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心中暗忖,“为什么会这样?他们往日的气焰此刻哪里去了?唉!当今的事情真是说不清。看来这自诩鲁达的,推倒的那半山亭子,一定是伪劣工程;而这自诩武松的,吓跑的也一定是马戏团里逃出来的老虎,只因眼下生态环境已遭破坏,哪里会有野生老虎?”想到此,只好孤身面对这几位歹徒。
“我和你们素不相识,为……为什么要我的命?”她质问。
“错了,我们并不想要你的命,因为暂时还舍不得,哈哈!所以你最好还是听话,下去吧!”黄T恤狞笑着搭话了,“至于为什么要你下去,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问吗?你不知道自己长得有多好看吗?”说着,咽了一口涎水,眯成缝的双眼色迷迷地上下打量猪猪,从头看到脚。
猪猪即刻显得怒不可遏,骂道:“你,你们这些坏男人、歹徒……臭流氓!”
“坏男人,歹徒,臭流氓?是啊,你香,你香我们才会怜香惜玉呢。”黄T恤道,“你不是很高贵吗?有很多好男人和帅哥不是都被你甩了吗?你既然瞧不上他们,就让你瞧瞧我们这些坏男人的功夫好歹,哈哈!”咧开的那张嘴,露出一口黄板牙,笑脸一若鬼魅狰狞。
魔鬼窃去了心灯,公道在黝暗的心房里捉迷藏。不仅仅是那鲁耷和武怂,车内以青壮年男人为主的所有乘客见状,尽皆吓得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这时,只有坐在前排的一个男人站了起来。
他,是附近一个山村的小学教师,叫凌磊。“你们胆子也忒大了,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大庭广众就敢为非作歹?”
“你是谁?”胖子用尖刀指着凌磊的鼻子,“你快给我乖乖地坐下别动!”
凌磊侃侃道:“你甭管我是谁,任何一个有血性有良知的人也不会看着你们图谋不轨而置之不理!”然而,虽说是“任何一个人”,或许他就是特殊的一个人,在特殊的场合,以特殊的形式出现。
乘客们闻言,个个脸上臊得红一阵白一阵,仍不敢做声,唯恐引火烧身。
猪猪乜了男教师一眼,见他戴着眼镜,外表文质彬彬,暗忖,“一个文弱书生,面对邪恶与强暴也敢舍己为他人,这样的男人为何自己以往没有遇上呢?命运啊……”想到这里,脸上一阵羞涩,眼中在充盈着感激泪花的同时,也隐现出为他担忧的目光。
凌磊说着,已不顾一切地推开了胖子,冲向驾驶台,要去保护猪猪。胖子则一个箭步跟上去,气急败坏地对准他刺了一刀,他只觉背后冷飕飕地一阵剧痛,即刻浑身瘫软跌倒在地。
他挨了这—刀,并不是因为他躲不开,也不是因为他不在意,而是他的注意力全在女司机那里。
三个大汉立刻一拥而上,一个个行动快捷、横眉怒目。黄T恤瞪着趴在地上的凌磊问:“你小子是否也看上了这个女人呀?挨这一刀的滋味咋样啊?”
刀砍在身上时,究竟是什么滋味?这种滋味当然不好受。此刻,他的伤口正在流血。他用手捂住伤口,趔趔趄趄,挣扎着向前冲,因为他仍然拼命想去保护那位女司机。于是,又遭到一顿暴打。
“把他拖下车去,接着打!把那个女的也弄下去!”黄T恤命令道。
猪猪一边挣扎着,一边在车上游目四顾,再次将求助的视线扫向众人,似乞求再有第二个或第三个这位自己尚不知其名的男教师出现,众人却纷纷避开她的目光。
胖子负责看住一车人,身受重伤的凌磊和惊魂未定的猪猪则被黄T恤和瘦子先后拖拽下了车。
山野里本十分寂静,只闻灌木丛中那间或传来的知了叫声。此刻,低垂的夜幕被歹徒尖利的叫嚣声撕裂,那些知了又可奈何?
