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石匠住的独间草房里放了一张油脂麻花的破桌子,刘厚每天午休时都要在桌子旁坐一会儿,不是翻翻账本,就是拨弄的算盘乱响,样子神气而傲慢。最让人费解得是动不动就喊豆蔻进屋,一时说扣子掉了,过会儿又说衣服划破了口子,豆蔻每次都应着,但每次都拿着衣物走出窝棚,一边与大家说笑,一边为他缝补。刘锤看到这情景,哼海一声倒在铺上,矮胖的身躯变成了气球,腿上的青筋统统凸起来,像一条条黑色的蚯蚓。
中午这段时间,年华都要帮豆蔻担一次水。水井虽然不远,可黑幽幽的水井深不见底,拔水时须格外小心。年华小心地在井绳上挂好水桶,然后慢慢地放入井筒,听到铁桶触及水面的时候,便用手一甩,水桶自然灌满了水,年华双手不停的交替,慢慢的向上拔。这时的豆蔻在后面一圈一圈的盘好井绳,二人配合默契,动做娴熟。年华弯腰的时候,豆蔻看见他的背心眼看就要断裂了,就说:“回去脱下来,我给你缝一下。”年华说:“过几天发了钱,买件新的。”豆蔻笑着点了点头。
“嘀嘀—”二人说话时,一辆草绿色的吉普车停在了井边,车上下来了两男一女,一个戴手套的取出一块破布忙着擦拭车前沾满尘土的玻璃,看样子是个司机。另一个年长的头发花白,穿着一身跟吉普车一样颜色的旧军装。那女的身着崭新的蓝色工作服,头戴一顶长沿帽,年华瞅着他那张脸嫩得像白葫芦,用手一掐准能滴出水来。
“多大了?”年长的人望着年华充满稚气的小方脸,问声语调亲和。
“十五了。”
“小姑娘你呢?”
“十八了。”
“你们农村都兴讲虚岁,还都是些孩子呢。”年长的人自言自语地说着,迈步上了井台,探头看了一下水井,猛然回过头来说:“这么深的井,你们取水可要小心!”
那女的又过来看看桶里的清水,然后对年长的解说这地方的水质如何的好。
年华担着水走在前,不时地回头问豆蔻:“姐,这几个人是远方来的吧?讲话怎么跟广播喇叭里一个腔调?”
“听说是从北京来的,你没听人说?这地方叫机械厂,实际上是制造枪炮的。”
“那个女的一身打扮真好,等发了工资,姐也卖上一身穿,保证比他还要漂亮!”
“人家是天上的神仙,咱是地下的泥鬼,怎么能跟人家比呢?”
年华暂短的沉默,麻利的换了一下肩又兴奋的说:“那天我给老石匠去打酒,见那些做小卧车的人围坐在小卖部的槐树底下吃饭,你猜他们吃的啥?”
“还能吃啥,吃龙肉?”
“发黄的大馍,那一个人从包里拿出这么长的一根细藕,然后用小刀切断,每人一节,啃一口馍,咬一口细藕,那藕一定是腌咸的,颜色黑黑的。”
豆蔻听了有些纳闷。
几十年后,二人才明白,那不是腌藕,是香肠。
坐在窝棚里,豆蔻很快为年华缝好了背心,重新穿着的时候,豆蔻看见了年华令人发笑的光脊梁,那上边显出黑色的双肩,一副嫩红的“背心”图。
刘锤见豆蔻为年华缝补,也趁机摸出让了一件穿坏了的裤子让豆蔻缝。
“也不洗洗,这臭味!”豆蔻用手扇着臭气说。
“你给年华补鞋子都没嫌臭!”刘锤扫视了一下年华,冷笑着说。
“小孩脚不臭,大男人臭!”豆蔻把缝好的裤子狠狠地摔在了刘锤的身上,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那天晚上年华钻进被窝,真闻到了豆蔻身上的雪花膏气味,因为被单刚被豆蔻洗过。他很快进入梦乡,他见豆蔻穿着崭新的工作服从深井里往上拔水,忽然脚下一滑,连人带桶一齐坠入井中,自己“哎呀”一声随身跳入井中,双手抱住了混身湿透的豆蔻大呼救命……
石匠们早起先上工地干一阵子才吃早饭。规定早饭没有炒菜,豆蔻烧开一大锅水,里面放上两勺小米算是“稀饭”,个人啃从家里带来的煎饼咸菜。为每人舀汤时,豆蔻不停地用勺子在锅里搅动,以免饭粒沉淀而不均匀。豆蔻示意年华到最后打汤,多少能赚点儿便宜。
“年华昨天中邪了,梦话吵得山响!”刘锤边吃边嘟囔。
“天天晚上都那样。”有人应和着说。
年华听着不好意思,脸上泛起红晕。
豆蔻心疼的望了望年华,心里说:“他太累了!”
晚上听完老石匠的故事,年华送豆蔻回宿舍悄声说:“姐,昨晚我梦见你掉井里了。”
“救我了么?”
“我随后就跳下去把你抱住了。”
豆蔻轻轻地捣了年华一拳:“昨天叫车上的“大人物”给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