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辰向几位太太打过招呼,见吕东明的母亲也在,不由一愣,旋即笑道:“吕夫人好。”
吕夫人笑道:“到底是女孩子家贴心,前几日东明休假,回家中吃了一顿饭就回军营里去了。”
沈夫人笑道:“吕师长公务繁忙也是情有可原,如今又是萧帅的准女婿了,自然更想做出成绩来。对了,前几****的儿媳从洛阳带回一枚红宝石戒指,说是惦记着吕夫人手指纤长,戴着必然好看,今天一定托我带过来。”她说罢便让佣人捧来一个精致小巧的锦盒,盒子里是一枚鲜妍夺目的红宝石戒指。
吕夫人眼眸一亮,自是欢喜,口里却是客气道:“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实在受不得。”
沈夫人微笑着将锦盒交到她手里,语气中带着几分奉承:“吕夫人这样金贵的人物,戴这样的戒指再适合不过了。”吕夫人这才含笑收了。
随后几位夫人也都让佣人捧上了礼物,一时间麻将桌上便堆满了花花绿绿的锦盒。
楚辰寻了一个借口去了厨房,母亲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便笑道:“她们去吕夫人家中送礼,难免会落人口实,便借了咱们这里。这样的事你也不必往心里去,咱们就当是为了你父亲。”她说着让佣人去房里拿来一柄鸡血玉的如意,对楚辰道:“你去将她送了吕夫人,也好在军营里得些吕师长的关照。”
楚辰握着那一柄冰冰凉凉的玉如意,只觉得手心里的冰凉正一点点渗透到心里去。她想起多年前自己与萧奇订婚后的几日,沈夫人也是设了牌局,请母亲去沈宅打牌。母亲回来的时候,带回了无数贵重的礼物。
那时候,虽是订婚,但在那些太太们眼中,楚辰便已是萧家的媳妇了。如今吕东明与萧灵虽也只是订婚,但在太太们眼中,吕东明也已经是萧鼎天的女婿了。她忽然觉得之前的一切很可笑,她是萧家的“媳妇”,他是萧家的“女婿”,他们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的,尽管再努力又能如何。
楚辰把玉如意交还给母亲,说道:“还是您去吧,我去楼上读报纸。”
母亲笑道:“女孩子家读那么多报纸做什么用,还不如替我修一修院子里的花呢。”
楚辰一个人上了楼,随手拿了一份报纸来读。她翻开报纸,只见头条版面正是吕东明与萧灵订婚的消息。许是设宴当日萧鼎天做了严加防范,记者无法进入会场拍照,只登了两张他们各自的照片。她看着报纸上的吕东明,一身军装显得器宇轩昂,眉目间含着几分笑意。萧灵身着一件橘红的呢大衣,妆容精致秀丽,与吕东明正是相配。
她只觉得眼眶发酸,胡乱将报纸盖上了,和衣躺下来,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她睡得并不踏实,朦朦胧胧里似乎听到有齐整的脚步声,仿佛是从后院的墙外传来的。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她似乎听到了吕东明的声音:“你带两队人去城外找,找到了钟副官赶紧派人来城南向我汇报。”
她正是半睡半醒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听着窸窸窣窣的对话声,竟渐渐睡了过去。第二天一早被佣人叫起的时候,楚辰听母亲说她睡得极沉,竟然连晚饭也不吃,就这样睡了一夜。
楚辰问道:“昨天可有军营里的人来找我?”
母亲摇头道:“军营里的人倒是没有,不过有一位姓冯的先生打来电话,说是有要事与你商量。”
楚辰一听姓“冯”,便猜想是冯龚。只是暗自疑惑,他竟有这样的能耐,竟然可以找得钟宅的电话号码。她匆忙吃了几口早饭,点头道:“冯先生找我的事,莫要与父亲提起。”
母亲听她这样说,只当是楚辰的意中人,不由灰了面色,小声提醒道:“你到底是与萧奇定了婚约的,虽然他去了,可也由不得你的性子来。”她说着渐渐红了眼眶。
“母亲误会了,冯先生不过是我在军校里的同学罢了。”披上了军大衣,楚辰让佣人拿来马鞭,便道,“我得赶在出操之前回去,母亲慢用。”
回到军营里的时候,这一日竟没有出操,军营里正乱得炸开了锅,仿佛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几个排长满面焦灼地从吕东明的帐子里走出来,带上几人跳上了军车,正准备出营,忽然有人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脑袋,喊道:“钟副官回来了!钟副官回来了!”
话音刚落,吕东明飞快地从营帐里跑出来,透着难掩的焦急。楚辰跳下马,道了声:“吕师长。”他忽然就顿在那里,痴痴地看着他,面上忽惊忽喜。过了许久,他才问道:“这一晚上你到哪里去了?难道不知道未经允许在营外过夜是犯军规的?”