车下,黄T恤再次对凌磊拳打脚踢。
凌磊毫不屈服,用尽全身力气大叫、大骂:“你们打吧,你们这些歹徒,你们这些狗娘养的,你这个……”他将自己从未用过的的粗话全都骂了出来,骂的声音很大,在这静寂的黑夜里,在山谷里形成了经久的回音。
猪猪被瘦子挟持着,也“畜生、畜生……你们都是畜生!”地叫骂着,眼见这唯一见义勇为另类之人在惨遭毒打,却只能在一旁不情愿地观看。
黄T恤则拍手大笑道:“骂得好,你们骂得痛快,骂得真痛快极了。”他从衣袋里取出块脏兮兮的手帕,慢慢地揩净了手背上的血,连看都不再看凌磊一眼。
抑或是因他打人打累了,抑或是因他有自己更主要的目的,他的兴趣点早已转回猪猪身上。他先是对车上的胖子喊道,“你先盯着那些人,别让他们报警,一会你再来享受,我们哥俩先上。哈哈……”然后yin笑着看了一眼猪猪,对瘦子打了个手势,“兄弟,行动吧!”
于是,猪猪声嘶力竭地尖叫着被二人挟持到灌木丛中。
晚风凄切,惨碧色的月光,照在歹徒脸上,每个人的脸都已因罪恶的欲望而扭曲变形,看来竟仿佛是几个刚从地狱中放出的活鬼。
黄T恤率先把罪恶的手伸向女司机,伸向她那高高隆起而富有弹性的胸,他的手很粗糙坚硬,就像是海岸边亘古以来就被浪涛冲激的礁石。看见这只手,“啊……”女司机就像是只身见到了鬼一样,花容悚然失色。
他的眼睛也是惨碧色的,眨也不眨地盯着女司机,阴恻侧地笑道:“我说过,你逃不脱的!”
猪猪开始被蹂躏,她拼命地地挣扎,只有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和怒极了的叱骂声不绝于耳……
灌木丛搅起一阵微风,枝叶飒飒似发出悲鸣;溽热中野花也不忍卒睹眼前景象,一朵朵都仿佛在瞬间枯萎、凋零。
终于,她双目平张瞳孔放大,神志已完全崩溃,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痴迷虚脱的状况。
这一切,都在凌磊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他在冥冥中,仿佛感觉到这个女司机并非萍水相逢,而就是自己暗恋多年的心上人在遭受凌辱;一种屈辱感导致心急如焚,却已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车上的每个人都已怔住,都有要呕吐的感觉。然而,他们的躯体都在车上,心却都在事外。
过后,歹徒们,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重新把猪猪挟持到车上。
“开车,再送我们一程。”黄T恤命令道。
披头散发的猪猪看了看歹徒,也第三次回首望了望乘客们;乘客们则再次回避了她的目光,不知是他们不忍见她这个样子,还是根本不敢见她,或是两者兼有?只是痴痴地看着她一声不吭地发动了大巴。
此时,凌磊则靠一己之力艰难地爬行到车下,还想回到车上。
“你不要上来。”猪猪说。
“什么,你……你不让我上车?”凌磊大惑不解,此刻,他已经爬到车上。
“是的,不让你上车,下去!”猪猪口气很坚决。
“为什么?就为我救你?你不拉我,难道要我死在这里吗?”凌磊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
“那些我不管,谁让你救我了?你又救得了吗?”猪猪咬紧牙关,字字铿锵,却面无表情。
“哈哈,”黄T恤发话了,“你不是想扮演英雄救美吗?哼!自作多情啊,你看人家都不买你的账。留你一条命,还是赶紧回家养伤去吧!”
此刻,对于凌磊来说,刀伤的痛苦,他不怕;死,他也不怕;哪怕天塌下来压在他头上,他也不在乎。可这一切现实,这种恩将仇报的痛苦却实在使他受不了,真是欲哭无泪,欲罢不能。
山谷内残留着厮打后的痕迹,草地被践踏,满地垃圾;在夜色中看来,丑陋、肮脏而破碎。一个人为了他人而舍弃自己,换来的代价不仅是一顿毒打,而且是被他所救的人抛弃,此刻心里的滋味又能如何?
他承认自己从见到这位女司机第一眼开始,便对她心生好感。她的形象,她的气质,正是自己心目中为自己所勾画的那种梦中情人。然而,毕竟萍水相逢,也未曾对她产生过什么非分之想;此前之所以挺身而出并仗义执言,也不过是自己本性使然。一旦处于如此匪夷所思的惨境,面对这个行为不合乎常理之人猪猪,忍不住又对其破口大骂:“我与你素不相识,却出手相救。歹徒强bao了你,你反而慑于yin威,真的要送他们一程?我虽然最终无力救你,可也毕竟尽力了,而你……看来你真的是个jian货!”
