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府。
“三小姐，再过五天就是太子寿诞了，歌舞宴献艺，小姐定能拿到头筹的。”蓉儿走近正在书案上作画的徐妙锦，压低声音道。
在这个身穿绿衣的小丫头眼中，她的小姐，可算得上是天下第一美人了。徐妙锦天生丽质，而且最难得的是她为人聪慧，舞文弄墨，满腹诗书，比起她的大姐燕王妃徐倚清更要出色几分。
只见她一袭鹅黄的长裙上绽放着朵朵粉色的小花，一头青丝松松挽起，丝毫不显得凌厉但却不失高雅，五支金红的镂花簪子伴着流苏而下插在挽起的发髻里，掩映着她秀丽的面容，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临凡的瑶池仙女。
她停下手中正在绘制山水图的素手，淡淡抬眸，瞥了眼蓉儿，冷冷清清地道：“头筹不头筹的，我可不看中。”
“小姐要是拿不到头筹，那才是怪事呢。”不谙世事的蓉儿满心地认为只有她的小姐才真正算得上是人中龙凤，然而她却是不知晓徐妙锦心中所想的。
聪慧如徐妙锦，又怎么会不知道太子寿诞歌舞献艺的深意。她的大姐，已经嫁入了燕王府，二姐也已为安王妃，那么身为徐家第三女的她呢？难道要和大姐二姐一样嫁入皇家，成为供人观赏的“金丝雀”吗？可是，就算要嫁，也不该嫁给长孙殿下呐……
她搁下手中的毛笔，“铛”地从心底叹息一声，向着窗外望出去，眼神迷离了片刻……
刹那间，一个穿着白缎暗纹蟒袍的身影从她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那是她的姐夫，四皇子，燕王朱棣。
那个男子，有着深邃的眼眸，有着经世通达的胸襟。
他看她的眼光，似乎和别人有些不同，但，那眼光却很遥远……
遥远得让她捉摸不到，遥远得好似她和他注定隔着万水千山。
她以为，他是对她有意的。可是，他从未表露出来，也从未说过。
可笑吧？如果她能早出生几年，也许嫁给燕王的就是她，而不是大姐……
大姐出嫁的时候，她还很小很小。
她看着姐姐戴上凤冠，穿着霞帔，嫁给了燕王。
嫁给了那个她一直暗暗喜欢着的人。
那个人，从那时起，她便要叫他“姐夫”。“姐夫”这个词，使得她觉得，其实他与她之间是隔着许多屏障的。
洪武皇上有许多的儿子，她却偏偏只喜欢燕王一个。燕王朱棣，见识卓略，胆魄过人，她喜欢他深邃的眼光，喜欢他处事的果敢和决绝。然而，他却成了她的姐夫……
这是徐妙锦心里一个永远也放不下、打不开的结。
八年前，孝慈高皇后归天。葬礼过后，燕王到了徐府，看到了那时年仅十二岁的她，眼光蓦地亮了一亮。
她是感受得到那样的光芒的。
他说她日后长大定然是个美人儿。她就开心地笑了一整天。
“姐夫，我和姐姐相比，谁更漂亮？”那时候的她，眨巴着眼睛问着燕王，可燕王仅仅是一笑言道：“妙锦还小，等你长大了再和你姐姐比吧。”
朱棣完全不知道，那个小小的女孩子从心底里就是喜欢着她的姐夫的。
那时候，徐妙锦在想，如果她和姐姐一样大，是不是就可以嫁给燕王呢？
但，燕王的正妻，是她的亲姐姐，她不能那样想。可她，还是忍不住会去想。即使这是多么的不合伦理。
后来的数年，燕王都会时时刻刻关注她、关心她，如此周到的照拂早已超越了姐夫对小姨的情谊，也是这样的情谊，让她更加陷入了某种困惑之中。
她多么希望，有一天，她的姐夫，啊，不，是燕王。她多么希望有一天燕王能够牵起她的手，对她说：“妙锦，其实本王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她一直在等着这一天。自从她满了十五岁，过了及笄之龄，她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可是她的姐夫，直到现在，都没有和她说过这句话。
