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电话响了，来了第二个客户。约在办公室见面。孔明还是当全陪。看来孔明想打出品牌，还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
见了面。这个客户自述的大意是：她是衡山路开湘菜馆的，连锁店。衡山路，就是上海那个自称为中国的香榭丽舍的那条街。但据去过香榭丽舍的外国朋友说，衡山路就是个衡山路，没法跟香榭丽舍比，还差得很远。有点像大连，自称中国的小香港，这个称号只有大连人自己知道。湘菜馆生意很红火。是她的好朋友，那个火锅店老板，我的第一个客户，介绍来的。
她遇到的麻烦是：每天都有一个接一个的假乞丐来要钱。他们并非竞争对手派来捣乱的，都是个体户，一般都是操某三个省口音，说话极其诚恳，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听他们说话时，你明知道他是骗子，却禁不住联想到这种人最可靠，可以做赵氏孤儿托孤的对象。通常以二人小组形式作战，或一夫一妻，四五十岁；或一父一子，父五六十岁，子三十多岁；或一母一女，母四五十岁，女正值妙龄，还颇有几分姿色。先是向你问路，问着问着就对你说他们（她们）来找亲戚，或来看病，或来办事，钱被小偷偷走了，连吃饭的钱都没了，问你能不能给帮帮忙。
老板对假乞丐说：“给你面包吧？”
假乞丐：“这会儿已经吃饱了，给点钱吧！”
老板：“没零钱了”。
假乞丐：“没零钱给点整钱也行啊！”
老板：“没钱了”。
假乞丐生气了：“没钱也得给点！”
女老板懵了……
女老板对我说：“你明知道这些人是骗子，干生气就是没办法，一个接一个地缠你。我读的EMBA班的老师教的都是如何把公司发展成国际性大公司，如何上市，如何兼并收购，也没教过对付无赖的招数。你看人家真要饭的，没一个好意思缠人的，人家坐等好心人施舍，甚至还懂得相互报答，坐在街头唱歌唱戏，一天也收不了多少钱。而这些假乞丐，却不知发了多少财。哎，我现在已经有心理障碍了，一想到假乞丐就焦虑，甚至害怕到店里去。”
孔明：“是的，主动与被动就是不一样。”
说着说着，我回忆起一幕幕往事。
每每在上海的地铁里，见到妇人拉个不懂事的小孩，利用小孩向行人乞讨，我都有一丝担心，担心小孩是被他们偷来的，然后威胁小孩，让小孩行乞，他们收钱。许多年前我就听说有更歹毒的，把偷来的小孩弄残废，再用残废小孩获取行人的同情心乞讨。我虽不愿当官了，但侠士之心难以泯灭。每见到地铁里妇人带着小孩要饭，我都禁不住对小孩说：“小朋友，叔叔是警察，你要是被偷来的，就告诉叔叔，叔叔能送你回家，谁也不敢打你！”
哪怕人人都说我是神经病，哪怕每次都白问了，我都不忍不这样问。
想起十几年前，在火车上，一个面像恶毒的中年女人，指使着一个天生身残智残的男子，向顾客行乞。这个男子只有二尺高，面像奇丑无比，一看就知是天生痴呆，但至少二十多岁了。妇人却指使他向年轻人叫叔叔阿姨，向中年人叫爷爷奶奶。到我跟前，我腾地火了，对那个妇人说：“以后我若知道你虐待他，我保证把你送到监狱去！”
真乞丐要不到钱，当假乞丐却成为一条发财之路。记得多年前，大概是2001年除夕之夜，我在家乡郑州的繁华地带散步，穿着武警军装。刚走到天桥上，一群五六岁的假乞丐就缠上我，突然听见旁边有个小孩嘟囔道：“就你们能要？为啥不让我要？！”
明显是说给我听的。我转头一看，最偏角落里，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我问他，他说：“他们不让我要，打我，把我赶到角落里，我一天才要了三块钱。”
我知道他是真乞丐，而那一群小乞丐是假的，背后有人指使。
我对那一群假小乞丐说：“以后我要是发现你们再欺负他一次，你们谁也不要在郑州呆了！”我故意说狠点，像黑社会。坏人只怕这个，他们专欺负老实人，正经人，你要是跟他们讲道理或动之以情，他们会欺你更甚。一听我说狠话，一群假乞丐都吓跑了。这个真乞丐，是河北跑来的。因为他爹给他取了个后母，虐待他，就出来了。我也没钱也没权，也不能彻底帮他，就帮他想办法。他说他有个哥哥在当兵，我说你去投奔你哥哥吧。我给了他十元钱，请他吃了顿肯德基。刚开始他说啥都不肯进肯德基的门，说衣服脏人家笑话。我劝说了半小时，他才进去，入座之前先好好洗了脸???