他像是一夜未睡,眼眶深陷,下眼皮透着乌青色,眼里还隐约可见几缕红血丝。楚辰这才明白过来,昨晚上并非做梦,想来吕东明当真是带人找了她一夜。她不由心疼他受累,口里却是冷冷道:“昨天休假,自然是回家去了。休假期间,似乎不必向师长汇报吧。”
吕东明听了又气又急,碍着诸位营长在场,只觉得楚辰的话令他十分难堪。他压抑着气愤,并没有就此发作,而是道:“回去换一双靴子,今天我们要与第三师一道去山上做任务。”
楚辰回去换了一双靴子,出来时见吕东明一个人站在营帐门口,其余的人都已经等候在军营外头,整装待发,余下的人也都忙着操练。吕东明让她重新回了营帐里,问道:“昨天与你一道在桥头的男人是谁?”
“你跟踪我?”楚辰反问道。
他慢慢逼近她,几乎只与她离了一拳的距离。他身上的温热气息向她袭来,她只觉得一颗心飞快地跳动着,无论如何也无法评定下来。他带着几分怒意:“你先回答我。”
楚辰定了定心,依旧冷冷道:“难道我与谁约会,还要同吕师长汇报?”
听她阴阳怪气的口气,吕东明也不愿再多言,甩手将一张枣红色的票子拍在桌子上:“你生辰,也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好。”说罢就掀了帘子出去了。楚辰拿起桌上的红票子,竟是一张兰柜衣坊的定制券。兰柜衣坊是金陵城最有名的裁缝店,铺子里只有一个师傅,做了二十三年的衣裳,几乎连闭着眼睛都能裁出一件精致的旗袍来。正因为这份手艺,他非但要价极高,而且只肯为金陵城几位头脸人物的太太千金们做衣裳,等闲之人即便有钱也请不动他。
后天就是她的生辰,可最近发生了那样多的事,她自己几乎快要不记得了,难为吕东明竟然记在心里。楚辰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法子,才得来这一张票子。但是这张票子她收不得,出自兰柜坊的衣裳识货之人一眼便能瞧出来,为怕将来萧灵追究,她觉得倒不如辜负了吕东明的一片心思来得干脆些。
此时正巧萧灵被佣人簇拥着进了帐子,身后是两个男佣人,各提着一只沉沉的木箱子,毕恭毕敬地跟随着。萧灵指着帐子角落里的两只藤制的行李箱道:“你们把这些带回去,告诉李嫂,不必挂回衣橱了。她要是喜欢,带去乡下送人便是了。”说着便坐下来,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喝着。
楚辰将票子放到她手边,说道:“这是吕师长专程为你讨来的衣票,时近年节,刘师傅怕是忙不过来,又有这张衣票,你便能插个队了。”
萧灵明知这张衣票必定是吕东明为楚辰准备的,想她堂堂萧大小姐,请一个裁缝自然是一句话的事,哪里用得上衣票。她心里攒了一团火气,面上却是笑盈盈道:“正好我还缺两身旗袍,东明哥倒是体贴我。”
楚辰披上军大衣,又道:“一会儿营里要去山上做个任务,我先走了。”萧灵愤愤地望着她的背影,将那张衣票狠狠揉捏成一团。
到了军营外,司机将一辆军车开到楚辰面前,跳下车来为她开了后右侧的车门。楚辰见吕东明正坐在车里,稍稍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坐了上去。
司机跳上车,吕东明道:“山里风大,只怕你的大衣薄了些。”
楚辰只是点了点头:“习惯了,倒也不觉得冷。”许久,两人都是蓦然无声,仿佛是一对陌生人,彼此间竟找不到任何话题。
司机见大家都上了各自的车,便准备开车,却听到一把女声:“等一等,你们去山上做任务,怎么也不带个护士?”话音刚落,萧灵已经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却并未上车,而是直直地盯着楚辰看。
楚辰并不多言,探出头去对坐在后面车上的排长道:“我坐二号车。”说着跳下车,快步上了后面的一辆车。不给吕东明说话的机会,萧灵已经上了车,亲热地挽住他的臂膀,撒娇道:“回营匆忙,连大衣也没来得及带。”
吕东明淡淡道:“既然这样,不如回帐子里去。”
萧灵将小嘴一撅:“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她抬起头,用楚楚可怜的眼神将他望住。吕东明见她穿得果真单薄,只怕萧灵在军营里有个好歹,军中上下都难向萧鼎天交代,只得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萧灵依旧撒娇道:“你替我穿上。”
她背过身,吕东明犹豫着将大衣披在她身上。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笑道:“吕师长真是体贴萧小姐。”
恰巧后边的车子追了上来,与吕东明的车一左一右,前后只差了量尺的距离。楚辰扭头恰看到这一幕,不由鼻子一酸,飞快地把头扭向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