“赶紧下去,别再让我废话,否则我就不开车!”猪猪头也不回地说罢,便不再吱声。无论凌磊怎么骂,她似乎都无动于衷,因为此刻的她已经不是她,而是麻木。
“喂,书呆子,人家让你下去呢,听到了吗?还想找打吗?”黄T恤对凌磊奚落着,又扭脸对乘客们说,“你们大家都说句话吧,他不下去,车可是开不了啊!”
直到此时,车内乘客才终于开口,七嘴八舌都针对凌磊,“是呀,为了我们一车人,你就下去吧。”私下里每人则都在暗自庆幸,“幸亏我们没有像他一样‘见义勇为’啊……”
凌磊无奈,仰天长啸一声,“唉……这是什么世道啊!”只好连滚带爬地悻悻下车。
于是车门关闭,车轮重新转动。
猪猪加速、急转、疾驰……此刻,她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她只知道前边拐角处的山路就在悬崖峭壁上,一种“自我毁灭”式的念头似乎主导了她的整个思想和行为。
黄T恤见状,急忙阻止:“喂,喂!开慢点啊,你他妈疯了吗?”
闻此言,她不仅没有减速,反而加大了油门……
看着大巴车渐行渐远,凌磊陷于极度的孤独和绝望中,仿佛凭空跌落在一个未经修葺的乱葬岗,只好向自家的方向踽踽爬行。心中暗忖,自己这条命,还有一切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黑暗中又是一片静寂。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点灯光亮起。他用尽全身力气向那点光亮呼救。
一辆过路卡车发现了他,他终于得救了。
回家后,好在刀伤未在要害处,一通暴打也没能把他打残,他总算万幸。
几天来,他在医院外科病房里逢亲人便讲好人做不得,恨那个女司机甚至胜过那些歹徒。也有多少次他强迫自己忘掉这一切,可依旧是重复过不知多少次的模式,把他推入哀怨的心理氛围,像又一次凭空跌落在那个未经修葺的乱葬岗。
心在乱葬岗,身子却忽地夺门而出;这天他突然悟出此事有太多疑点,“我一定要弄清……”
医生追在身后疾声唤他道:“这位病人啊,你现在还需要卧床,不能外出的!”
而他,对此也已全然不顾了。
凌磊来到医院门口的报刊亭,听到买报的人们都在议论,“可惜呀,一辆大巴,全车的人都坠落山崖,无一生还……”他急忙掏钱买了一张报纸。
看着报纸上的报道,歹徒、乘客、女司机……一张张活生生的面孔重新映入眼帘,而一切恍若隔世。
“原来事情是这个样子啊!我枉为一个男子汉……”手捧报纸的他,作为一个大男人,竟然嚎啕大哭,“只道她因吓破了胆而取悦于歹徒送他们一程,哪成想她是一心疾奔黄泉路!只道她是恩将仇报抛下了我这个救人者,哪成想她要与胆大妄为的作恶者和胆小如鼠的旁观者们同归于尽,而故意把唯一生还的机会留给我啊!”
路人见状纷纷驻足,无不流露出诧异的神色。对此,他根本没在意,“不行,我要为她报仇!”
回到病房,他仔细地咀嚼回味过去所发生的的一切,黄T恤在车上对女司机说过的一段话引起了他的警觉,“你不是很高贵吗?很多好男人和帅哥都被你甩了,你既然瞧不上他们,就让你瞧瞧我们这些坏男人的功夫咋样……”奇怪呀!他怎会了解女司机的身世呢?难道这一切是有预谋的吗?于是,他来到公安局报案。
警察听罢凌磊的陈述,才知刚刚发生的长途公交车坠崖事故另有隐情。虽认为这女司机以一车人性命为代价惩罚了歹徒,做法极端,但此人已死,便也难以追究。既然有人提供了导致此案发生的有关的线索,便不能漏掉其他坏人,于是立案开展调查。
凌磊报案后,又找到猪猪的家。此时,猪猪的父母正因女儿因坠崖事故丧身而悲痛欲绝。经凌磊讲述了亲身经历,朱家父母才知女儿身遭不测的真相,并对这位素昧平生之人曾对女儿出手搭救表示感谢。
凌磊语气中肯地表示道:“我来这里并非是要您们感谢我,而是请求你二老帮我一个忙。”
朱家父母诧异道:“帮忙?我们能帮您什么忙啊?”一转念又似悟出了什么,“不过,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凌磊眼见二位老人神态,明显感到他们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婉言道:“倒不是我有什么要求,而是只有一个请求。”
“请求?”朱父依然不解,“请求和要求有什么区别吗?不过……您但说无妨,只要我们能做到。”心中则暗暗不悦,“我们刚刚面临丧子之痛,但愿你别狮子大张口。”
凌磊微笑道:“那么我就直说吧,我也是刚刚知道您们的女儿叫朱珠,我要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为朱珠报仇!”