回过神来，见女老板颇有好感地用眼睛勾着我，说：“你沉思的样子好可爱吆，有点像伟人在写回忆录。”
孔明：“他是伟人的朋友，只不过还没出名！”
我：“言归正传。你也知道了，讲道理不行；动之以情不行；光靠给钱不行，咱遇上真的要给，假的不能给；讲法律不行；找政府他也管不了；打人骂人也不行，他跟你耍无赖，你就得不偿失。”
我：“在告诉你战略战术之前，先告诉你指导思想。”
女老板暧昧一笑：“搞得跟政府文件似的。”
我不跟她轻易暧昧，现在女的都会这招儿，你弄不明白她是真喜欢你还是为了套近乎占你便宜。这种喜欢跟人暧昧的女人通常也不会很漂亮，常利用男人好色的心理办事，我不喜欢。很美的女孩通常也会很有分寸。我继续跟德国人一样，说话不带表情。
我：“解决问题的指导思想，就是变被动为主动，制人而不制于人。抓住根本，了解对手最怕什么。”
女老板嗔笑：“这我懂！说实用的！”
我：“战略战术，简要说，就是你决不给钱，第一招，你当唐僧，让他发疯；或你装作帮他，你装作给警察打电话要警察来帮他。此为第二招。”
我：“第一招，当他们纠缠你时，你不仅不逃避，而且要主动迎上，微笑着亲切地说：‘我没钱，也不会给你钱，但我们好好聊聊???’”
我：“你像唐僧给悟空、八戒讲经一样，你给他讲因果轮回，你微笑着关心地说：‘你看你这样多辛苦啊???你看你这样万一被谁家的狗咬着了怎么办？???你这样会给你的后代带来什么影响呢？他们也会像你这样，他们就会不想用心上学，就考不上大学，没有技术，懒得出力懒得操心，你的子孙后代就这样永远考不上大学，永远没有技术，永远像你这样讨饭吃、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负???”
我：“他们听着听着想发火，但看见你微笑着关心着的样子，他们又不好发作。他们想笑，但又没法笑，因为他们必须继续把可怜的样子装到底。他们又想哭，但也不会哭，因为他们毕竟是心存侥幸企图不劳而获。”
我：“他们一看你不会给钱还唠叨，就会走，人家也知道时间就是金钱。你偏偏要叫住他们不让他们走。你说：‘唉，别走别走，再说会儿，我再给你讲讲佛经里的道理，讲讲佛经里的故事???’。至此，他们会哭笑不得，无所适从，巴不得赶快逃离，不仅觉得你像唐僧，更会觉得你像魔鬼，原先是他们缠着你，你怕；现在是你缠着他们，他们怕。”
女老板恍然大悟，又用眼睛勾着我暧昧地扑哧一笑：“好像你是导演似的，你怎么这么肯定结果就是你想的这样啊？”
我冷峻而自信的说：“这两招我常用，每次结果都一样。”
我：“第二招，更简捷。我描述说明，把我经历的无数次这样的事其中一次告诉你。有一次我晚上在南京东路散步时，两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凑上来缠着我说她们来上海办事，钱被坏人偷走了，现在连吃饭住店的钱都没了，问我能不能给帮帮忙。定眼一看，此二女还都颇有几分姿色。她们说着说着，其中一个还边说边凑上前用手背碰了我胳膊一下，我大叫：‘哎！别摸我！’
那女子恼羞成怒：‘吆！谁稀罕摸你呀！’
我知道她不是骚扰，只是为了显示亲近。但他们不知道我有点洁癖，不是有层次的女人，我不让碰。每次遇到男人时，若我不能肯定此男人不嫖，不能肯定他扣了鼻子后必会洗手，我是不会跟他握手的。我会提前拱手作揖，行古代礼。即使他伸出手来，我也笑着亲切地说：‘呵呵，我手腕有伤，就不握手了’。若迫不得已，我宁愿跟他拥抱一下，也不愿握手。
我说：‘你们两个这么漂亮，还做这种事？’
她俩一怔。
我：‘我帮助你们也帮不了多少啊，这样吧，我打电话给派出所，让警察过来帮你们，他们能给你们彻底的帮助。’说着，我掏出手机装作要拨电话???
这两个女子起身就走，一个狠狠地说：‘不要你帮忙饿不死！’
我看他俩要走，赶紧说：‘哎，别走啊，我打电话让派出所来帮你们！’
另一个恶狠狠地对我说：‘找派出所办你呢！’。”
???
我对女老板说：“你明白了吗？”
女老板：“明白了！”
咨询费一万元，人民币。女老板爽快地付了。
两天后，她打来了电话，很兴奋，咯咯地笑，但好像生怕说话太自然太直白了让人觉得像村姑，所以故意停顿一下，有意抑制一下兴奋：“你说的方法真灵，这两天我遇到九次假乞丐纠缠，每次都如你所描述的，他们都恨不得插上翅膀逃离我，我还拦他们不让走，拦都拦不住啊！哈哈。真叫刺激。这几天我把所有的管理事务都交给了助手，我专门当处理假乞丐纠缠事务专员。先是来了个中年妇女，带了个小女孩，来纠缠，一看就知是假乞丐，我用第一招，当唐僧，让她差点疯。后来来了一对老夫妻，操某省口音，又像某省口音，说话厚道得让人感觉他是《赵氏孤儿》里可以托孤的大臣。我用了第二招，他一听，拉着老婆就走，边走边气鼓鼓地说：‘算了，少吃一顿饭俺饿不死！’”
女老板：“以前我怕他们，逃避他们，甚至产生了心理障碍；现在，我生怕他们不来纠缠我。我上瘾了！以前我的生活工作如一潭死水，现在****好刺激、好有意思吆！”
女老板：“哎！周末有空没得？请你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