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第一个客户，是我们的办公室旁边的饭店老板，开四川火锅店的。
他的问题是生意很红火，但怀疑是附近的竞争对手搞鬼，这段有个无赖，装成疯子，每天都在火锅店里乱窜捣乱，弄得顾客好多不来了，新顾客一看也不敢进了。老板用了好多办法，讲道理，无效；用法律，无效；吓唬，失效；给钱，失效；动之以情，失效的平方；雇人行凶，或雇凶打人吧，又违法了，正中对手下怀，结果自己会得不偿失……
四川火锅店老板电话中说（江苏口音）：“我是复旦经济学博士毕业，不想给人打工，自己创业的。谈起如何宏观调控国家经济，如何制定企业战略，想都不用想，就能说出一大堆……”
我听电话中间感慨：在上海第一财经电视节目里，尽是这种人，高学历，两分钟之内就能把人侃晕侃醉，但就是自己不做。
老板：“但就是不知这种小问题如何解决。”
我想：瞧这话说的，要是没人捣乱，农民也能当总统。不正是因为善于征服别人，一个人才会成为管理者吗？！谁都想到达河对岸的金山上去，有本事的人之所以叫有本事，不就是因为他能编个小竹筏、别人过不去他能过去吗？善不善于解决大事，不就是要看他善不善于解决关键性的小事吗？！
……
我：“孔明兄，接不接客？”
孔明说：“接，别以为这是小事，解决了这个问题，就懂得了如何解决中日钓鱼岛问题、中印边界线问题、中菲南海争端问题。大事小事一回事。另外你小子注意遣词造句，不该省的不能省，‘接待客户’就是‘接待客户’，别说成‘接客’，那我们的经营范围就变了。前几年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里，播音员整天说‘三农’问题，播音员，包括报纸，从不解释什么是‘三农’。看了几年，我也不知‘三农’是啥，只知道肯定不会是‘农药’、‘农林’、‘农村留守妇女’”。多少年后才知道‘三农’可能是‘农村’、‘农民’、‘农业’这三个词的缩写。
我约他下午三点到淮海路公司办公室谈。上午我和孔明继续一边晒太阳一边商量解决方案。
我俩不到一分钟就知道答案了，这个办法，最彻底，最巧妙，也最简单，因为深邃到底了，也反而变得有艺术性，有意思了。
但我们不能直接就告诉火锅店老板答案。我们倒不需要故弄玄虚，只是深知人之本性都很贱，他不会知道最深奥的办法总是最简单（不过这个简单可不是原始的简单，是从简单到复杂，再从复杂到简单，化繁为简的简），就是知道了，你告诉他，他也不信，也不会珍惜。你只有给他弄得玄乎其玄，他才觉得你有本事有学问。你的咨询报告只有用三十页废话补充那一句有用的话，他才觉得给你付的咨询费物有所值。那三十页废话，看起来却很有用；而那句有用的话，看起来却跟废话似的。例如，你找一个人或一个企业失败的原因，都不过是最基本的原理，有的失败于不专一，有的失败于不心诚，有的失败于虚荣???因此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有的要专一，有的要心诚，有的要扑下身子……你要是这样说，能给你付费的只有三个人，其中两个是你父母，给你吃饭的钱，怕你饿晕了；第三个是你女朋友，给你分手的补偿费。佛祖本来可以直接把真经交给唐僧的，何必让唐僧走十年、十万八千里呢？之所以不直接给他，是因为若是直接给他，他就不会珍惜，也不会理解，因为他自己没经历这么多、没思考这么多。走了十年十万八千里、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后，就是不取到真经，也已经领悟真经了。也就是说，到大雷音寺（佛祖讲经之地）门口时，唐僧已经至少是菩萨了。佛祖的真经，内容也就是最简单的话最简单的道理，例如：不该要的不能要，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不要害人，以免遭人报复；像雷锋一样要多帮助人，这样人们感激你，也会帮助你；要宽容，搞好团结……。这些，比佛祖更早的老子早就说过了，村里的不识字的婶子天天给小孩交代，但他们的话太朴实了，谁也不会觉得他们有学问。这么简单的话，你要是在经书上这样写，你的书出不了；出了，也是你自己出钱先买几千本，然后天天跑着免费送朋友。所以佛祖才把经书写得跟医生在药方上写的字似的，只有他自己能懂，别人想懂，都得听他讲课，还愿意缴费，而且越缴费越愿意。
所以我们会把本来一两句话就讲得清楚的方案，写成五十页的咨询报告。我们坐着说，让临时雇用的秘书甲打字，这样一个小时内写六十页都没问题，都很能侃。秘书甲是某名校毕业的男生，读MBA的。擅长制作PPT，英语口语流利非常，谈起战略头头是道，尤其是能讲出一大堆美国的先进理论。一家房地产公司如刘备得到孔明般地招到他，一开始就让他当副总，给他分了房子，配了车子。三个月后，被辞退。因为按他说的做，结果都会错；说的越有道理，做起来赔的越惨。
