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边打了一个电话。
小边晚间在自己的住处照例给他老妈打了一个电话,问候了一下他老妈。
他老妈住在老家,宜昌市下面的圭都县宜坝洲镇的一幢二层小楼里。
二十年前,他老爸老妈建了这幢小楼,二年前,老爸在这幢小楼里患癌症去世了,那以后,就剩下他老妈一人住着,直到今天。
他老爸在遗书里曾有交待,要小边照顾他老妈。
小边哪里有能力照顾得了?只是每天给他老妈打一个电话,问候她老人家一下,每个月再给老妈留下三百元钱。
小边老爸是草根干部,作为干部遗孀,他老妈每月可获得二百元的补助,然后老妈老爸还有一点存款,因此小边以为老妈的生活问题不大了。
他老妈在那边接了电话,小边在这边不耐烦地问您还好吧?
电话里他老妈的声音不象往常那样明亮大声,那个明亮的大声在往常总是会说:“我还好呵!我没问题!你吃饭没?”
现在,他老妈在电话里的声音则是反常地低沉:“不好哦!”
小边一听,就有些紧张起来了。
二年前,自从老爸在临终前写的遗书里交待要小边照顾他老妈之后,小边在内心还是认可了这条遗命,所以他老妈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小边的紧张,无事的时候虽然能让人松一口气,但紧张的一天终究会到来的,这一点小边心中是清楚的,现在,这一天是不是已经到来了呢?
小边觉得他老妈平常的那些“无事”的报告其实都有些隐瞒,平时他老妈在电话里那种明亮大声的答话听起来就是很反常的,只是他不知如何揭露,有没有必要揭露,他这样一犹豫,就任由他老妈那样回答了许多的日子。
小边的父亲去世已经一年多了,他老妈一人住在圭都他们的老家,而他,小边,则在宜昌市从事初中课外辅导。
既然小边的父亲临终前曾交待要小边照顾他老妈,他父亲去世后,小边就想把他老妈接到宜昌,租个二室一厅,母子俩一起生活。
可他老妈对此方案有些犹豫不决。
小边猜测,大概是他母亲不想离开自己习惯的老窝,跟着大儿子到异地漂泊,又何况小边一直谋生艰难,到底靠不靠得住也是一个问题。
小边本人其实也没有这个信心和实力。
所以此事便一直拖着,并没有执行。
作为补偿,小边只是每天坚持给他老妈打一个电话,问候一下,每月再回去一二次,给他老妈三百元钱补贴生活,以此尽到他照顾老妈的责任。
他老妈每次都拒绝他的钱,说她有,小边还是悄悄留下了。
对把他老妈接到宜昌来一起生活的计划,小边也没有真正地着急。
何况这件事也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的,他还有弟弟与姐姐。
这次,他听到他老妈那边的声音又迟疑又苍老,算是恢复了一个独居老人的孤独心态,这种正常的表达,恰恰印证了他从前心里的怀疑,他老妈确实隐瞒了他许多!
现在,秘底揭开,一股凉气腾地窜了上来,小边心中马上一堵,打算硬着头皮迎着那个秘底的黑洞走过去,他问:
“怎么了?”
他老妈回答说:“住院了。”
小边听到这个回答,有些烦恼又有些着急,问:“啊?!又怎么了?”
他老妈继续低沉着声音回答:
“早上我拿铁球的时候,右手突然拿不住球了,我还是坚持自己走到医院来的。”
他老妈回答这三句话时是清晰的,缓慢的,平静的,尽管小边在电话这边的语气中有些不耐烦,但她却还是按她的思路作了清晰而理性的表达。
他老妈真不一般啊!危机时刻竟能这样沉着地表达!
