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要去找她,我一定要去!”他跪在地上,面朝着背对他的父亲的身影,一个劲儿地磕着头。
他没有一丝的惊惧,面上全是决绝之色,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血花飞溅下来,点点滴滴落在他身前,他整个脸上已经糊满了血丝,使得他如天人一般的面容看上去异常狰狞。
“慕容冥,你就这么点儿出息!”慕容老爷转过身来,怒气之下整个脸庞有些抽搐,指着面前跪着的儿子,沉声骂道,“我姑苏慕容家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没有出息的东西!为了一个阆苑妓女,竟置慕容家的声誉于不顾!”
“父亲几时顾及过慕容家的声誉了?”慕容冥面无表情,却道出了这样一句话,“如果真真顾及慕容家的名声,父亲你何须要在私下做些‘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勾当?!”
慕容老爷被这一句话噎住,有些气急,向后退了两步,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看着自己的儿子,却说不出一句话。
的确,姑苏慕容家,在一百年前,那是多么风光的时候啊。只是现今的慕容家早已不是当年那般样子了。但在江湖之上,慕容家依旧还是享誉盛名的,因为它,变成了一个杀手之家。只要有钱,只要你肯出价,来到慕容家,便可以用钱买到他人的性命。
慕容冥,这个慕容家唯一的继承人,就是江湖上最好的杀手。
因为,江湖盛传,他没有感情,哪怕是一丝的怜悯也没有。
只是没有人想得到,一个青楼名媛,竟会让他痴醉……
“好,好,你去。”慕容老爷扬手丢给他一个白瓷的玉瓶,“只要你喝了它,还有力气走到金陵秦淮河,我……就让你娶她!”
慕容冥没有犹豫,接过白瓷玉瓶,拔下塞子,将里面秘制的“断魂散”一饮而尽。他知道,此毒唯一的解药只在他父亲的手里,其他人,必不可解。哪怕是,书儿。
是呵,书儿,那个就像从书里面走出来的女子,牵动着他所有喜怒哀乐的女子……
没有遇到她之前,他甚至真的以为他永远都只有一种情感,那就是——冷血无情。
可是他遇见了她,她就是他的病,她就是他的药。
断魂散,所谓断魂,就是让人的身体由内到外的腐蚀,直至七七四十九天后死得面目全非,整个过程异常痛苦,但挨不到四十九天又死不了,实在是一种见不着血却痛苦残忍的方法。
但,相比起书儿,“断魂散”算得了什么?他要见她,一定要见她!
只有她,能让他快乐一点,哪怕她救不了他,只要生命的最后时刻是和她在一起的,他就会满足。
他将那个白瓷瓶扔到地上,用内力压下已经开始在全身蔓延的毒素,复又向着父亲磕了三个响头,接着便站起身,毫不犹疑地往外走去。
……
“王爷,求你,求你救救冥。”她跪在地上,眼睛里闪烁着乞求和希冀的光芒,望着面前站着的头戴紫金冠、身着白色绣蟒暗纹绸锦袍子的男人,眸光清冷,但语气里却满是哀求的意味。
“可以。”那个男人蹲下身来,灼热的目光盯着跪在他面前女人精致的脸,用一种不容置疑地口气说道,“但,本王只会答应我自己女人的要求。爰仪,你想清楚了?”
“燕王殿下……”爰仪惊呼出声,后面的话却被男人炽热的目光湮没了下去。
男人伸出一只手,勾起她的下颌,认真地看着她:“爰仪,本王不明白,到底本王哪里比不上徐轩冥?”
“不,燕王殿下惊世之才,冥,永远都是您的属下。”
“哈哈哈,”燕王讪笑开去,放开了捏着爰仪下颌的手,一脸自嘲地站起身,“好一句‘惊世之才’,我朱棣纵有‘惊世之才’,在你心里,依然比不上徐轩冥!”
爰仪恭恭敬敬地向着这个男人叩了一个头,抬起毫无表情的脸,抖动着被自己咬出血印的唇:“我知燕王殿下对爰仪情深义重,只是爰仪并不愿意做笼中的‘金丝雀’,还望王爷原谅!”
