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苏兆红和张玲玲不说话已经三个星期了。
她总是不敢相信这关系真的戛然而止了。按以前无数次的经验，最后抗不住寂寞找上门的，总是张玲玲。
她会大不咧咧地说：“得了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我懒得跟你生气。对了，你知道不知道，最新的八卦是……”
她人缘好，所以消息多。苏兆红关于熟人的八卦，大多都是从张玲玲那里听来的。张玲玲也很乐意讲给苏兆红听，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苏兆红不会到别的地方去说。她朋友少，人又清高，不屑老婆舌，想说也没地方说。
虽然苏兆红知道是自己错了，但还抱着一点侥幸，希望张玲玲能和以前一样，主动来找她。
可是没有。张玲玲就像从她的生活中彻底、完全消失了一样。到了晚上，两人经常打电话的时间，苏兆红会坐到电话机跟前，心神不宁地看着电话。
或是把手机拿出来，编好了各种道歉、玩笑、示好的短信，却又存进了草稿箱。
她发不出去，也等不来张玲玲的一句问候。
“这个蛇蝎女人，”她不由骂道，“狠毒不过妇人心。”
终于，她决定上门去找张玲玲。这么多年的友谊，不能毁在自己手里。
张玲玲在家，仿佛也在等她的到来。一开门，连点惊讶都没有。一转身，就朝房间里走。
苏兆红赶紧跟上。
她穿一身棉睡衣睡裤，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看电视。苏兆红套近乎：“你好舒服啊。”
张玲玲斜看她一眼，一声不吭。也不让她吃瓜子，只顾自己吃。
苏兆红没客气，主动伸手去抓一把，又凑到她跟前，挨着她坐下。
张玲玲讽刺道：“离我远点！就不怕我把你带坏了吗？”
“不怕不怕，”苏兆红谄媚道，“我受宠若惊还来不及呢。”
“少跟我来这套，”张玲玲要把委屈诉尽，“这么多年，你打心眼里就瞧不起我们母女俩，对不对？我成天干着份无聊的工作，混饭吃。沐紫成绩又不如暖暖，还贪玩。你不知道心里嫌弃过我们多少年了，终于有机会发泄出来了，对吧？哼，千错万错，就错在让我听见了你的真心话。”
苏兆红赶紧辩解：“张玲玲，我要是瞧不起你，我出门就让车撞死算了。你想想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跟谁都硬，跟你硬过没有？在心里，早拿你当亲姐妹了，怎么会嫌弃你呢？要是你说我嫌弃你，那你那天不也嘲笑了我的为人，还有暖暖的性格不如沐紫吗？我承认，我那天话真的说得不好，可我们的家庭情况不一样。也许和你说的正好相反，我不是骄傲，不是瞧不起你们，而正巧是自卑，是无穷的担心。”
“担心什么，又自卑什么？”张玲玲一脸茫然。
“我们暖暖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你看看周围，多少出问题的孩子，都是单亲家庭出来的。因为父母忙着解决自己的问题，所以对孩子会疏于管教。这也是为什么我对暖暖才这么紧张的原因。离婚的时候，她刚上高一，正是青春期，心理特容易产生动荡想法的年龄。我最害怕的就是离婚会给她的成绩带来影响，所以，在这上面，我真如惊弓之鸟啊，一点点马虎都不敢有，总希望负面影响能降到最低。幸好我抓得紧，******也很关心她，她还没出现很大的问题。长时间的紧张，确实让我变成了一个苛刻、敏感，甚至不讲理的母亲。你说，这不是自卑或担心，又是什么？”
每次苏兆红一说起家庭的破裂，张玲玲就觉得自己再有理，也不能继续讲下去了。她的埋怨里已经带上了和解的口气：“总之你就是很势利。”
“我不是，”苏兆红说，“我请你吃饭。”
“为什么？”
“证明我不是势利小人。”
“所以才请我这样的人吃饭？”
