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愣什么呢？”大头猛地拍了李森一下，把李森从过去的回忆中拍了回来。
“你要真想对面那姑娘，我真给你掏钱。”
大头以为李森愣神是在看对面那个用眼神儿勾人的小姐，说完大头就要掏钱，李森连忙拦住。
“不用了，我没钱还你。”李森猛地喝了口酒，“你，你有时候也会想上大学的事儿么？”
“想啊，这两天想得更多。”
“为什么？因为遇到我？”
“别他妈美了，你又不是姑娘，我想你干吗？”
“那你是为什么？”李森有点不明白。
“因为我们很快就能再见到那些人了。”
“很快？”
“同学聚会，十年了，第一次的同学聚会。你不知道？”
“我？不，不知道。”李森否认得有些慌张，“你怎么知道的？”
“上网，现在在网上没什么你不知道的。”
“上网？”
“那是一个月前，我的一个手下喜欢上网聊天，一天他告诉我说在网上加入了小学的同学会，找到了小学同学。我也就试了试，没想到找到了咱们学校的同学会。本来我也不想见谁，不过是随便上去看看。但是在几天前看到了网上登着同学聚会的消息，从那以后我就总想起上大学时候的事情，特别想看看那些家伙们现在都什么样了。”
“怎么？你还想参加同学聚会？”李森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有什么不好么？你要是不知道，那就算我通知你了。我觉得你也应该去。”
“你不是开玩笑吧？”
“这怎么了？参加同学聚会，回忆过去不好么？”
说话的时候，李森总在拿眼睛瞟那个不断窥视着他们坐在酒吧角落的男人。
而每当李森的眼神瞟过去，就感觉到那男人似乎也在看他，这感觉让李森浑身不自在。
“你觉得现在我这个样子去参加什么同学聚会是件好事么？让所有人看到十年过去了李森这个家伙混的是这个样子，狗屁没有，一事无成，还惹上了黑社会老板，天天提心吊胆的？”
“看来你对现在不满意？”
“我有什么可满意的么？你们的人稍微动动手指头，我可能就没命了，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我满意？我他妈简直太满意了。”李森激动地重重地把酒杯摔在吧台上。
大头看着身边这个多年前曾经讲述过无数动人的电影故事、用言语就能让你如痴如醉的充满了激情的人现在却成了一个逃避过去的颓废家伙。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大头点上了一支烟，递给了李森，“你以前不是这样。”李森接过来猛地抽了一口。
“过去的你总能找个理由告诉别人生活应该有希望、有幻想。”大头看着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精神萎靡的老同学。
“是么？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那真的很遗憾。”大头给自己也点上烟。
“我觉得你不应该去那个同学聚会。”李森目光直直地看着酒杯里白色晶莹的液体。
“为什么？”
“你觉得现在的你和过去一样么？你现在是什么人？是黑社会！十年过去，你从一个在大学里呼风唤雨、受人追捧的人变成了一个黑社会！黑社会啊。”李森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角落那个装模作样自斟自饮的家伙，“你都干上这行了，你觉得他们还能接受你么？你和我一样只能遭受他们的白眼、他们的冷嘲热讽。”
“有那么严重么？”
“当然，他们表面不会说什么，可心里就会想，看看这个家伙吧，当年牛逼哄哄的，现在呢？他不行了，他惨了，倒霉了，混得不怎么样。看着吧，他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倒霉，混得越来越差的。”李森越说越激动，“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想去参加什么同学聚会？有意思么？难道你见了同学就发发名片，说诸位我现在是道上的人了，有什么寻仇讨债、砸场子、充门面的事情尽管找我？当了黑社会很得意么？”
大头却神态自然地笑了，他转过头看着李森的眼睛漫不经心地说：“你这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
这句话像一根刺一样戳穿了李森的神经，李森说不出话了。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人活得不如意，就很不愿意面对过去的人和事儿。”大头拍拍李森的肩膀。
“我想去参加聚会，不是因为我觉得现在的状况有什么可以炫耀的，我只是很留恋过去。我很清楚你说得对，现在不一样了。我为社团做事，这不是什么很光彩的职业，但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机会再坐在这儿平平常常地喝喝酒、聊聊天儿了。”
大头的眼神里出现一丝忧郁，“干这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拿自己赌明天可不是体育比赛，赢不了就没有明天了。可能以前自己得到任何东西都太容易了，我没想到自己就靠不停地跑步、不停地比赛就能大学毕业。那时候我是老师的宠儿，泡个姑娘也很容易，一次体育比赛的奖金就够我大吃大喝半年的。以前我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也许自己真的好好上上课、外语能过了四级，能找一个安安稳稳的工作和普通人一样过平凡的下半辈子吧。”
