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街边的灯光一如既往的在天色渐渐昏暗中慢慢地亮起，驱赶黑暗。
光明让一个人变得勇敢！
悠长的江南小镇，透着浓浓的水气，此时也接近春节，即使是微微的风，也像包裹着针一样，扎在人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硬生生的痛。
路上人很稀少，邓林慢慢地一个人踱着步，头脑里一片空白，谈不上开心，也说不上忧愁，就这样百无聊赖地沿着小河边走着。
路上静悄悄的，这也正是邓林最渴求的，他想一个人安安静静，最好不要遇到一个人，即使遇到一个人也最好不是熟人。
沿着河堤有一个可以直达到这条默默流淌着的河边，这或许是再理想不过的让一个人静静的地方。
邓林不由自主地信步走了下去，浓浓的水气沁人心脾，但仍旧无法释放自己内心这一团挤得紧紧的心结。
找一个最临水的地方坐下来，手可以抚摸到水里，冷凉冷凉的。
每次写信回家，自己都会把好事再放大出来，不好的事又尽量缩小到不提，主要是让深在农村的父母放心，也为了满足一下自己内心在外证明混得很好的虚荣。
节衣缩食地节省每一分钟，甚至对朋友的大方，但对自己极度的苛刻，也渐渐成了一种习惯。微薄的工资，需要每二个月才能凑成一个整数，然后去邮局寄回家，他仿佛可以看到父母收到钱时，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的荣光，也仿佛可以感觉到他们在别人面前那种自豪的表情。
是啊，在80年代，一个贫困的农村，要培养一个学生是何等难，更何况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考上了大学，是一个技校毕业的人，在各类流言悲语中，父母能找住压力，现在想想父母那种表情，心里就暗暗地感觉到难受。
当高考分数公布出来，自己根本是榜上无名，那种父母黯然的情绪，至今刻在邓林的心里，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
一向不太爱与人打交道的父母，抱着一只土鸡，拎了一些鸡蛋，由同村的德高望重的爷爷牵线，进城去攀平时鲜有来往的同宗族亲戚，想跟邓林弄一个乡村老师什么的，总之不要干农活。父母5点多就起床了，穿上平时都舍不得穿的中山装，那衣服和裤子上的棱角还格外分明，一看就是崭新的，但整个人由于被长年累月的太阳炙烤，像裹了一个黑木炭，一看就是一个乡巴佬。
自己穿的衣服都是量身缝的，父母感觉很好，但每次在镇里上学，都感觉镇上刚刚流行的牛仔裤，紧脚裤新潮，自己有些抬不起头。但今天父母也穿了缝制的进城里，邓林在凌晨那微弱的灯光下，虽然父母蹑手蹑脚，但邓林都看得清清楚楚，一阵阵的酸楚从内心底不停地涌出。
2
“林儿，你城里的伯伯很客气。”
天快黑了，父母终于回来了，刚进家门时，笑得像朵花一样。
“他会去利用一些关系，帮你弄一个老师，你先就教书好了。”
父亲拿了一个勺子，喝了一口从自家水井打上来的凉水，喉结一上一下快速地晃动，喝得咕咚咕咚响，母亲一个劲兴奋地喋喋不休。
“他们城里人真好啊，房间又大，装得很豪华，还要脱鞋子进去……”
“我开始还以为他们城里人会很傲，看不起农村人，但一点都没有，客气得很……”
母亲性格外向，并且喜欢添油加醋地美化任何一件事情，但父亲木讷，自尊心较高，邓林从父亲淳朴的嘿嘿笑声中，验证了母亲所说不虚。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这或许也是一个好的结局，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邓林仿佛看到了自己在讲台上教学生的情景。
内心不禁有些美滋滋的。
3
一个月过去了，不见音讯。
又一个月过去了，仍不见音讯。
本来还安心的父母，脸上露出焦躁的情绪越来越凝重。
托村里牵线的爷爷去打听，每次得到了答复都是，仍在弄，现在关系不是那么好弄的，还要等名额，等机会……
都马上开学了，但一切强烈的希望变得越来越薄弱，父母也实在不好意思托爷爷去打听了，此事也就杳无音讯了。
4
那天邮局人送了一封信过来。
本来全家一片低迷，像一潭死水一样，因为这一封信，而像是颗石头，激起了活跃的波纹。
这是一个技工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母亲看了眼泪都快出来了，其实她哪里知道，这是成人学校的招生，只要是一个人，差不多交钱就可以上的学校。但父母仍然激动万分。
但片刻的高兴，换来的是久久的沉默，学费在哪里？
只能借！还有就是当考上学校时，亲戚朋友的恭贺钱！
邓林知道自己学校的含金量，想回避，但残酷的现实告诉他，不能得到亲戚家恭贺的钱，自己根本无法凑够学费去读书。
第一家的亲戚，可能是头脑最活，也最早发家的亲戚了，80年代改革开放的春花，他像第一朵迎春花一样，最早在绽放开。当邓林找到他时，他正在买鞋子，穿着西装，挺直着身杆，眼睛都没有瞄邓林一下，一种耻辱感从邓林内心底升起，但如果空手回去，又要面对父母那失落的眼神，邓林感觉很屈辱，但屈辱你又能怎么样？邓林感觉像一只土狗，在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盯着别人手里在啃的肉，希望能掉一块骨头下来，即使上面没有肉了，也够自己开心。
他尾随在后面，感觉整个人都在萎缩，等亲戚跟买鞋的店家很多时间嘻嘻哈哈地聊完天，店家找完钱，准备离开时，匆匆地把店家找的钱挑了一张塞给了邓林，皮笑肉不笑地说：“恭喜啊！”就走了。
邓林摊开塞在手里的钱，二十元。这是他刻骨铭心的二十元！
邓林久久没有骑上自行车，就这样双目无神地在街道上走着，走着……
5
刚到家门口，母亲正在跟邻居家说着话。
邓林强装笑脸地跟他们打招呼，
母亲指着邓林说：“过些天他就要进城去读书了！”
“读什么书呢？现在都开始不包分配了，读完了也要回来种田！”邻居一个女的翻着白眼，不屑一顾。
“那不能这么说，做父母的尽力，以后怎么发展就要靠他的造化了！”母亲这样狡辩着。
“其实真的不要读了，又不是什么正规学校，现在正规学校都没有什么读的了！”另外一个邻居女的也泼着冷水。
“这个学校挺好的，在市中心，都好多年了！”
……
邓林内心翻江倒海，百味聚心头，他突然想起过年时，本来还活蹦乱跳的猪，被人把脚绑住，压在板上，除了绝望的嗷嗷嗷叫，等了脖子上抹一刀外，还能干什么呢？
无助！
他很想逃离，但又必须去面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