我们搞了个漂亮的PPT，让秘书搞的。直到现在，我和孔明都不仅不知道如何搞PPT，连PPT是什么的缩写都不知道，而且永远都不想知道。但我们知道，对待常人，你把咨询报告搞的越花越好，越让他看不懂他越相信，越象植物园的迷宫他越觉得好，越觉得你有才、越觉得你负责。否则，你若完全真诚了，他反觉得你是骗子、庸才。
我们的咨询报告中，分析问题使用的是时髦的PEST分析法、五力模型分析法，和SWOT分析法。都是美国最有名的管理学教授发明的，其实五千年前中国军队里连长级别的人都懂这个，只不过中国人不懂申请专利，也不想把思想体系化，说的话跟天女散花似的，这儿一块那儿一块的，你看老子（古代哲学家）的书、孔子的书就知道了。PEST分析法的P，是指代“政治和法律环境”；E是指代“经济环境”；S是指代“社会和文化环境”；T是指代“技术”。通过这些因素分析，了解自己和对手，了解趋势。这其实不就是“知己知彼”、了解形势吗？！
五力模型，一说模型你别被吓着了，其实不过是个公式，函数；教授们若不把名字弄得玄乎点就不是教授了。还是那个哈佛大学教授波特搞的，还被称为现代竞争战略之父，要这么说，我们的孙子，是他太爷爷的10次方。刚才说的我们的孙子，是指孙武，写孙子兵法的那个，人民军事家，所以是“我们的”。再说何为模型，例如：你开的的车的豪华程度与你追到的女人的身材匀称的程度成正比，假设用C（随便哪个字母都行）代表你的车的豪华程度，用G代表你追到的女孩的身材匀称的程度，根据这个规律你就可以建立一个模型，就是：C=aG，（a是正数）。再如，你正经的程度（假如用Z代表）与你追到漂亮女孩的可能性（假如用P代表）成反比，那就可建立一个模型：Z=bP(b是负数)。或者干脆写成：Z=-eP(e是正数)。怎么样？现在你也变成教授了吧？
SWOT，S是指代企业的优势，strengths的缩写。W是指代企业的劣势，weaknesses的缩写。O是指代企业的机会，opportunities的缩写。T是指代企业面临的风险，threats的缩写。无非是根据企业所处情况，决定进退走留呗。
还有，我们的咨询报告，遣词造句不是以我和孔明聊天的语气，而是显得极为规范，只用专业术语，否则别人不相信我们很专业。例如：“办法”一词，在报告中你不能说成“办法”，你得说成“解决方案”。
说到专业术语，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以前武警有个军校搞抓捕逃犯方案演练。一个年轻军事教员在讲课：“三月十一日上午九点左右，二中队接到支队命令，到小李庄抓捕逃犯李全。中队长、指导员接到命令后，立即对部队进行了动员，十点十分就出发了，下午一点多就到了小李庄，潜伏在李全家附近的麦地里。中队长对李全家进行了认真的观察；正观察时，警犬叫了起来……”
讲到这里，领导打断了：“要用专业术语，下去好好改改，啊！”
下一次讲课，还是这个领导听课，这个教员是这样讲的：“三月十一日上午九时许，二中队接到支队命令，令二中队立即奔赴小李庄，对逃犯李全实施抓捕。接到命令后，中队长、指导员立即对部队‘进行了’动员。十点十分，部队出发；下午一时许‘机动’至小李庄；随即利用有利地形‘实施’了潜伏，潜伏地点：李全家附近麦地。中队长对李全家‘进行了’严密观察。突然，警犬‘进行了’喊叫……”
我有点担心：“这个火锅店老板是经济学博士，他的毕业论文，也是用这些花架子凑成的。会不会说我们不过如此呀？”
孔明：“没得问题！我们只要把这个花架子搞得更花，稍作改动，他就仍会被我们侃晕。但若不用这些花架子，他会觉得我们外行，不会相信我们的。”
下午，如约见了面。由我负责解答，因为顾客点名要我。孔明当全陪。
先对他说明，欲收取的咨询费是五千元人民币。不愿意就作罢。定这个数目，是我和孔明商量的。本来只想要两千的。但知道你要少了，他反而不相信你有能力；你要多了，自己也感觉不道德；就折中，定个都可接受的数目。
解答问题前，我禁不住笑着先问个问题：“公司门头广告上写着孔明的大名，你没想到请孔明先生咨询吗？”
火锅店老板笑着对孔明说：“嘿嘿，您真会开玩笑，您还不如起个别的名字，或说自己是孔明的第几代孙，这样人们还可能信您的能力。您不能直接起个和孔明一样的名字，别人反觉得您不自信。就像现在如果一个练武的给自己起个名字也叫李小龙，别人就不会相信他武功厉害。”
我：“可这是真的，就是三国的孔明，通过智慧隧道到我们这个时代的！”
火锅店老板有点不耐烦，但还是老练地世故地笑着说：“您要是再开这玩笑，我就怀疑你们有没有业务能力了！”