李森看着大头有些吃惊，他没想到，这个脸上带着疤痕、经过异样的社会磨炼的社团分子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没想到？”大头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无所谓的笑容，“我也没想到，可我自己总是这么捉摸。越是这样想越觉得自己荒废了过去的时间。所以我不害怕回忆过去，我也不在乎在别人怎么想，那些是属于我的日子，是我最好的、最风光的日子，我参加聚会就是去好好地回味它。也许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李森明白了大头的心，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想说点什么宽慰大头，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而且想想自己，现在处境不是和大头一样么？再过几天，也许自己就要被大头的老板宣判死刑了，自己不应该珍惜点什么？
过了半天，李森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大头，你干吗要干这个？”
“我为什么要干这个？那你为什么要写那篇影评？”大头反问李森。
李森被噎住了。
“我的意思是有那么多职业，你可以改变一下。”
“我什么工作都试过，可没有一件干得成的，四年大学让我什么都没留下。没有人需要你，就算有也是假的，除了我现在的老大。虽然他让我进了社团，但是我喜欢他。”
“你喜欢？”
“对，我喜欢他。他很冷酷，有时候也很无情，但是他不虚伪，起码他没有骗过我。”
“一个黑社会老大？你这么信任他？”
“信任谈不上。你要知道他的过去你就能明白了，他这样的人没必要说谎。”
大头像讲故事一样对李森讲了老大的身世，从老大的农民出身，到他那风骚的老婆，再到监狱里的奇遇，一幕幕如同电影一般，李森听着唏嘘不已。
“你说的真他妈像个电影剧本，要是我能写下来，完全一个中国版的《肖生克的救赎》。”
“我也觉得，所以跟你借那张DVD拿回去给老大看看，他可是个电影发烧友。”
“是啊。要不我也不会惹上他。不过你还是应该……我是说，这样生活总不是办法。”
“我明白，现在这样活着朝不保夕，做黑社会都不会有好下场，但是我不想改变。”
“为什么？”
“因为只有老大才真正地需要我，他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个废物，我还有用，还有价值。人要是没什么用也就活不下去了。”
“对。”李森强睁着醉眼说，“人有用才有价值，我就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用。”
“别这么说，别忘了我们老大还盯着你呢，这就说明你还有价值。”说到这儿，两人都笑了。
“也对，来，为了两个都有点儿价值的人，干杯。”
李森和大头喝光了杯中酒，大头也有点醉了，他搂着李森，“其实，你大可不必郁闷，我盯着你，也有人盯着我呢。如果你完成不了文章，也许没等我要你命，已经有人让我GAME OVER了。”
李森明白大头的意思，他看着大头身后的那个跟踪者，在一阵酒精的作用下，李森突然把大头拽过来，小声地说：“其实我没跟你说实话。我见过我们的一个老同学。赵悦，你还记得么？那个倒霉催的。他现在当了警察了，他找到我了，因为你找到我了，他想知道你在干什么，看他那样子很想把你抓起来。可是我什么也没说，当然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告诉你是想让你小心点。赵悦的人一直跟着咱们呢，现在也有人在跟踪。”
“我知道。”
“你知道？”
“我早就知道了，赵悦找过你，赵悦手下的便衣就在我后面第三张桌子。你能跟我说实话，说明你还把我当哥们儿。”
“你？你都知道了？”
“那怎么了？你不会没看过《无间道》吧？我们有我们的办法。”
“你怎么满不在乎？你不怕他？”
“怕谁？赵悦？”大头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那小子没戏，丫就是当了警察也是个倒霉催的。”
“可是你真的要小心点，我看赵悦是跟你没完没了。”
“你别担心，那个倒霉催的现在还不能把我怎么样，起码在我参加同学聚会之前。要不我会有遗憾的。虽然我没什么理想，但是我不想自己死的时候有遗憾。”
“遗憾？”李森喃喃地念着这个词。
“既然不能把握自己的明天，就不能有遗憾，对么？你不想去参加同学聚会你是还有心里放不下的事情。”
“对，我也有。”遗憾这个词让李森想起往事。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阿琛，我不敢见她。那会儿她那么想和我在一起，可我为了什么狗屁电影理想，什么自我实现，就那样儿离开了，我真的很后悔。我总跟自己说，等自己有了成就了就去找她。十年了，我才是狗屁都没干成。现在我明白了，是我自私，我他妈需要名和利，我不想自己一文不名地和一个女人生活，我他妈太虚荣了。”
“你是很过分，当时你的不辞而别在学校里都传开了。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你小子到底为什么，只能说你丫有病。不过过去这么久了，我们都变了，你也可以不用那么自责了。”
“我知道，可是我那时候连个理由都没给她就走了，直到现在也没跟她说声对不起。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真的，这是我这辈子做得最亏心的事情。一个女人那么死心塌地地要跟着我，我他妈太不是人了。”
“如果你心里放不下的话，那你就去找她，跟她说清楚，在同学聚会的那天。”
“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找她的最后机会。今天我来找你是想跟你说，你写文章的最后期限就是同学聚会那天。到时候如果文章还没写出来，你很可能就是我下一个目标。”
“如果我不给你文章，你就会在那天杀了我？”
“有可能。”
大头用手比画了一个开枪的姿势，当然是对着李森的头。
李森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被大头惊吓了，脑子一阵发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