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回答道:“您可以试着问问我的父亲,也许他会答应的。”
杜·洛瓦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说道:“不行,我已经对您说了不下十次,这是没有用的。要是我就这么跑过去,对您父亲提起这件事,他一定会将我拒之门外,说不定还会把我赶出报馆。这样的话,我们就再也见不了面了。这就是我们最终的结局。其实,您的父母早就想把您许配给德·卡佐勒侯爵了,现在只等您点头说‘愿意’呢。”
苏珊问:“那我该怎么办?”
杜·洛瓦想了想,眼睛斜斜地望着苏珊:“您到底有多爱我?愿意为我做傻事吗?”
苏珊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我愿意。”
“哪怕这件事听起来有多么荒唐?”
“是的。”
“甚至荒唐透顶?”
“嗯。”
“您敢冒犯您的父母吗?”
“是的。”
“真的吗?”
“真的。”
“那好,我们现在只剩下一个法子。是否能够行得通,还得取决于您,我对此无能为力。您父母一贯宠爱您,对您百依百顺。您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不会感到特别地吃惊。所以请您听好了,今天晚上回家后,先去找您的母亲,记得务必要在她一个人的时候去。您就对她说,想和我结婚。到时她肯定会情绪激动、暴跳如”
雷。
苏珊打断他的话,说道:“不!她会答应的。”
杜·洛瓦连忙说道:“不,您还不了解她。她会比您父亲更生气,您就等着瞧吧,她一定会坚决反对这门婚事。但是,请您一定要坚持住,绝不能让步。同时,还要反复向他们表示非我不嫁。您愿意这么做吗?”
“我愿意。”
“从您母亲房里出来后,您要表情严肃、语气坚决地把刚才那些话对您父亲再讲一遍。”
“好的。然后呢?”
“然后,事情就会变得严重起来。我亲爱的小苏珊,如果您真的下了如此大的决心,要成为我的妻子,那么,我想……和你私奔。”
苏珊一听欣喜若狂,差点没拍起手来。
“啊,太好了!您要和我一起私奔吗?什么时候?”
这时,书中看到的各种各样充满着诗意与诱惑的爱情冒险故事:深夜私奔、驿站休憩、投宿旅店,统统涌现在苏珊的脑海里。如今美梦即将成为现实,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问道:
“什么时候带我走?”
杜·洛瓦小心翼翼地说道:“嗯……今天晚上……午夜时分。”
苏珊的身体抖了一下,问道:“去哪里?”
“保密。您先好好想想今天晚上该怎么办吧。您可要考虑清楚,一旦私奔,您就只能做我的妻子了。这是我们惟一的办法,您也要为此……冒很大的风险。”
苏珊说道:“我已经决定了。咱们在哪儿碰面?”
“您可以从家里跑出来吗,一个人?”
“能。我知道开那扇侧门。”
“那好。接近午夜时分,等你们家守门人睡着后,您就偷偷溜出来到协和广场找我。我在海军部对面广场上的一辆马车里等您。”
“我会来的。”
“真的吗?”
“嗯。”
杜·洛瓦拉起苏珊的手,紧紧握着:“哦,知道我有多爱您吗!您是那么地勇敢善良!这么说,您是不愿意嫁给那个德·卡佐勒先生喽?”
“是的。”
“您父亲听到这句话,会气疯的。”
“我想是的,他一直想把我送到修道院的寄宿学校去。”
“您瞧!做什么事都应该当机立断。”
“我会的。”
苏珊望着辽阔的天边,满脑子想的都是私奔。她马上就要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和他在一起……她要私奔啦!苏珊为此感到十分自豪。年幼无知的她,根本没想到这么做会给自己的名誉带来多么可怕的影响和危害。她压根就不知道这些,也从未有过任何的疑虑。
这时,瓦尔特夫人转过头来喊道:“快过来,小家伙。你和漂亮朋友在那儿做什么?”