“你宁可他死,也不愿意做本王的妃子,是吗?”燕王一甩衣袖,脸上盈满怒气,喷着怒火的眼睛看向眼前这个倔强的女人。
“他若死了,我随他去。生不能同时,但愿死能同穴。”
“你……”燕王被她这一句话哽住,只能与她对峙着。
只一会儿工夫,他猛地蹲下,抱住她,灼热的唇吻上了她嫣红冰凉的唇。她被燕王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双手隔在他胸前抵挡着,寻了个空隙,哼出四个字:“王爷,不要。”
“别动,”燕王早已察觉到她的不安,从嘴里闷哼出声,“仅此一次。以后,我再不碰你。”
爰仪终于松懈下来。仅此一次?她明白,这个可以为王为帝的男人,是个顶天立地、说话算数的男子汉,如果这样一次可以换回冥的性命,那她,又在乎什么呢?
燕王放开了她,望见她已然泪流了满面的脸颊,心里升腾起一丝丝疼痛。他抬手,想要帮她抚去苍白的脸上的泪水,却不想被她抬手甩开。
“爰仪,本王,自会救他。”他深吸一口气,长长叹了一声,认真地说道。
他是堂堂的四皇子,燕王朱棣,惊世之才,终究败在一个女人的手里,让这个女人成为了他最大的弱点。他爱着这个女人,他的爱,绝对不会比徐轩冥少。他明白,他不能强迫这个女人,不愿意强迫这个女人。他,可以倾囊相助于她,她亦可以不辞辛劳酬知己!
知己!没错,她对他,只有知己的情分,而没有半点男女的情缘!
爰仪怔怔地看着燕王,似乎有些不相信,但那“不信任”的眼神转瞬便消失了,继而变成了感激。
她又俯首向着燕王叩了一个头。
这一回,燕王扶着她一同站起。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支钗子,插在了爰仪鬓间。
爰仪有些错愕。那钗子,她曾在燕王府邸见过数次。那是一支簪花的钗子,斜斜的有流苏坠下,粉色的花瓣小巧而精致,花瓣之上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蓝色点翠蝴蝶。燕王曾对她说,这只钗的名字叫做“蝶恋花”,“蝶恋花”是他专为他所心爱的女人而打造的。这个女人,便是爰仪。
“戴着它,以后不管你到哪里,看见这支钗,你还会想起本王。足矣!”他又叹了口气。他,终于是亲手为她插上这支钗了,虽然眼前情景和他梦中所想是多么不一致,但,够了,只要她戴着它,他也就别无所求了。
爰仪果然没有拒绝。的确,如果不是早在上一世就有了冥,也许如今,她便是燕王朱棣最为宠爱的妃子。
但上天注定的缘分,偏偏就是这么离谱。
她离开了燕王府。一步一个无奈,走得沉重。
燕王朱棣,站在庭院之前,深深地看着那个白衣翩跹、渐行渐远的身影,嘴角动了动,但始终未发一言。
……
一朝沉疴梦里哀,前世情缘怎堪忆?
陆子轩已经做了好几次这样的怪梦了。梦里都是那个女人的身影。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些情形,好像都是真实发生在他身上的,但他就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可是明明是不对的。梦里的那些,都是古代的场景,如今是民国,朗朗乾坤之下,他怎么会经历过那些事情呢?
慕容冥?徐轩冥?林爰仪?燕王朱棣?那都是谁?
他搅不清楚。
而爰仪自打在乌衣巷口昏倒之后,珑儿就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沉睡的她。
“唉……小姐这是怎么了?”李大娘端着药碗进得屋来,看看趴在床沿上的狐狸,重重地叹了口气。
珑儿听见脚步声,抖抖耳朵站起来,看看那个药碗,又看看沉睡着的爰仪,冲着李大娘摇了摇脑袋。李大娘并不知道这是只会讲人话的灵狐,只是知道自从爰仪出生这只狐狸就一直跟着爰仪,想来与爰仪有缘,如今瞧它这般动作,也觉着这狐狸果是“聪明而有灵性”的动物。
“冥……”爰仪的口里呓出了这个名字。
“冥,不要死,不要……你……你等我,等我,我就来了……冥……”
“殿下,求你,求你救救冥……燕王殿下……”
“冥,天涯海角,我随你去,随你去……”
一连串的梦呓让珑儿有些惊惧,她知道,爰仪又做前两世的噩梦了……
她顿了顿身形,抬起小眼睛对上李大娘满是诧异的眼神,但又不知该怎么表达,只好黯然垂下头去,看着爰仪依旧在梦里不平静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