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看到王意的那一瞬间，宋雨哲发现自己意外的平静，想象中的千头万绪，还有原以为自己会说的很多很多话，居然都没有出现。
一时之间，唯一能做的，竟只有沉默。
王意轻叹一口气，摇摇头，在宋雨哲床前坐下。
跟着王意一起进来的王美芝，则挥挥手，带着保镖和护理离开。
“感觉好些了么？”王意轻声问着。
宋雨哲点点头。
“小哲，”王意的手覆上宋雨哲放在床边的手，“你打算这辈子都不再和外公说话了么？”
“……”宋雨哲咬着下唇，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你也真是狠心，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来看过我。”王意轻轻拍着宋雨哲的手，“结果到最后，还得让我这个路都快走不动的老人家来看你。”
“……”又没让你来。
“但我不怪你，从来没有，我还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就算你早就当我已经死掉了，也无所谓。”
他确实早当自己心中的外公已经死了，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他的外公。只有这么想，才能让他觉得自己没有被背叛或抛弃。是外公去世得太早，那时他羽翼未丰，所以只能无奈退出族长之争。
“可惜我让你失望了，一直活到现在。”王意笑着咳了几声，“不过你放心，我也没剩多少时间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哎……”王意看着依然不打算开口的宋雨哲，长叹一口气，“小歌总说我太宠你了，我还说是他太敏感，现在看来，我还真是宠你。”整个王家，谁敢用这样的态度对他？就算是小恶魔王子歌，怕也不敢。
“你还记得小时候，你爬到树上，我让你下来那件事么。”
宋雨哲不说话，脑海里却浮现出那时的景象。那是他记忆中最快乐的暑假之一，他到外公家玩，爬到树上，外公怕他危险，让他赶紧下去。他往下一看，突然发现自己一时高兴，爬太高了，不知该怎么下去。
外公说：“跳下来吧，外公会接着你的。”
然后他就闭眼跳了下去，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外公宽广的怀里。当时睁开眼，看到的是外公带着暖意的眼神：“傻孩子，以后在爬那么高之前，一定要先想好怎么下来。”
想起这段回忆，宋雨哲眼底的情绪终于有了变化。
“其实我也这么和小歌说过。”
宋雨哲眼底和缓的情绪瞬间结冻。他闭上眼，头转到一边，不想听。
“结果你猜他是怎么做的？”
“？”宋雨哲身子僵了一下，虽然没有点头，但王意知道他在听，他想知道。
“他说：‘爷爷，这个手法太老套了，我对这种教育方式没兴趣。反正不用你接，我自己也能下去。’”王意笑着摇摇头，“然后我收回手，不再接他，结果他眼明手快的立刻跳了下来，拿我做了垫背。他做个鬼脸说：‘那我总不能把自己摔疼吧，您放心，再过段时间，我就能自己安全跳下来啦’，说完就跑。真是拿他没办法。”
宋雨哲双拳紧握，所以，他选择相信外公，是错的么？那个有名的富商教育孩子的故事，他后来听过。大意是他让孩子从楼梯上跳下来，他会接他，但孩子真跳的时候，他没有去接。孩子摔哭了，他却告诉孩子：这个世界上，谁也不能相信，包括我。
这种老套的教育方式，外公真的在用？
“很意外？”看着宋雨哲的表情，王意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让你失望了，外公确实很老套。当然，不一定都是从树上跳下来的例子，我确实在各种不同的场合，对后辈们都用过类似的手法。有些人‘跳’了，有些人没有‘跳’，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反应……但我想和你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所有人中，不管他们跳还是没跳，我唯一一个真的接住的人，是你。”
“比起教育你人性的复杂，我更舍不得让你受伤，我更愿意让你相信我。小哲，外公从未骗过你，我是真心希望你幸福。”王意看着宋雨哲，两人相对无言，沉默良久。直到王意认为已经足够了，他才放开宋雨哲的手，起身，准备离开，“言尽于此，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爱惜自己，和身边的人。”
转身迈步的王意，感受到自己的衣后摆被揪住后，才悄悄舒出一口气，唇边绽开放心的微笑。小哲果然还是那个小哲，一点就通。
“为什么？”终于，宋雨哲开口了，问出在他心内埋藏几年的问题。就如，前几天晚上，李英杰这么问他一样。
绝望中，又隐藏希望。希望眼前最在意的这个人，给出的答案，能将他从地狱中拯救出来。
“因为我了解事业与爱人不能兼得的滋味，并不幸福。但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不知道怎么选……两者都很重要，都没办法放弃，没有退路的感觉太难受了。”王意转过身，看着宋雨哲，却有些看不清，透过泪光，他好像看到了曾经爱着的那个人，“小哲，其实你不当族长，照样可以在王家做你最喜欢的那些事，并且正因你爱的人与众不同，小歌就不会伤害你，这难道不是最完美的结局么？”
……外公想让他，屈居王子歌之下，为王子歌做事？
“不是屈居，也不是为小歌做事，都是为家族的事业做贡献，只是所处的位置不同。人生苦短，最终都一样，什么都带不走，我们所做的这一切，最终受益的都是整个家族。”王意再次在宋雨哲床边坐下，“小哲，人生是长跑，当第一看似风光，其实很累的。做第二才能游刃有余，更何况，没到最后，谁最成功也说不定。”
“外公知道你爱的人对你很好，很痴心，甘愿一辈子默默守护。可是他越爱你，看着你结婚生子，就越痛苦。他也许可以沉默一辈子，但更可能在沉默中爆发或者灭亡……”王意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轻声说道，“你外婆就是后者。”
原来……
宋雨哲的泪顺着颊面流下，王意伸手轻轻擦去，然后展臂将宋雨哲抱在怀里，宋雨哲也反手抱住王意。
“对不起。”过往的误会和抱怨，对不起。“谢谢您。”从来没有怪我，反倒还拖着虚弱的身子，主动来看我，谢谢您。
我真是太不懂事，太自私，太不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