于是,他们走到人群中。此时,大家正在谈论瓦尔特一家即将前往的海滨浴场回巴黎的时候,为了不走同一条路,马车途经沙图返回巴黎。
一路上,杜·洛瓦没有再说什么。他想,只要小苏珊稍微大胆些,他就可以大功告成啦!三个月以来,杜·洛瓦凭借那条令人无法抗拒的、三寸不烂之舌对小苏珊甜言蜜语,终于让她落入自己的圈套。他不断地引诱她,并最终将她征服。他让苏珊爱上了自己,而这也是他最擅长的。他几乎没费多少工夫就虏获了这位小美人的芳心。
杜·洛瓦先是让苏珊拒绝德·卡佐勒先生的求婚。然后又让她答应和自己私奔,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杜·洛瓦清楚地知道,瓦尔特夫人是绝不会同意把女儿嫁给他的。她至今还爱着他,她的爱是如此强烈,让他不知所措。为了牵制瓦尔特夫人,杜·洛瓦不得不和她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尽管如此,他还是感觉到,这位夫人仍然在为这段贪婪无望的爱情苦恼不已。在杜·洛瓦看来,让瓦尔特夫人做出让步是不可能的,她绝不会答应他和苏珊的婚事。
但是只要他把苏珊带走,就可以和女孩的父亲讨价还价了。
杜·洛瓦一心想着自己的心事,别人说什么,他丝毫也没有听进去,只是哼哼哈哈地附和着。到了巴黎后,他才仿佛回过神来。
苏珊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耳边不断传来套车的马铃声,让她想起满天星光下一条条看不到尽头的宽阔大道、朦胧月色里一片片黑压压的森林、路边一晃而过的乡间旅店以及更换马匹时行色匆匆的马夫。要知道,人们在私奔的时候总是提心吊胆的,害怕后面有人追来。
马车抵达瓦尔特府邸大院时,一家人想留杜·洛瓦吃晚饭。可是他婉言谢绝了,坚持要回家。
杜·洛瓦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开始整理书信,好像要出远门似的。他烧掉了所有对自己不利的信件,又收藏了一部分,最后拿出纸笔准备给他的朋友写几封信杜·洛瓦不停地看时间,心想:“那边肯定闹翻了吧。”他不由地心烦意乱起来。如果失败了呢?有什么好怕的?他,杜·洛瓦总有脱身的办法。不过不管怎样,今天晚上的确事关重大!
将近十一点,杜·洛瓦走出家门在街上晃悠了一会儿,然后叫了辆马车停在协和广场,离海军部拱廊不远处。
不时地,杜·洛瓦点燃一根火柴看看手表。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他开始有些焦躁不安,频频把头探出窗外四处张望。
远处一座钟敲响了十二下,四周的几座大钟也先后响了起来,宣告午夜的来临。当一切重归平静后,杜·洛瓦心想:“完了,一切都结束了。她不会来了。”
但是,杜·洛瓦还是决定等到天亮。这种时候他必须要有耐心,让自己沉住气十二点十五、十二点半、十二点四十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一点钟的时候,悠扬的钟声再次响起。
杜·洛瓦对苏珊的到来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冥思苦想,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正在这时,一张女人的脸出现在车门口,那人问道:“漂亮朋友,您在里面吗?”
杜·洛瓦一惊,蓦地跳起来,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是您吗,苏珊?”
“是的,是我。”
杜·洛瓦急忙把门打开,嘴里不停地说道:
“啊丨……是您?丨……您终于来了丨·决进来!”
苏珊爬上车,倒在杜·洛瓦的怀里。杜·洛瓦对车夫喊了一声:“走!”马车便匆忙上路了。
苏珊坐在车厢内气喘吁吁,没有说话。
杜·洛瓦问道:“说说,事情进展得怎么样?”
苏珊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噢,简直糟透啦!尤其是在母亲那里。”
“您的母亲?她说了些什么?快告诉我。”杜·洛瓦不安地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噢,简直太可怕啦!我走进她房间,把准备好的话对她讲了一遍。没想到,她脸色煞白,尖叫着说‘不,绝对不行!’我也哭起来大发脾气,发誓非您不嫁。
我想,如果我再继续说下去的话,她一定会动手打人的。她简直像疯了一样,说明天就要把我送到寄宿学校去。我从没见她发那么大的火,从来没有。她一个人在那儿,不停地自言自语。这时,父亲回来了。他倒是没有像母亲那样反应激烈,可他还是说您不是一个合适的对象。他们这么说,我很生气,所以喊得比他们还厉害。后来,父亲让我出去,那凶巴巴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他。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让我下定决心,要和你一起走得远远的。现在我来了。告诉我,咱们这是去哪儿?”