苏兆红又被张玲玲绕进去了，上去就捶她一拳：“那你请我吃饭好了。”
张玲玲做出不屑的表情：“我才不呢。我怕我高攀不上。”
苏兆红赶紧点头：“攀得上攀得上，求你攀攀我吧。”
两人这么说着，就等于是和好了。张玲玲吐口瓜子皮，跟苏兆红八卦起私事来。
这个时候，拿岳平说事，一定是最合适的。
“你上次那么哗的一下就走了，连账也不给我们结，太不地道了。最后是我们老刘去买的单。岳平当时倒没说什么。不过苏兆红，我说句真心话，你也别不高兴，我觉得你和岳平恐怕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哪里不合适了？”苏兆红可不这么想，“我觉得挺合适的呀，年龄也相当，我哪里也不比他差。”
“性格，性格。”张玲玲说，“你看着他挺好，可他自己要找个啥样的女人，自己其实都不是很清楚。你听听他那条件吧，什么温柔、浪漫、文艺，那是过日子的标准吗？是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应该去追求的东西吗？我咋就觉得这么不靠谱呢？而你呢，你不就是特想找个靠谱的男人吗？”
“医生就很靠谱啊，至少比画家什么的靠谱啊。”
苏兆红突然说出画家这两字，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怎么就联想到了袁二元呢？果真，张玲玲立刻敏锐地发现了什么，凑到她跟前，仔细端详她的表情：“画家？你说谁呢？你楼下那疯子啊？你跟他……”
她两个食指凑一起勾了勾，鬼头鬼脑地笑一笑。苏兆红皱着眉头：“少来了你。那个人，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就因为他是画家，会画点东西，在你眼里就成了坏人？”
苏兆红赶紧摆手：“没有没有。老袁那个人，接触多了，其实还真的觉得挺好的。只可惜了那职业……”
“还是！”张玲玲不屑道，“你就是那点偏见克服不了。以为医生，因为有单位管着，所以就会知廉耻。又因为有月薪可拿，所以就感觉挺靠谱。而一个画家，晨昏颠倒的，又不上班，收入来源不明不白，就觉得是个流浪汉，连了解的欲望都没有……你自己说你势利不？不仅势利，还挺狭隘的。”
苏兆红说：“哈，我就不信你会不这样想。”
张玲玲点点头：“说得也是。我们都这个年龄了，靠谱确实是最重要的。”
苏兆红问：“他对我到底印象怎么样，你就没一点消息？”
张玲玲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岳平啊？噢！哎哟，我们家老刘还真没说。你知道的，男人之间好像不爱谈这些事。”
“那你怎么就觉得我俩不合适了？”
张玲玲说：“不是一开头，我们就觉得有点不合适吗？首先，他太帅了。如果说画家是一种不靠谱的话，男人这一把年纪了身材气质还挺帅，那也意味着不靠谱。其次呢，他在医院里谈过好几个，有大姑娘，也有离异的，最后都没成。这是不是说明他有点挑剔呢？而你是否经得起这份挑剔呢？第三，就是我刚说的那个，他择偶的心态不成熟。”
苏兆红不同意：“择偶的条件，其实常常和择偶的结果是不一样的。我觉得天道酬勤，任何事都是如此，只要我努力了，就还是有可能的。”
张玲玲叹口气：“你为啥就认定了他啊，我的奶奶？”
苏兆红一本正经地说：“我是经过认真分析的。你听啊，我给你一一列出十大原因。”
张玲玲感兴趣地睁大了眼睛：“赶紧赶紧。还十大呢！”
“第一，他是医生。我是编辑。我们的职业，听上去都挺高尚，不会像医生和服务员，或是编辑和农民工那么突兀。而且大家又都是知识分子，做的工作也比较单纯，不掺和官场或商场。那些地方，太龌龊，杂质太多，也会容易让人迷失自己。”
