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吕澄曼把完脉后,许安的脸色凝重得像是刚参加完一场丧礼。
“怎么了?难道……”吕澄曼并不傻,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最清楚,再加上看到许安的神情,她也猜出了七八分。
许安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头晕这种状况出现多久了?”
吕澄曼想了想说:“从我爹叛逃开始,差不多有一年多了。”
“那呕吐和咳血呢?”
“最近一些日子才开始的。”
许安的眉头紧了紧,没有说话。
“安安,你坦白和我说吧,活着这件事对我来说反而太累了。”吕澄曼伸出冰凉的手覆在许安的手上,轻声说道。
许安看着吕澄曼,慢慢地笑了起来:“放心,我不会让你就这么离开的。”
吕澄曼有些糊涂,问道:“你是说,你能治好我的病?”
“虽然有些困难,但你要相信我的本事,怎么说我也是第一神医元叟教出来的。”许安顿了顿,又说:“况且,然夏皇帝说只要能治好你,珍贵药材随我用。这样,你还怕我治不好你吗?”
听到许安提到丛萧,吕澄曼的手不经意地抖了抖。
许安叹了口气:“你们两个人啊……明明相互爱着对方,何必这样和自己过不去呢?伤人又伤己。”
“安安,你不懂……”
“是是是,我是不懂你们之间的事。我只知道,在我活着的时间里,我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和我爱的人在一起,而不是为了一些莫名的枷锁而封锁自己。”
看到吕澄曼又沉默了下去,许安不得不再次叹气,说:“你的病真的已经是很严重了,如果你继续像以前那样郁结下去,即便我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让你多活一个时辰。”
临出门前,许安又掉头对吕澄曼说:“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一个时辰,你会做些什么。”
如果我的生命只剩下一个时辰,我会做什么?吕澄曼看着因许安的离开而开开合合的木门陷入沉思。
以前躺在病床上,许安把自己活着的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来过。所以她最懂得该抓住什么,该做什么,才能让自己在临死前不后悔。
不管是现在这个时代还是在许安以前的那个时代,都有很多人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者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无力去争取。人们都以为时间很多,道路很长,可是就在一个不小心之间,人生就走到了尽头,人生还留下了很多遗憾没能填补。
只有真正经历过生死的人才知道,什么伦理道德,什么规章制度,什么流言蜚语,这些都不能真正打倒一个人,真正强大而聪明的人,知道什么是值得在乎的,能阻止他的只有死亡而已。
许安回到自己的住处时,毫不意外地发现丛萧正坐在她卧房的桌边,手中端着盏茶,神态说是悠闲却平白添了些哀愁。
“皇上三更半夜坐在我这儿喝茶,真是好兴致啊。”许安始终无法对丛萧升起好感,所以每次和他说话,言语间总带着嘲讽。
丛萧似乎习惯了她的大不敬,并没有接话,只问:“曼儿的身体怎么样?”
许安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然后说道:“现在是死不了,但也活不长就是了。”
许安余光瞟见丛萧的表情不太好,像是下一秒他的手就要从杯盏移向自己的脖颈,便又补充道:“她的病是心病所致,这几年一步一步累积起来的,要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你不要着急。”
丛萧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但眉间依旧拢着一座深渊:“能治愈的可能有多大?”
“治愈……是不大可能了。我只能尽量将她的寿命一点点地延长。”
“砰”的一声,丛萧手中的茶盏应声而碎。
许安吓了一跳,连忙说:“你也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只要曼儿自己不打开心结,就算是我师父在这里于事无补啊!我用再名贵的药也只是增强她的体质,可心魔迟早会侵蚀她整个身体的。”
顿了顿,许安决定还是说出来:“何况,曼儿和我说,活着对她来说太累了,死才是解脱。她根本一心求死,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我即便有通天的本领也难以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她一心求死?”丛萧觉得难以置信,他以为曼儿只是想去佛门净地清静清静,避免与自己相见,他以为她只是想去为她父亲赎罪……原来她竟然是想这样安静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不,他不允!
“怎么样才能让她打开心结?”丛萧的声音黯哑到全无平日皇帝的那种气势。这时的他,只是个为爱而伤的普通男人而已。
“她的心结是什么你比我清楚,怎样打开心结也该是你更明白。”说到这儿,许安决定冒充一回知心人,便道:“你只想想,若是你的生命只剩下一个时辰,你会做些什么?”
深夜,皇帝的寝宫一片黑暗。丛萧早已躺在床上却如何都睡不着。他来回地翻身,脑子里一直都是吕澄曼的影子。他不停地回想着他们之间的一切,从过去到现在,从两情相悦到现在的相对如冰。他是恨吕澄曼出卖自己,却也恨自己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女人,让她跨入那样一个难堪的境地。他恨她,又何尝不恨那个伤害她的自己呢?
突然,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是寝宫的门被打开了。
丛萧并未转身,只当是值班的太监进来为他添炉火的,便说:“朕不冷,你出去吧。”
令他意外的是,那人并未走出去,听那脚步声却像是往他床边走来了。
那人的脚步轻盈且虚浮,丛萧的背脊一紧,听着那样的脚步声他竟然不敢回头。他的心脏猛地抽紧,只凭他一个外行人都能听出这人身子的虚弱,何难想象她究竟已经病到什么样子了?
