丢了脸,做姑娘的时候都没这样娇气,却是晌午被胡氏给吓着了。她说的天花乱坠,我心里只惴惴不安,这才乱了心神。不管前情如何,暖姐儿是不能嫁到郡王府去的。我们普通百姓,最多不过嫁到同等的人家,又不是一二等的大员,嫁给皇子,想都不敢想的,明日里我要到楚家回绝了,想必京中有的是贵女要嫁入皇家。”
四老爷其实并不十分反对,他觉得周志生对暖姐儿情真意切,有他护着,比嫁到那样相匹配的却全然不认识的人家要好许多,只是王氏说的也有道理,齐大非偶,总要门当户对还好。他沉吟了一下,说道:“倒不急着回绝,不如明日里问问娘,她老人家比我们到底有远见些。”
这个王氏也是觉得也有必要,她又跟四老爷讨论了往日里上门提亲的人,扒拉来扒拉去,却没一个有周志生好,知根底又懂事知礼上进,若不是没那么高的门第,王氏怕是立刻要请胡氏吃谢媒宴了。
第二日,王氏早早便是给老太太请安,趁着几个小孩子没过来,将胡氏给周志生提亲的事跟老太太说了。
老太太虽然看着平日里万事不管,平日里只是吃茶打牌听戏,可是对朝中的事比王氏知道的还多,毕竟大老爷在朝为官,往年跟着刘氏一起接到大老爷的信,说些升迁的事,总要闹清楚朝中派系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只思量了几秒就想清了,将事情摊开了,一句一句跟王氏说清楚,“在皇家眼里,一二等的大员和普通百姓一样都是奴才。诚郡王在宜城知道的人不多,可是在京中也是有名的,他无儿无女,嫡妻死了十多年不续弦不纳妾,称得上是天下最痴情人。皇上既是将他过继到到诚郡王府,又叫天下人都知道他是皇子,便是十分疼爱他,又不想让他参杂到皇位之争里。除了周志生,圣上长成年的皇子还有五位,个个都是聪慧过人的,怕是以后有一番龙虎斗。这周志生以后能不理朝事,又能享一辈子的富贵,怕是一等一的好人家,若是嫁过去,以后无婤娌烦忧,想必诚郡王也不会多管制,真是说不出的清闲。你既说他借了母亲遗愿来提亲,以后谁都不敢小瞧了暖姐儿。”
王氏点着头,又提出疑问:“周世生身份贵重,怕是以后三妻四妾都有的,暖姐儿如何应付得过来?诚郡王虽无儿无女,怕是也不甘愿爵位落到外人头上,会塞个贵妾生下跟诚郡王府有关系的子嗣吧。”
“诚郡王若是舍不得爵位,哪里还会无儿无女呢?至于三妻四妾,便是寻常的男子又有几个如老四一般守着一个人,多是我这样跟姨娘同房斗一辈子的。”
“这个……总是重要的。”
“你既觉得不纳妾重要,便更应该将暖姐儿嫁过去,只因周志生心中惦记暖姐儿,还会把持得住。总不过他不继承皇位,以后做个闲散宗室,等到圣上去了,哪里还有人惦记呢。”
王氏又被老太太说服了,不过还有疑虑,急切问道:“宗室都住在京中,我以后岂不是难见到暖姐儿一面?”
老太太生气了,不耐烦地说道:“那你索性将暖姐儿留在家中一辈子别嫁出去得了。”
“呵,娘别气,我还有事忙,明日里再来请安,您歇着。”
“走吧,走吧,快别烦我了,我还等着晏姐儿跟我听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