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声声的蝉嘶中溜走。
方有才某天下班回来的时候，碰到从镇上书店慢悠悠往回走的儿子。蓦的发现儿子似乎变得更黑了，还瘦了。
方进最近书看的多了，问题也就更多了。
这个世界和曾经的星际帝国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基础物质的结构，材料性质的构成，物理系数等的变量和域值……但同样的，也有很多规则亦是相同相容的。
方进最近在琢磨，是不是要拆点东西来练练手，毕竟如同书店墙壁上糊的大字那样：“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
今天朱明霞歇班，难得的一家三口齐聚在餐桌上用晚饭。
方有才给儿子狂扒的饭碗里添了块肉，“最近很用功啊，天热注意点身体。这么黑下去都不像咱家人了。”
又转过去和朱明霞商量：“要不给小进点零钱，让他中午在外边吃吧，老就着白水吃饼身体不好。”
朱明霞轻轻嗯了一声，也给儿子夹了筷子菜。最近儿子确实乖了很多。不皮不闹，功课也不让人操心，还知道去书店看书。是应该奖励一下。
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吃完饭。洗漱完毕后，方进从他妈那领了张10块钱的大团结回到自己的小屋里，美滋滋的琢磨着，今天看见的那套商务印书社的初级材料学好像一套得50多块，不知道人家能不能拆开买呢。
方进按捺住兴奋，从角柜里摸出本子，一条条开始整理今天看到的内容。
笔记是从方进去书店翻书的第二天开始记录的，对照着自己的知识储备，一点点整理，了解并解构着这个世界的基础构架。
短短小半个月，方进已经用掉了三本写字薄。
衡量一个时代的教育，在于对于被教育者思维方式的培养。星际时代的方进，纵然只是最低阶的黑卡流民，12岁进入兵营后便没有再接触基础教育，然而这短短的12年培育期，已经足够他在智脑的带动下完成简单的基本教育，有着系统的思维方式和逻辑。
方进将自己理解的理论和想法在每一个知识点后面加以备注，扩充。用自己习惯的方式构建一个有系统的基础学科框架。
次日，方进听见隔壁父母起来洗漱的声音，正打算走出房门。
听见母亲朱明霞正低声和父亲商量。
依稀是说，本月家用有点紧，还不到月底，荷包里只有不到20块钱了，要不要下班去银行把活期取一点出来应急。
方进握着门把的手又缩了回来。
坐回自己的小床上，方进开始发呆。没想到昨天母亲给的10块钱竟然是一家三口小半个月的家用。
从12岁起靠天吃饭的方进从来没把钱看的如此沉重。
想到下岗的父亲一头在厂里打工，一头还要开修理摊，母亲更是三班倒的工作。
原来这世上，没有什么生活是容易的，更没有什么是比父母给的更重的。
吃完早饭，父母照例嘱咐了下儿子注意安全，便出门上班了。
方进心思不定的写了会儿作业也锁了门去了书店，仿佛在那些印着油墨的纸张中，才能获得来片刻的宁静。
沉浸在书海中的方进转眼又到了下午。因为没有带午饭，方进捏着兜里的钞票去书店街边的小吃店逛过去。但手里的钞票仿佛塞住了喉咙一般，无论如何，难以开口。
沿着小街从头走到尾，方进默默的又将钞票塞了回去。正打算离开的时候，看见街尾技校后门口的小门脸外边，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依稀争吵着些什么。
方进仗着人小钻了进去。
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憋红了脸，手里捧着一台收音机，泪珠子在眼眶里转悠硬是不落下来。边上还有一个留着小平顶的男同学万分局促的和边上的大叔解释。
“叔，这配件是学校的。我实在不能给您换上。桂同学已经给您说了。这个零件我们可以从校内系统帮你订购，三个月后就能拿到了。到时候我们再给您换上。”
“我不管什么学校的，你的，还是我的。既然这位大姑娘说了三天能修好，怎么三天了还不响呢？三天眨眼变三个月，你当老母鸡变鸭呢说变就变？”大热天的一个穿背心的中年汉子针锋相对争的脸红脖子粗。
“你们说话不算话，还是学校里的店子，怎么这么不学好。我要找你们老师，找你们领导！”
“算啦，娃子念书也不容易。”
“就是，勤工俭学给我们也修了不少东西。老李你别得理不饶人了。等三个月就三个月呗。”
“谁说三个月？！谁？！三个月怎么啦，耽误了我听广播你懂吗？中央新闻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
“还中央呢……谁不知道你李大组长马上就要被改组咧！”人群里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更有看不过眼的人开始唱衰。
方进没怎么关注事态发展。听见人群里说的“勤工俭学”，再看了眼人姑娘手里的收音机，方进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挣钱办法。