杜·洛瓦温柔地搂住苏珊,全神贯注地听着,心里枰枰直跳。此刻,他对瓦尔特夫妇充满了仇恨。如今他们的女儿已落在他的手里,等着瞧吧!
杜·洛瓦说道:“现在赶火车已经太晚了,我们得坐马车去塞夫勒,在那里过夜;明天再去拉罗舍一吉昂。那是一个坐落在塞纳河畔,位于芒特和博尼埃之间的迷人村庄。”
苏珊低声说道:“可我什么也没带。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杜·洛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哦,不用担心,我们到了再想办法。”
马车在路上继续前行。杜·洛瓦拉起苏珊的手,慢慢地、恭恭敬敬地吻着。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种柏拉图式的爱情让他很不习惯。忽然间,他发现苏珊哭了。
杜·洛瓦惶恐不安地问道:“怎么啦,我亲爱的小苏珊?”
女孩哽咽着回答道:“要是我可怜的母亲发现我离家出走,肯定会睡不着觉的”
事实上,瓦尔特夫人的确没有睡觉。
苏珊一离开,房间里就只剩下她和丈夫两人。
瓦尔特夫人仿佛吓呆了似的,不停地问道:
“天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丈夫气急败坏地叫道:“怎么回事?肯定是杜·洛瓦搞的鬼。这个工于心计的家伙用甜言蜜语哄骗苏珊,怂恿她拒绝卡佐勒的求婚。该死的,他一定是看上了那份丰厚的嫁妆。”
盛怒之下,瓦尔特老头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一边走,一边继续发泄心中的怒火:
“就是你,老让他来,还总是恭维他、奉承他。左一个漂亮朋友,右一个漂亮朋友,一天到晚念叨个没完。现在好了,你终于尝到苦果了吧。”
瓦尔特夫人面无血色,喃喃说道:“我?是我招他来的?”
瓦尔特冲他大声嚷道:“没错,就是你!你、苏珊、玛莱尔夫人,你们这些女人都被他迷得团团转。你以为我没看出来吗?只要杜·洛瓦两天没来这里,你就会坐立不安。”
瓦尔特夫人站起来,神情悲壮地说道:
“我不允许你这么对我说话。不要忘记,我可不像你从小在店铺里长大。”瓦尔特先生愣了一下,忿忿不平地扔下一句“他妈的”,然后摔门而去。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瓦尔特夫人,孤零零的一个人。她下意识地走到镜子面前打量着自己,仿佛希望这仅仅是一场梦。刚才发生的一切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突然、太不可思议了。苏珊爱上了漂亮朋友?漂亮朋友要娶苏珊?不!这不是真的,肯定是她弄错了。杜·洛瓦风度翩翩,女儿迷恋他是很自然的事情;至于要嫁给他,那肯定是一时昏了头!但是杜·洛瓦呢?他不会和苏珊串通一气吧?瓦尔特夫人如同大难临头一般,站在那里左思右想、心烦意乱。不会的!漂亮朋友肯定对此毫不知情。
可怜的瓦尔特夫人一会儿觉得杜·洛瓦是无辜的,一会儿又觉得他阴险狡诈。要是杜·洛瓦蓄谋已久的话,那后果肯定不堪设想。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不过对她本人来说,这将意味着无尽的危险和折磨。
如果杜·洛瓦什么都不知道,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他们可以带着苏珊去外面旅行,呆上半年时间,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但是这样一来,瓦尔特夫人就见不到杜·洛瓦了。她还是那么爱他。这份爱就像插入体内的利箭,再也拔不出来了。
没有杜·洛瓦,她就活不下去,还不如死了算了。
瓦尔特夫人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想不清楚。她的头开始感到撕裂般的疼痛,思绪纷乱不堪。她试图把整件事情弄清楚,却苦于找不到任何头绪。她看了看钟,已经过了一点。她心想:“我不能就这么呆着,要不然会疯掉的。我必须知道事情的真相。我要叫醒苏珊,向她问个明白。”
于是,瓦尔特夫人拿着蜡烛,光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向女儿的房间,生怕弄出半点声响。她轻轻推开门,走进去看了一眼女儿的床。上面什么也没动。她开始有点不明白,以为女儿还在和父亲理论。可是,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一闪而过。她感到不妙,立即跑向丈夫的房间。等她冲进去一看,立即面容失色,上气不接下气了。瓦尔特此时正躺在床上看书。
他一脸惊愕地问道:“怎么啦?出了什么事?你这是怎么了?”