“为朱珠报仇?”朱父闻此言顿时一怔,“难道除了那几个歹徒,还另有其他坏人吗?”
“是的,”凌磊接过老人的话茬,“至于这请求嘛,就是我要说的第二句话,是请求二老帮助我抓坏人。”
朱父恍然而悟凌磊来此的本意,倒颇觉不好意思了,面色微微一红,马上应允道:“好啊,是否你还有什么其它线索?我们又能帮你什么?尽管说!”不经意间,已经将对方的称呼由“您”改成了“你”。
于是,凌磊就将自己在车上听到歹徒无意间说出的哪些话对老人如实讲述了一遍,并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朱父听罢,不仅感激凌磊的仗义,也佩服他你细心和分析力,沉吟良久,喃喃自语道:“莫非是他?”
凌磊闻此言精神为之一振,马上接道:“您说的这个他……”
“你们稍候,我去给你们拿朱珠的日记本。”朱母此时似也想起了什么,说着,便起身去了猪猪的房间。少顷,她手里拿着一个日记本,走了出来,“朱珠生前经常写日记,这日记本,我们是从不乱翻看的,可现在……也许这上边会有什么线索?”说着,双眼蕴满泪花。
朱父和凌磊翻看着日记本,最近某天的一段文字跃入二人眼帘。
2010年7月21日星期三阴
我今天正式向华新提出分手。只因我感觉他为人太自私,从不懂为他人着想,而且很不诚实,总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此前已提出过分手,但他依然纠缠不清。然而自昨天亲眼看到他与别的女人在一起那副亲昵的样子,竟然还脚踏情感两只船,便更加下定了决心不再与他交往。起初他苦苦哀求我,我不予理睬;后来他又威胁我,说是只要我真的和他分手,他绝不会放过我。他说他认识黑社会,不就是搞对象吗,与黑社会有啥干系?哼!我偏偏不信这一套,看他能把我咋样?因此,我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他。
这个线索太重要了,凌磊如获至宝。于是,他征得朱家父母同意,把这本日记提供给警方。
经过公安局缜密调查,又掌握了其它一些证据,便传唤了与猪猪刚刚分手的那位帅哥前男友华新。开始时,华新矢口否认自己与这起劫持案有关。当警察出示了相关证据后,华新才如实坦白了自己收买并勾结黑社会,让他们劫持猪猪,为自己出气的事实。但他做梦也没想到,竟会因此酿成一场惨祸。一切真相大白,这位帅哥华新终被绳之以法。
事后,凌磊再次来到猪猪家,对朱家父母说:“我还有一个请求,不知您二老是否愿意。”
朱家父母此刻已经深知凌磊为人,知道他绝无非分之想,便当即应允道:“没问题,说吧,你有啥请求我们都会答应。”
凌磊斩钉截铁道:“我这条命是朱珠她给的,所以日后我要代替她对您二老尽孝,也就是说,我要娶她,而且我立誓在现实生活中也真的不再娶。”说罢,目不转睛地盯视着二位老人,神情诚恳地期待着他们的答复。
“这……”朱家父母见凌磊竟然提出这样的请求,既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也觉颇为荒唐。一时,竟不知作何回答。
凌磊见二老支支吾吾不作回答,便和颜悦色地追问道:“您们是否不愿意呀?”
朱父叹道:“不是我们不愿意,也难得你有如此好心。只因这一是不合常情,二是你若这样做,不是耽误了你终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