那人走到床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并没有说话。丛萧也不开口,他怕开口后会发现自己的声音早已破败的不成样子。
“萧哥哥……”吕澄曼轻轻地唤了声。
突然,丛萧被她从身后紧紧地搂住。
“萧哥哥,曼儿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吕澄曼将脸埋在丛萧的背上轻声地说着。
丛萧的眼眶微红,他慢慢地转身,抱住吕澄曼,手掌抚着她的头扣进自己的胸膛,他依旧不敢出声,只是抱着她,想要将她冰冷的身体捂热。
“萧哥哥,曼儿好久没有被你这样抱过了。可不可以多抱一会儿?”
丛萧用收紧的双手回答她。
吕澄曼笑了,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心地想笑。她深深地呼吸,嗅着丛萧身上的味道,静静地聆听丛萧心脏跳动的声音。
“萧哥哥,我想不管不顾只为自己活一段时间,好不好?”
不等丛萧的回答,吕澄曼径自说着:“安安问我,如果我的生命只剩下一个时辰,我会做些什么。我原本以为自己会深思熟虑地思量很多事情,可是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我想和你像以前一样,没有任何负累地相爱。萧哥哥,我们分开好长时间了,从你被迫逃离母国,不,应该从我知道我父亲叛国开始,我们就已经分开了。萧哥哥,我真的好想你,你知道吗?”
“我阻止自己乱想,只让自己想着你。我怕我想多了又会停滞不前,因为很多原因而不敢见你……”
丛萧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滴在玉枕上,他轻轻地说:“我也很想你。”
吕澄曼的背脊一僵,她抬头看着深夜中丛萧那张模糊的脸,月光将眼泪滑过的地方照得晶莹。她抬手替丛萧擦去泪痕,问:“安安将我的病情告诉你了?”
丛萧不回答,只将头埋进吕澄曼的怀里。
吕澄曼抱着丛萧,说:“萧哥哥,原本生死对于我来说并无太大的差别。可是一想到你我就好舍不得,我害怕再也看不见你的日子……更怕你会难过。先离开的那个人总是幸运的,我不想看你受苦,可是我仍宁愿先走的人是我。我走了,你还会继续活下去,你的肩上寄付着然夏的未来。可是如果你先走了,我就真的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所以,萧哥哥,我真的好庆幸得病的是我。这样的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丛萧在吕澄曼的怀里摇头,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许安便被一个宫女火急火燎地请到了霖瀚宫。在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坐在了一张床边,眼前霎然摆着一只白嫩纤细的手。
许安几乎呈斗鸡眼状,她茫然地问:“这是,什么?”
丛萧仅着中衣站在一旁,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焦急与担忧:“原本还好好的,刚才她突然就开始咳嗽,吐血。你快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安再搞不清楚状况也不会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丛萧会背着吕澄曼去宠幸其他女人。她朝床里面看了一眼,不出意料地看到了正闭眼躺着的吕澄曼。
虽然心里正嘀咕着,但手上却一刻不停。许安搭上吕澄曼的手腕,一边诊脉一边问:“大约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到一刻钟。”
“只是咳嗽吐血?有没有白色呕吐物?”
丛萧想了想,说:“没有。”
许安松了口气,松开手指,将吕澄曼的手放进被褥。转身看着丛萧说:“这次算是万幸。可我不敢保证下次会不会依旧那么幸运了。”
“这是什么意思?”丛萧还算冷静,没有立刻冲上来揪住许安的衣领质问。
“她的手冰凉,必定是冒着寒风过来的吧?她身子本就极虚,别说在寒风中走动,就连一丁点的冷都受不得。”
丛萧握紧了拳,一双眼紧紧胶着在吕澄曼的身上,说:“不会有下次了。”
许安当然不会笨到去问丛萧为什么吕澄曼会在这里,她只是吩咐了宫女去熬药,便将丛萧带到宫殿外,准备将全部的情况都告知于他。
“曼儿的情况真的不容乐观。说实话,以我之力,要想治好曼儿并无太大的希望。”
丛萧一惊,急问:“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说……”
许安打断他:“那是我预估得太乐观了。而且,经过昨晚,她的病情恶化得更严重了。”
“如今,要想治好曼儿,只能找我的师父,元叟。”
丛萧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不会焦躁得忘了许安和自己的立场。
见丛萧怀疑的眼神,许安忙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也知道,我和曼儿私交甚笃,让她受苦也不是我乐见的。只是就目前来看,除了我师父我真的想不出来有谁能有这回天之力将曼儿治好。”
“你怎么能肯定元叟愿意过来?”
许安微微一笑:“你以我作为威胁,就算他不愿意,秦暄也会让他愿意的。”
丛萧盯着许安看了很久,毫不掩饰怀疑的眼神几乎将许安刺穿在当场。好歹许安定力足够,问心无愧地看了回去。因此,半晌后,丛萧说:“好,我同意让元叟过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这人真是够奇怪,自己是帮他救人的,他竟然还来提条件。
“你与元叟不能见面。”
这个条件让许安又惊又怒:“为什么?”
“人人都说元叟与他的徒儿心意相通,无比默契,保不准你们在见面的时候就商定了逃跑的策略。我只是防患于未然。”
“那说的是他和我师兄,和我有什么关系!”
“倘若你没打什么主意,又何必如此激动?许安,别忘了,你还是人质。”
许安一急,口不择言起来:“人质又怎么样?你女人的命不还是握在我手里?”
丛萧眼中凶光闪过,口气无比阴寒:“不准你那样说曼儿!”
许安瑟缩:“不说就不说。”
这次丛萧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许安,直接拂了袖子进了宫殿。
许安站在宫殿外暗骂:“小气鬼!离家那么久都不让我看一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