瓦尔特夫人结结巴巴地说道:“你看见苏珊没有?”
“我?没有。怎么啦?”
“她……她……已经走了。她不在……不在房间里。”
瓦尔特猛地跳到地毯上,披了件睡衣,连睡裤都没穿,便趿着拖鞋急匆匆地跑向女儿的房间。
他的最后一丝烧幸被无情地否定了。女儿的确已经离家出走。
瓦尔特跌落在椅子上,灯随手扔在脚边。
他的妻子跟过来,问道:“怎么办?”
瓦尔特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甚至懒得发脾气,只是长叹一声:
“完了,苏珊在他手里。我们完了。”
瓦尔特夫人听不明白:“什么完了?”
“哦!是的,该死的。现在只有把苏珊嫁给他。”
瓦尔特夫人发出一声尖叫:“嫁给他?绝对不行!你难道疯了吗?”
瓦尔特一脸忧伤,无可奈何地说道:“你大喊大叫也没用。他已经把她带走了,而且玷污了她的名声。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干脆把苏珊嫁给他。如果处理得好,兴许还能避免这桩丑事不被张扬出去。”
瓦尔特夫人激动万分,颤声说道:“不行!绝对不能把苏珊嫁给他!我绝不同意,瓦尔特垂头丧气地说道: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苏珊在他手里。如果我们不做出让步,他就不会让她回来。所以,为了避免这桩丑闻,我们只能听之任之了。”
他的妻子有苦难言,不停地说道:
“不!不!我绝不同意!”
瓦尔特有点不耐烦了:
“没什么好说的。事到如今,我们只能这么办。该死的杜·洛瓦!这回可把我们害惨了!不管怎样,这人做事的确很有头脑。我们本来可以找一位家势显赫的女婿,但他未必会有杜·洛瓦那么精明、有前途。这个年轻人日后一定大有作为。说不定,还能当上议员和部长呢!”
瓦尔特夫人歇斯底里地叫道:
“我绝不会让他娶走苏珊的!你听到没有?绝不!”
瓦尔特终于被妻子激怒了,他开始站在讲求实际的基础上维护起漂亮朋友来:
“闭嘴!我再对你说一遍,事情只能这么办……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谁知道呢?也许将来,我们用不着为此事后悔。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你永远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你也看到了,他只用三篇文章就让拉罗舍一马蒂厄这蠢货下了台。整件事情做得多漂亮!当时作为丈夫,他真是太不容易了。我们就等着瞧吧!再说,我们除了答应他以外,别无选择。”
瓦尔特夫人真想大喊大叫发泄一通,或者扑到地上打滚,拉扯几下自己的头发。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不会让他得逞的。我绝……不……同意。”
瓦尔特站起来,拿起地上的灯,说道:
“唉,你们女人都一样!从来只知道感情用事,一点儿也不懂得变通。你们太蠢了!我现在告诉你,苏珊必须和杜·洛瓦结婚……只能这么办。”
说完,他趿着拖鞋走出房间。穿着睡袍的他走在沉睡中的深宅大院里,看上去就像一个可笑的幽灵。他穿过宽宽的走廊,最后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卧室。
瓦尔特夫人仍然站在原地,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不断地撕扯着她的心。她还是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自己心如刀绞。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不能一直站在那里等到天亮。她渴望出去找个人帮帮她,拯救她。
到底可以向谁求救呢?找谁呢?她不知道。神甫吗?对,神甫!她一定要跪在他的面前倾诉一切,对他说出自己的过失和烦恼。这样,神甫一定会明白,绝对不能把苏珊嫁给杜·洛瓦这个卑鄙小人,肯定会设法阻止的。
她必须马上去见神甫!可是现在到哪儿去找呢?无论如何,她不能就这么呆着正在这时,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一种幻觉:仿佛看见立于碧波之上、神态安详的耶稣,如同她在《基督凌波图》中看到的一样。耶稣好像正在召唤她:“来,请跪在我的脚下,我会安慰您,并告诉您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