但在小边看来,情况显然十分严重。
小边虽然感知到问题的严重,但还不知道严重在哪儿。他听到老妈用一种平静的语音,讲出一个平静的住院的事实,却令他不能平静,甚至令人着急,不光着急,甚至令人生疑。
小边抑制着心中丛生的诸多疑问,问:“那您喊了小亚没有?”小亚是小边的弟弟,比他小二岁。
他老妈在电话里回答说:“喊了,是他帮我住的院。”
小边回答了一声:“哦!”
有小亚在,小边就大大地放了一些心,等会儿他再打电话问问小亚,事情就清楚了。
电话中母子双方陷入了沉默,短暂的沉默。
小边这边心中对他老妈有些埋怨:“真麻烦呵!前不久不是刚住过院了吗?怎么现在又要住院啊!老妈是不是太爱惜身体了?这样不停地住院对子女们难道不是一种折磨吗?小亚工作家庭都很累的。”
小边想到了和他一同从事初中辅导的铁老师,他的岳母据说也是常住院,有事没事便跑到医院去住下了,住院期间子女们都得围着她转,铁老师也得给她送饭,而铁老师本人平时身体棒棒的,却在暑假发现患了癌症,而且还是晚期!小边就非常地同情。
现在,他老妈前不久刚从医院出来,现在又住进去了,听语音又这样平静理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小边不了解情况,因此对他老妈就有些埋怨。
不过,这些埋怨他没有说出来,但是电话中母子二人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这种沉默中未始没有包含这种埋怨的成分。
他老妈可能也感觉到了,她在电话中也不好再表示什么。
前不久,他老妈说爬楼头晕,打电话把正上班的小亚喊回去,然后让小亚喊来急救车把他老妈送进了医院。
当时小边要赶回去,他老妈说不用回来,有小亚在没事,小边就没回去。
她在医院住了二三天之后又自己出院了,说是检查了,没什么问题。
结果现在她老人家又自己住进了医院!
唉!小亚哪有那么多时间陪她折腾啊!他有孩子正在上初中,他爱人收入也不高,加上小亚的手和腿都曾断过,工作又繁累,他老妈何必不停地叫他呢!
小边想到这里就对他老妈有些不耐烦,觉得那种苍老的声音有些让人讨厌,他沉声问道:“要不要我回来看看啊?”
他老妈在电话那头说:“用不着!你不用回来,啊!跑一趟不容易,况且回来了也帮不上忙……”
确实,他回去了也帮不上忙,他老妈在医院住上几天就会好的,他跑回去只不过白花些路费,何况每天都要在晚间搞辅导,白天去了还得下午赶回来,时间紧得很。
小边在电话里不置可否地答了一声哦!没有表示他到底回不回去。
他老妈在电话里又重复说:“你不用回来,啊!你用不着回来的……”
他老妈最后在电话里这样重复着“你不用回来”这一句时,小边就挂了电话。
他马上又给弟弟小亚打了电话,小亚在圭都西阳光公司上班,是一名底层的机修工,平时上班又累又苦。
小边问他老妈情况到底如何?小亚在电话中说问题不大,可能是打牌时间长,脊椎压迫神经造成的,他让他哥哥不必担心,也不必回来,有他在就行了。
小边答应了,放下电话就松了一口气。
这事就这样了。
这次小边不想回去看他老妈,一来二去折腾一遍要花掉车费和时间,何况回去也帮不了他老妈什么忙,只能看一眼,转身又要赶回宜昌,因为这边每天晚上还要上课的。
小边这样一想,就很不想回去看望他老妈,但他想起了他老妈最后说的二句:“你不用回来看我,你不用回来,啊!”
这样着重的嘱托总让人觉得怪怪的,小边总觉得这两句话里包含了他老妈无尽的期盼。
小边曾经听他老妈说过“听话听音”这句话,意思就指,要从别人的语音里去理解别人话中的意思。
小边此时想起了这句话,他回忆了一下他母亲的语音,大概猜出他母亲还是希望他回去看她的,而且这种愿望还很强烈。
小边揣摩再三,最终就决定回圭都一趟,看看他老妈,情况到底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