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对于很多家族来说是一个团圆的欢乐节日。不过对孟杰来说,对像孟杰这样在外面漂泊流浪打工拼搏的人来说,中秋节带来更多的是思念。每逢佳节倍思亲,没有离开家乡的人永远无法体会那种心情。同一轮明月,同一片星空,却不能相见。那种思念的酸楚比往日更加浓烈。
今天公司放假一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放松方式。一大早,整个公司就剩下孟杰自己。他不是不想出去,而是不知道去哪里。对孟杰来说,只要在荔城,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
自从孟佳云走了以后,孟杰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至于孟佳云的案子,孟杰没有能力干涉,只能多注意报纸,希望能看到好消息。平时朱云鹏他们让他做什么,他做什么。没事的时候也不像以前一样和他们聊天喷大空。该上班上班,该睡觉睡觉。偶尔会一个人跑到房顶上或者山上呆一阵子。不过整体来说,没有再出过什么状况。即使心里有些不痛快的,或者受了什么委屈,孟杰也会自己忍住,顶多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在被窝里小声用眼泪向东方培培倾诉。当然,自从那次孙祖仁发脾气之后,孟杰摄影学徒的名分算是抹掉了。孙祖仁没再管过他,只是让经理安排孟杰慢慢的开始学跑广告业务。
除了刚开始时不怎么熟悉,没跑到什么大单子。后来孟杰慢慢摸清门路,越做越顺。生活也不像以前那样拮据,虽然没有多少结余,不过和家里或者陈蕊琳那里通电话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几乎每周都要打一次,孟杰不想让家里人担心,不想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对于陈蕊琳,孟杰差不多知道这个善良女孩的心思。可是现在的他真的承担不起这份感情。踏入社会时间越长,孟杰越知道自己缺的东西太多,也变得越自卑。就让这一切随时间的流逝而流逝吧,或者说一切就让他自由发展吧!
孟杰能经常打电话过来,陈蕊琳已经很满足了。虽然很多时候都是她在说孟杰在听,不过一根无形的电话线却连着两颗热腾的心。就算孟杰平时没说多少话,陈蕊琳也能感觉到他的变化。他比以前成熟了,比以前懂得掩饰了。陈蕊琳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她没真正踏入过社会。有些感觉没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不过她知道,孟杰在外面肯定经历了不少事情,要不然那种天性的傲气不会这么快消尽。陈蕊琳曾为此心疼过,可是她知道,她现在能做的也只的一个人默默的心疼。
跑业务虽然很累,不过却让孟杰多许多自由的时间。早上起床到打印社报到一下,然后带着资料到外面开始一天的工作。说是去跑业务,可谁也不能在后面跟着。每天拜访两个客户就行了,也没人规定每天一定要跑成多少单。更何况,业务这一行,本身就有很多不确定性。
几个月来,孟杰利用空闲的时间游便了荔城的大街小巷。这和当初做推销不同,那时没有这份精力,也没这份闲情逸致。这次不一样,至少孟杰暂时不会为吃饭担心。而且手里还有些余钱,偶尔可以照张相,证明自己曾经来过。别人花钱去旅游,而自己用打工的方式去看同样的风景,这也不枉自己到荔城一趟。孟杰常用这样的方式安慰自己。
到九莲山看南少林的同时去大吃一次香蕉,尽管那次把牙倒得两三天都不能吃饭,孟杰觉得也挺过瘾。去荔枝公园吃荔枝,虽然最后因为不小心把发票弄到下面的小河里,结果被经理狠狠的处罚了一次,孟杰觉得没什么可后悔的,因为他终于带东方培培云吃荔枝了。来离台湾隔海相望的荔州岛拜拜妈祖,去秀屿看看那些人是怎么收取海盐的。还有许多许多孟杰以前所未接触到,所未知道的事情。孟杰用心记着这与家乡风俗、风景、习惯都不一样的地方,去感受他们的信仰和生活方式。人生就是这样,并不是只有快乐才意味生命的精彩,不同的生活,不同的经历也是一种收获。哪管他是哭还是笑。
白天的时候孟杰给家里和陈蕊琳分别通了电话。挂上电话那一瞬间感觉更加空虚,更加孤独。坐在楼顶上,看着东方慢慢升起的圆月。从口袋里拿出月饼,孟杰慢慢咀嚼着。一年了,记得当初东方培培去高中找他也是现在这个时候。这一年来,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连做梦都没想的事都发生了。一年前孟杰还是个学生,乖乖的从在教室里读书。一年后,却成为社会流浪汉的一员。
“培培,一年了,你在那里过得好吗?今天是中秋节,本来是个团圆的日子,可你却留下我,独自一人去了那边。”孟杰沉声自语:“记得当初你告诉过我,说人走后会变成星星看着地上的家人,你又是哪一颗,你在看着我吗?培培,你知道吗?我好想你……”