背着手悄悄又从人群里钻了出来，饭也不吃了，肚子也不饿了，转头奔向书店。记得昨天那本家用小电器维修手册，哪儿呢？
方进在书店收罗了一堆原理，手册，研究了一下午。
小家电的构成都不太复杂。大多依赖电磁转换产生电磁信号进行传播接受，或者是利用电机达到一定的动能推动力。
方进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依照自己的理解对这些电器进行模块拆分梳理。
转眼夕阳西下，又是书店结束营业的时间了。
方进抱着笔记本，又溜达回了街尾的学校维修铺。一看那女同学还在里面值班，中午引发纠纷的收音机还在工作台上搁着，看来中午的纠纷还要继续下去了。
方进努力让自己摆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冲着女同学道：“大姐姐，你们这儿是南门技校维修点么？”
桂静芬看了眼柜台前黑炭样的小男孩，笑的只有牙齿是白的，也乐了。清秀的眉眼舒展开，温和的答道：“是啊，小弟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我们这里对接学校的设备，可以修绝大部分的机械电器故障。”
“噢，大姐姐你们这里需要暑期工么？”
“啊？”桂静芬略略好笑的望着眼前的小男孩，“我们这里不接受小同学辅导的。”
“可是中午我听说你们这里可以勤工俭学啊。”
“是的，但只针对本校学生，而且同学你年纪太小了，念初中了么？”
方进咬咬牙，虽然小爷瘦小了点，也不是你这个丫头片子好嘲笑的好么。
为了钱，我忍……
“大姐姐，我爸爸是214厂的高工，叫方进才。我真的会修的，不给你们添乱，我每件只要1块钱就好了。”
桂静芬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父亲也是214厂的，不禁有些亲切。“我在厂院里没见过你啊。这不是钱的问题，店里的工作人员是有登记的，只接受我们本校的学生。”
方进才看她油盐不进，有些着急。便道：“那我不记名就是了。只捡你们修不好的修，修好了算我的，行不？”
“修我们修不好的？”桂静芬心道，这孩子口气还真大。
“是啊，你桌上那台收音机我就能修！”
桂静芬皱了下眉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今天一天跟这个收音机杠上了不成。
顿时心情不那么美好了，也收了调戏小男生的心思，转身开口撵人：“小同学赶紧回家去吧，家里要着急了。”
方进才急了，连忙喊住她：“大姐姐你等下啊，这收音机不响无非几个问题，一个是线圈，一个是电路，既然你这收下了，肯定不是电路板烧坏了，这个肯定是线圈问题。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桂静芬转头看过来，方进黑瘦的小脸上，一双大眼显得格外分明。
这小子说的倒有几分道理。但线圈的事儿也是没有办法的。同型号的配件只有上海才有，如果不是等配件，至于今天被人指着鼻子骂么？
想到中午的事儿，桂静芬不禁有些沮丧。自己家里条件是很不错的，爷爷是214厂很早进入的一批归国留学生高工，退休返聘高工的待遇是相当好的，家里只有自己一个女孩子，老爷子疼孙女疼的紧，动了关系才让她在勤工俭学的铺子里点卯，不为那点儿钱，只为了能让自家姑娘多练练手。
所以这台收音机修好还是修坏，桂静芬并不介意，大不了自己出钱赔人一个新的便是。只是今天这口恶气实在难以下咽。
想了想，桂静芬打开柜台门让方进进来。这破东西，丢给小孩子玩罢了。
方进拿到手，先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这类电器的原理，然后小心的拆开外壳，分解模块。
仔细的将坏了的线圈部分拿出来，原来是原主人使用不当，线圈受潮腐蚀。这可真的是替换配件才行的问题啊。
“小同学，你看也看过啦，这个配件没存货，实在是没法修的。”
方进捏着线圈看了又看不死心。这可是他第一件指望着挣钱的活！
“不要急，我能修好的。”
方进摸出随身的笔记本和铅笔。趴在修理台上开始忙活。
桂静芬好奇的凑过来看，只见方进运笔如飞，一连串的公式和字符，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写的出的。好些自己压根就看不懂。
不禁心下暗惊，难怪爷爷常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方进忙忙碌碌的写画着，也让桂静芬一刻不得闲，一会儿要卡尺，一会儿要材料。眼见傍晚人流愈发稀少，桂静芬索性关了店门，静静的看着方进忙碌。好奇这个小男孩真的能不要配件就修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