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了,秋风萧瑟凛冽而起,树叶片片从树梢飘落下来,落到画堂春庭院的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金黄,脚踩上去有“沙沙”的声音响起。
失去了炎热的阳光渗透稀疏的树冠斜斜洒下来,秦淮河折射出鱼鳞一般的金波,桂蕊的芳香乘着清风溢满了整个院子。
慕容冥躺在树底下的靠椅上假寐,那悠闲的神情,一点也不似是半月前走过鬼门关的人。
“姐姐,今儿想吃点什么?我和墨姐姐去备了来。”屋里,清茗收拾着东西,轻声问爰仪。
爰仪停下手中作画的毛笔,却没有回答清茗的问话,而是抬头向着窗外的人看去,嘴角微微上扬。
清茗见她不答话,便顺着爰仪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明了,立时便插起腰嗔道:“得,我还是去和墨姐姐商量吧!”说着便要往外走。
爰仪伸手,拉住她的衣角。
清茗有些怔愣,看着爰仪不明所以。
半晌,爰仪才缓缓道:“准备些清淡的吧。冥的伤还未全好……”
听到这里,清茗真恨不得走出去踹那位悠然自得的仁兄一脚。天知道,自他受伤开始,画堂春就没有吃过一顿不清淡的膳食。清茗本是喜好吃甜和辣的人,若不是为了姐姐那个宝贝的夫君,她却哪里忍受得了这般待遇?
“姐姐!”清茗轻轻跺了跺脚,拉住爰仪的胳膊,向爰仪撒着娇。
爰仪忍笑良久,素手轻扬,纤细的食指戳了清茗的额头一下,笑意温婉:“再准备一份水晶粽子。”
清茗顿时喜笑颜开,蹦跳着跑了出去。水晶粽子可是她最喜欢吃的东西。
“这么高兴,去哪儿呀?”慕容冥意外地睁开一只眼,笑眯眯地道。
“喏,当然是给您老和姐姐准备午膳去。”清茗顿住脚步,叉腰瞪着慕容冥。
“吃什么?”慕容冥似是没有看见清茗的表情,反而自得其乐地问道。
清茗被他的样子气得牙痒痒,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然后正了正色,佯装恭敬地对着慕容冥揖了一礼:“那姐夫想吃什么呢?”
“有酒即可。”
“就这么简单?”
慕容冥这回来了精神,沉吟片刻,念书一般地说着:“五香鳜鱼、素炒鳝丝、罐煨山鸡丝燕窝、熏鸡白肚儿、什锦苏盘儿、芙蓉燕菜、小炒螃蟹、桂花翅子……”
“停!”清茗听着这一连串儿的菜名,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照他这么个吃法,一顿就得花去画堂春半个月的开销,真亏他前一句还说什么“有酒即可”!
爰仪从别苑里走出来,“噗嗤”一声笑了开去。
“冥,你可别吓唬茗儿了,当心她心里来了气,真把这些东西给你弄了来,到时候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爰仪说着又走近清茗,“甭听他的,只要清淡些的就可以,随便什么都好。”
清茗点了点头,正要离去,爰仪又叫住她补充道:“对了,这酒嘛……就不要上了……”爰仪看了慕容冥一眼,慕容冥无可奈何。
清茗看到这幕情景,得意地扬长而去。
“喂!我喝不着酒她就这么高兴?”慕容冥从躺椅上站起来,一脸纳闷。
“她呀,正愁找不着法子治你呢!”爰仪笑吟吟地坐到树下石桌旁的石凳上,斟了两杯迷迭香,递过一杯给慕容冥。
慕容冥接过茶一饮而尽,又躺回靠椅上,暗自掐着指头算了算。自那日重伤开始,已有大半个月滴酒未沾。平日里不觉得怎么,真有爰仪的话不让他喝酒,他还真挺想得慌。
“怎么了?”爰仪挠了挠慕容冥,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你的伤还没好,不能喝酒的。等你好了,书儿一定陪你好好醉一回!”
“书儿,冥……让你受委屈了……”慕容冥握住了爰仪的手,“让你嫁了人,还住在这风尘之地……”
爰仪轻轻摇了摇头,浅浅一笑:“冥,你有你的苦楚,书儿不会介怀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不在乎身在何处……”
慕容冥已经将他为何中毒、父亲如何反对的事情告诉了爰仪。
“书儿,一生一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慕容冥眼里闪着无尽的笃定,“今后慕容冥,一定守在你身边,再不会让你受苦了。”
爰仪微笑点头。
话说九月初,慕容冥为赴与爰仪的婚期,喝下“断魂散”,一路从姑苏杀到金陵,身中奇毒又负了重伤,此后一直在画堂春养伤,直至今日,才大伤初愈,但功力却也折损了大半,还需静养几月才会全好。
中间大半个月,每日有爰仪陪伴身侧,无闻窗外红尘俗事,时光中总静静流淌着迷迭香幽冷的气息和笔墨晕展的雅致。
一切的一切,都让慕容冥醉心。半生杀戮的生活,心灵早已不堪蒙尘。却不想,在这样一个女子身边,静静看她为他展开的一颦一笑,竟是如此境地。
她陪着他,安静平和得,几乎能看见光晕细密地流转在指尖。仿佛是在一场无梦的安眠中,沉浸在心底的最深处,清浅得,让他想就这样静静睡下去,永远不再醒来。
他,再也不想过江湖嗜血杀戮的生活了,他,只想这个女子,永远都这么陪着他。
“书儿,等我好了,我就带你离开秦淮。”慕容冥再次笃定说着,自宫九音对他说过爰仪“半生漂泊”的话之后,他就一直寻思着如何让爰仪安顿下来。
“冥,天涯海角,我随你去。”淡淡的语气,然而却夹杂了一丝丝的甜蜜。
两人正说话间,浅墨远远走了进来:“姐姐、姐夫好。”
两人顿觉尴尬,放开了正紧握着的彼此的手,抬头看了浅墨一眼,爰仪疑惑着道:“是墨儿啊,这时候来,有事吗?”
浅墨这时候不是应该和清茗在做午膳吗?
“前厅来了个人,嚷着说是要见姐夫,我和茗妹妹拦都拦不住,只好过来走一趟。”浅墨的神色有些怪异。
爰仪和慕容冥闻言对视一眼,又见浅墨脸色有变,心中霎时诧异不小。
“姐夫……”浅墨弱弱地开口,“如果姐夫不见他,那墨儿就去打发他走。”浅墨看出了爰仪和慕容冥的心事。
“是什么样的人?”爰仪有些担忧。慕容冥和她讲起过慕容府的人追杀他的事情,慕容冥这大半个月都在画堂春疗伤,算是相安无事,但爰仪也总觉得这事情怪异,慕容府的人,可不是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的。
“他说他叫铁手。”浅墨如实回答。
铁手?竟然是他!
他不是柴郡主的护卫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轩辕剑。”慕容冥在嘴角扬起一抹讽笑。
爰仪听闻这三个字,脸色微微变了变。她也听慕容冥说过铁手是轩辕剑传人,铁手此来找慕容冥,难道……
画堂春,终究是在人尘。
慕容冥心底重重叹了口气。浅墨的一句话生生将一抔灰白不明的尘埃罩着他的心撒了下去,迷得他双眼模糊。
他暗自一笑。该来的总算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