孟杰在楼顶上对东方培培倾诉着分开后的各种事情,有喜有悲。虽然听不到任何回应,孟杰还是孜孜不倦的说着。心里没有伤悲,也没有快乐。像一个平凡的人对另一个人说着不关自己的事一样,一切都是那么的平淡。孟杰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不会因为东方培培离去而难受。他不爱东方培培吗?不知道。没有经历过的人是很难明白那种感觉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空又飘起了小雪。凌冽北风吹在人身上,像刀刮一般。没什么重要的事,宁可猫在家里看那些无聊的电视剧,也不想去外面走一步。孟杰从火车站走出来,理了理外套。尽管从荔城到庆阳,每到一站就加一件衣服,孟杰还是觉得浑身没有下点热气。
庆幸的是虽然下着小雪,可出租车的生意却没停下。孟杰在车站前拦了辆出租车。明天就是东方培培的忌日,孟杰想今天晚上陪她一会。前两天,孟杰拿到广告提成,连招呼都没和经理打,就离开荔城。离开那个他漂泊了快一年的城市,离开那里所有的事和人。
庆阳的雪像去年一样大,小河的水已经全部结冰。小坟墓仍像去年那样孤零零的在那里,上面没有一果杂草。这一切的一切没有丝毫变化。唯一改变的只的时间,一年的时间。
孟杰习惯性的把外套脱下,轻轻的盖在东方培培小坟墓上。是那样的认真,那样的温柔。像给熟睡的爱人盖上一层棉被,没有一点生疏感。也不因外面的冰雪感觉丝毫的寒冷,心里反而有种莫名的充实感。然后从背包里拿出这些日子想东方培培时写的信,还有一些曾经游玩时拍的照片。慢慢的坐在积雪上。
“培培,我回来了,回来看你来了!”孟杰轻声音的道。然后拿出找火机点燃一支烟,接着道:“今年我带你去了荔城,还有其他地方。这里我们一起到过的地方拍过的照片。还有我想你时写的信。我现在就送给你,你看看吧!”
把那些信件和着照片点燃,看着他们一点一点烧成灰烬。孟杰继续和东方培培说着话。这一年自己做了什么,想了什么。一点一滴都讲给东方培培听,尽管他知道东方培培不会应答。
雪花越来越大,飘落得越来越急。不大一会儿就给孟杰加了一层厚厚的白衣。伸手不见五指,却又白得吓人。整个夜空显得非常寂静,雪花飘落在地面上,还有不时一阵冷吹过。这是孟杰能听到的唯一声音。孟杰的手麻了,脚麻了,到最后连脸庞都有些发麻了。不过孟杰还是不舍得离开,这么寂静的夜,他怕东方培培一个人孤独,怕她一个人害怕。
明天,不是今天,现在应该早已过了十二点。今天是东方培培的忌日,天亮以后她的家人都会到这里来祭奠她。不过那是天亮以后,现在,孟杰只想让东方培培不那么孤独。
下了一夜的雪,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整个天地穿了一件白装,变成了洁白的世界。一大早,东方宗盛带着一家人来祭奠自己苦命的女儿。这一年时间里,他无时无刻不再思念中渡过。妻子夏诗琳有时会靠着他哭上一阵,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哭。他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如果他露出什么不好的情绪,一切将不可想象。有时特别想念女儿的时候,东方宗盛会对着女儿的照片偷偷的流泪,不过那都是在没人的时候。幸好还有东方志鹏和东方珂珂两兄妹,给他受伤的心一点安慰,也让家里的悲伤淡下来很多。要不然,真不知道他和妻子怎么过。
“爸爸,这里好像有人来过!”东方志鹏和东方珂珂两兄妹走在东方宗盛前面。发现坟前有一片灰烬。虽然部分已经被大雪埋住,不过还是能清楚的看到痕迹。虽然两兄妹还小,不太理解失去亲情的那种痛苦,也不懂大人的世界,不明白大人的感情。不过他们也有他们的伤悲。疼爱他们的姐姐没有了,在他们受人欺负的时候再也没人挺身而出了。特别是东方志鹏,以前每次自己犯错,妈妈打自己的时候,姐姐总是挡着。可是现在,再也没人挡着妈妈。现在每次挨打后,他都会大哭一场。不是因为妈妈打的太痛,而是因为再也没有替他挡着。今天,东方志鹏第一次没有赖床,天还不亮就帮爸爸妈妈烧好洗脸水。今天是姐姐的忌日。东方培培努力让自己长大。
“瞎说什么呢?一大早怎么会有人来呢?”夏诗琳皱着眉头道。虽然受了不少高等教育,不过毕竟是农村长大的人。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那些鬼了怪了的,而且东方培培又是青年时期去的,这在当时是比较敏感的话题。自从东方培培埋到这里,好像到晚上过桥的人都少很多。
“妈,我哥哥说的是真的,你们来看!”东方珂珂拉着夏诗琳的手道。
每当来到这里,夏诗琳的心里都充满悲伤。在这里,自己的女儿永远长眠与此。她那可爱的音容笑貌常常浮现眼前。可这一切都只能是回忆。从牙牙学语蹒跚的走路,到最后为自己分担心事。夏诗琳正感叹女儿已经长大,却成了现在的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伤心,这种失落,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也无法明白。草有一春,人有一生,虽然每个人都知道那是终点,可一旦面对的时候,谁也忍不住伤心难受。更何况,东方培培还在花季的时候就去了。她还有大好的时光都没走完。