火锅店老板：“再说了，就算是真的孔明先生，那也不至于沦到开咨询公司啊，要做生意至少也是房地产生意呀！”
孔明一下子泄了气。看来孔明兄想挣钱也非易事。我不再多说别的，开始工作。
我：“咨询报告你已经看过了。你当然清楚，打人不行；骂人不行；强行拉走，他还来；找律师白搭；找政府白搭；讲道理白费口舌；给钱白给；求情更陷入恶性循环……”
我：“最彻底最巧妙的方法，是你雇个人，也装成疯子。你雇的人，要身强力壮，武艺高强，打那个捣乱的假疯子跟玩似的。你雇的人装作与你不相识，与你无关。让他到你饭店门口，天天跟着那个假疯子，打他，连打带骂，不停折磨他。打假疯子时，要注意分寸，既不让他受伤，又让他很痛；打骂他时，不要表情很严厉，装作跟他开玩笑，玩似的，疯疯癫癫的；这样就是别人发现，也没啥可说的。捣乱的假疯子若恼怒，你雇的疯子也别恼，永远笑呵呵的，就是不停地打他折磨他。假疯子跑，你雇的疯子就追；你雇的疯子不仅不赶那个疯子走，而且还拦着他不让他走。这样不超过两次，那个捣乱的假疯子就再不敢来了，你就是求着他来，他都不来了。就这些，道理你会明白的。”
刚说完，我就觉得不妥，要是就这么说了，他就不知珍惜，也不相信。还是上纲上线的好。
我补充说：“这个解决方案，基于以下深层次的原理。
一，好人与坏人的世界观有别：好人的标准是：你对他好，他也对你好；你对他坏，他也对你坏。坏人的标准是：你对他好，他反而骗你欺负你；你对他坏，他反而巴结你对你忠诚。
二，对付好人和坏人的方法，应有本质不同。对好人，要讲道理，讲公平，真心待之。对坏人，必须征服，只有先让他怕了，他才会可能跟你讲道理。
三，解决此类问题，用正规的正经的方法，一律失效。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流氓，我们更流氓。流氓见了老实人才变成流氓，见了更厉害的流氓，他就只好变成绵羊。”
说完，停了一秒，我意识到，最还还要联系到更大更广，这样感觉更好。
我接着，一本正经地，深邃地，慢慢地，说：“所以，解决小事之道与治国安邦之道无二。要深谙人性；要精通各种方法，随机应变才是最高境界，不到处处有招的化境，不叫精通谋略……”
说到这里，火锅店老板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狂喜，说：“太好了！谢谢！谢谢！”然后爽快地掏出五千元，临走还说：“成功了还请你们吃饭啊！”
临时秘书的工资我们已经提前付过了。我和孔明这次一人分了两千五。
……
孔明说想请我吃饭。我问：“吃啥？”
孔明说：“吃火锅吧！”
我：“到哪儿？”
孔明：“就到刚才那个老板的火锅店行不？”
我：“呀，孔明，亏你想得出，你这不是明摆着想趁人家感激，让人家免费吗？！呵呵”
想想，孔明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利用朋友的同情心借荆州又赖着不还的事，他和刘备
都能干出来，这点小事就更别说了。不过这人为了国家，可以耍无赖；但个人为人上却挺好。
孔明脸红都没红一下，呵呵笑了一下。
我：“你要真想请我，晚上就搭车到金茂的国际饭店吧……”
孔明一愣：“你不是要我把这两千五都花光还倒贴吧？”
我：“我还没说完。到国际饭店，旁边有个精致的牛肉面馆，我想吃碗面。”
孔明大喜，跟又赚了钱似的：“要得！”
……
第二天上午，我回赠孔明一个小礼物：电动刮胡刀。
我：“孔明兄，现在的情况是，你只有把自己弄得不像孔明，别人才可能信你，还会夸你是孔明转世。你越像孔明，别人越觉得你是冒充。你把胡子刮了吧，把羽毛扇扔了，换个苹果手提电脑。”
孔明甚为感激我的建议：“好的，宇弟。我也给你个建议吧，以后买袜子，千万别把袜子剪个口子，啊，否则你追女孩时，人家都以为你的袜子烂了，买不起新袜子，不会跟你谈的。你找不到女朋友，原因我就不用说了，咱没有宝马也不说了，但不能没有袜子。大款装穷人，是为了找到真情。穷人装富人，才能找到女朋友。你跟大款不同，本来就穷，穷人要是装穷，就只能找到比你更穷的朋友，还只能是同性朋友。”
孔明说的中肯。现在的袜子设计师们，脑子不是进水了，而是漏水了，没有一个懂设计的，紧口处都太紧太小，穿上一会儿就把小腿的肉勒成深深的沟沟。我是不愿适应，只求自己舒服，就把袜子紧口处用剪子剪个口子，好舒服。
孔明兄恐怕还想不到，我一直不爱穿内裤。因为现在的男子内裤设计师们好像都是娘们，总是按女人内裤的标准设计男人内裤，穿上后勒得跟蹲监狱似的。
我这叫体任自然。只有老子（古代哲学家）、曹操这种层次的人才喜欢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