她很迷惑。
究竟燕王，到底是怎么想的？
徐家乃是功臣之家，地位显赫，想要攀上徐家的人大有人在。但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不做徐家的三小姐！如果她不是徐达之女，便可以去爱心里想爱的人，也许就可以不去参加所谓的“歌舞献艺”；如果她不是徐倚清的妹妹，她就可以自由自在不顾其他的地去表露对燕王的爱意。
她，不想嫁给长孙，不想从燕王的小姨子变为燕王的侄媳……
如果道德伦理许可，她想和她的姐姐共事一夫，哪怕做不了他的侧妃，只能做个卑微的姬妾，她也不在乎。
然而，会有那么一天吗？
真的会有一天，燕王会向她求亲，执起她的手，带她走入燕王府吗？真的会有一天，她会穿上嫁衣，嫁给他吗？
未来似乎很渺茫。
渺茫得像云烟一样，风一吹，即能散去……
“三妹，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不知何时，徐辉祖已经到了她的身后。
“没，没什么。”她转回神，回头看见自己的大哥，盈盈一笑。
“没什么？”徐辉祖似是有意不肯放过她，“没什么你眼光这么迷离？倒像是在想哪家公子哥儿……”
“大哥！”徐妙锦拧了拧眉，在地上跺了一脚，有些急躁地站起身，“你知道我的心事的，还乱说话。”
是了，在徐家众多的兄弟姊妹中，唯有这个大哥徐辉祖，能够和徐妙锦说说贴心话。徐妙锦喜欢燕王，徐辉祖也早是看出来的。
“大公子知道三小姐在想什么？”蓉儿有些疑惑。
“那是自然了，自家妹妹的心事，还能瞒得住我这个当大哥的吗？”身着青蓝色锦袍的徐辉祖爽朗一笑，屏退了蓉儿：“蓉儿，你去给三小姐做些点心来。”
“是，奴婢遵命。”蓉儿自是知晓大少爷和三小姐要说事情，便微微一笑，知趣地退出了徐妙锦的闺房。
“妙锦，轩冥贤弟回来了。”看着蓉儿退出房门，徐辉祖凑到徐妙锦身前，轻声低语道。
“轩冥回来了？”徐妙锦眼神顿时有了神采，“你是说，燕王殿下也回京了吗？”
“轩冥是四殿下的贴身侍卫，这还用问吗？”徐辉祖懒洋洋地伸了个腰，坐到徐妙锦旁边的一张红木椅子上，端起一盏茶，饮了一口。
“诶！”徐妙锦急急走过去夺下了徐辉祖手里的茶盏，赌气似的道：“你把话说清楚嘛！轩冥到底几时回府里来？”
“喂，我说三妹，”徐辉祖极度无奈，表示着自己的不满，“父亲去世五年了，人家都说‘长兄如父’，大哥我这茶还没喝完呢，你这到底在着急什么呀？知不知道‘孝顺’‘如父’的长兄也是很重要的！”
“大哥！”这下徐妙锦真的急了，在地上连连跺了好几下脚。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徐辉祖抢过徐妙锦手里的茶，“轩冥刚刚差人传了话来，说明天回府来看。看把你急成这样，究竟是真的想兄弟了还是想打听四殿下的消息？”
“义弟回来，我自然是要好好款待的。至于……”徐妙锦犹疑着要不要说出在等燕王消息的话。
“得了吧，你心里有多少‘花花肠子’是大哥我不知道的？还遮遮掩掩……”徐辉祖调侃着徐妙锦。
“大哥你说什么呀？我哪里有什么‘花花肠子’，就是想知道大姐在北平过得好不好嘛……”
“好好好，你是想知道倚清过得好不好行了吧？不过既然燕王殿下回京，倚清肯定会捎信来的。”徐辉祖说着正了正色，“那你自己好好准备则个吧，朝里还有事等着大哥处理，就不多陪你聊了。”
“嗯。”徐妙锦点点头，送徐辉祖出门而去。
看着徐辉祖走远的背影，她在嘴角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微笑。
他回京了。那她，就可以见到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