“第二，他有房，我也有房。他的是医院的集资房，而我的是商品房。我的要比他的值钱。但他也可以补偿这个问题，因为我们房间面积都差不多大，而他的房子地段更好一些。所以，结婚后，他那套就可以出租出去，按那个地方的房价，出租的话，最少一月能有两千五。这笔钱，付他儿子的赡养费和我们暖暖上大学的生活费就都够了。我们至少还能存下一个人的工资。”
“第三，他有车，我没车。但这其实是省钱的一种。我从家里到单位，公交很方便，都能到门口。他搬到我这里住后，因为上班就有点远了，正好可以开车。如果他愿意，我还可以同意买辆新车给他，作为结婚的信物吧。”
“第四，他是副高，我是正高。不过虽然职称没有我高，但他在医院工作，收入还比较高。我呢，能给他洗衣做饭，照顾好他的生活，这不是等于抵销了我不足的那部分收入吗？”
“第五，他的外貌。大家都说他很帅，的确，在他这个年龄，还能保持这么好相貌和身材的男人，是很少见了。但你也知道，帅气的男人，容易受到女人的勾引，所以也养成了他们比较摇摆不定、耳朵根软的性格。而这样的性格，到年纪大了，往往就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虽然我不是很漂亮，但我意志坚定，理性刚强。我能很好地管住他，培训他，让他成为一个内外兼修的好男人，对不对？”
“第六，说到孩子。早听说他的儿子不怎么样，不好好读书，没什么出息，才上了一所名不见经传的三本院校。做父母的，那肯定都是以自己的孩子能考上好学校而骄傲啊。我家暖暖，正好可以帮他弥补这个缺憾不是？以后跟人说起来，儿子虽然不行，但女儿很不错，名牌大学……”
突然想到沐紫了，不敢再往下说，主动跳到第七条。
“第七呢，就是我们曾经各自的家庭。他的前妻，不是已经再婚了吗？听说当年离婚，存款什么的，全是前妻拿走了，就给他剩了这么套破房子。而我呢，和******是和平分手的，存款一分为二。他的房子他在离婚前就买好了。所以也没什么争议。所以，我们各自都没有留下什么之前生活的隐患。可以像白纸一样，重新开始。”
“第八，我们有共同的朋友，就是你和刘永福。而这是保证再婚稳定的一个重要基础。大家都不想丢人是不是？对了，以前和******那个也是这样。但我们当年太年轻，贸然结合，不会像现在，这么仔细分析考察。”
“第九，我们都四十多岁了，虽然很可能半路夫妻，不如少年夫妻那么能同甘共苦，但只要现在开始培养，到了七十岁时，还是有白头到老的基础的。”
“第十，暖暖很快就要上大学了，没有孩子在跟前，我们为不同教育方式吵架的因素也就没有了。至于他想文艺，可以啊，我家里多少书啊，我敢打赌他没看过村上春树。”
张玲玲听苏兆红一口气说完，自己也喘口大气，想了半天，只能冒出一句话：“苏兆红，你真是个……非常非常、非常非常伟大的、爱情……实用主义者。我就奇怪了，当初那翟晓对你现实了一下，就仿佛多侮辱了你似的，怎么现在你自己这
么现实，这么见钱眼开，却不说自己了？还是看人是吧，你还是对岳平有感觉才这样，对不对？还有，心里还想战胜******，要找个条件不错，还要比他帅的。怀着这样的志向，还就非岳平不嫁了？”
苏兆红说：“你说的要给******好看这一点，也有道理。但关于现实这一点，你呀，也没说错。我现在才发现，我这辈子，就是跟******恋爱时犯了糊涂，所以才错找了他。现在我都中年了，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傻了，我当然要分析好论证好，才能去行动啊。我不仅要掌握自己的现在，还要紧紧握住未来，当然也包括孩子的未来！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自己狮娘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张玲玲回答道，“你你你，不仅是狮娘，你简直就是狮娘中的战斗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