“宗盛,你看!”夏诗琳看着女儿坟前有些凌乱的痕迹对自己的丈夫道。
“哎!一定是小杰这孩子!”东方宗盛感叹道。
“妈,这谁的袄在上面。”东方志鹏用手摸开坟上的积雪,对夏诗琳道。
“别动,就盖在上面吧!”夏诗琳红着眼睛道。她几乎可以肯定是孟杰来过。夏诗琳曾亲眼见过孟杰把自己的外套搭在女儿坟上。除了那个傻傻的小男孩,还有谁会一大早来败绩自己的女儿。
“他不是去外地找工了吗?”夏诗琳问道。
“我也听说他不念书,一个人去云中省打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真是个有心的孩子!”东方宗盛道。
“那他啥时候来的?昨晚上我从这过的时候没看到有人呀?”夏诗琳道。
“估计是昨天晚上吧。你看,昨天下那么大,衣服上面都盖严了,下面却没什么雪。他坐的地方雪那么少。还不知道这孩子在这里呆多久呢。”东方宗盛道。
“哎!这可怜的孩子,这么冷,呆一夜会冻成什么样啊!”夏诗琳转头看着坟墓,默默的道:“这都过去一年了,这孩子咋还不样?现在怎么还有这么重情的孩子呀?可惜我们家培培没福气。”
“这都是命,是孩子们的命,也是我们的命!不说这些了。”东方宗盛转头吩咐东方志鹏道:“志鹏,给你姐烧张纸吧!”
从东方培培那里走回来,天色已经大亮。孟杰整个人都快冻僵了。这样也好,至少孟杰能缓解一下他心里的悲痛。身体痛些,心里就不那么痛了。路过镇的时候,孟杰给家人买点东西。出来一年了,家里人一定非常挂念他。现在孟杰没有大富大贵,也不能给家人买太好的东西,差不多买点水果什么的,略表寸心吧。当然他没忘记给自己买件棉袄。孟杰可不想母亲知道他在雪中守了东方培培一夜。
家越来越近,漂泊的游子像孤独的小舟回到避风的港湾。快一年了,家里还是原来的样子。敲开门,迎来母亲慈祥的笑容:“儿子!老头子,你快出来,小杰回来了!”一早开门看见自己许久不见的儿子,王素兰连忙喊自己的老伴。
这是自己的儿子,是她的心头肉。这一年来,每当看到像儿大小一样的人背着书包去念书时,王素兰就忍不住流眼泪。儿行千里母担忧,有哪个做母亲的不是时刻把子女放在心头。更何况王素兰总觉得儿子没有再念下去,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觉得老两口特对不起儿子。
“妈,我回来了!”孟杰道。在喊出妈的那一瞬间,他真正意识到,自己到家了,真的到家了,再也不用像在荔城里为生活担心。那一瞬间,一年来所受的委屈和不平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孟杰的眼泪忍不住顺着眼角流下。
“孩子,别哭。在外面肯定受了不少委屈吧!”看着儿子两眼泪水,王素兰也忍不住陪着哭了出来。
“没事,妈,就是在外面想你和爸。你们的身体好吗?”孟杰赶忙擦干眼泪问道。
“好好,我和你爸爸什么都好,只是你爸爸老是想你!”王素兰道。
“小杰!”孟大海点支烟,努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
“爸,我回来了!”孟杰道。一年不见,孟杰发现父亲头上竟然多了许多白发,脸上的皱纹也添很多。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孟大海重重的道。
“什么时候到家的,怎么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好让你哥去接你。”王素兰道。
“刚回来,怕太早了打扰哥哥,我一个人走回来了。没事的,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孟杰道。
“哎!你今天还去培培哪吗?今天是她的……”不等王素兰把话说完,孟大海拉拉妻子,连忙打断她的话道:“儿子刚回来,大清早的怪冷的,你先给儿子烧点热水洗洗。坐了这么久的车挺累的,让孩子好好休息一下。”说着把王素兰拉到厨房里。
“死老头子,你怎么不让我说完。今天是人家培培的忌日,咱小杰要是不回来就罢了。既然回来了,就得去烧张纸,你啥时候这么不懂事了?”王素兰怒气冲冲的道。
“哎!你别管那么多了,我想小杰已经去过了!”孟大海叹道。
“他去过了,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王素兰惊讶道。
“你没看他头上都是冰渣,鞋带都被雪冻住了。这孩子不知道在那里呆了多长时间呢。”孟大海打量孟杰的第一眼就注意到这些了。虽他没有点明,也没问。儿子大了,他有自己的思想。更何况,今天是东方培培的忌日,刚巧他今天回来。不用费劲也能想得出来儿子这是怎么了。
“啊,这可怜的孩子,我还以为过去一年他忘了呢。”王素兰道。
“哎!你还不知道吗?这孩子从小就重感情。算了你也别管他了。赶紧烧水让他洗洗,这孩子还不知道冻成啥样呢。”孟大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