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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修士的执与痴

正月初七,以《占书》载,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八日为谷,这天是人日,俗世人多信天人感应,以此日天时断定此年年景,更有前人诗曰:“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以诉感怀之情。

沐阳空相忆为真,谁在山上呆久了都会怀念温暖的被褥,轻烟缭绕的熏香,毕竟天天裹着几件衣物在山顶打坐沉思,就仅以通窍境界,实在顶不住山风呼啸凛冽,体内窍穴蓄藏天地元气有限,整日金烟氤氲显得浪费不是?再者说立于山巅自发金光总觉得羞愧难当,旭日东升啊旭日东升。

说来天地元气如同空气一般充盈于天地之间,凡者不可知不可触,唯有踏上修行一途明心见性,通识天地,初入“明悟”一境才可知晓天地元气的流动,五根清明,强身健体,能引动天地元气藏于人体穴窍。

对于天地元气道儒释三教有过不同的释义,为修行界所广泛接受的道教《逍遥游》有言,“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是修行者最终所向往的长生之境,千年以前便有“坐忘”“心斋”两种方式予人知道求索。

坐忘是如今修行者刚入道一途修习的初境,原文云,“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后人有注,即“忘其所以迹者,内不觉其一身,外不识有天地,然后旷然与变化为体而无不通也。”

是教人坐忘无我明心见性最根本最初始的方法,道教也因此奠定千载以来不可动摇的尊贵地位,修道修道,可见一斑。

千年来佛教也提出过“顿悟”一说,想与道教“坐忘心斋”分庭抗礼,可顿悟是些得天独厚天资横溢的俊杰方才有这么一说,与拥有广大信徒修士的道教终不能相提并论。

再看看“一观两阁四天宗”。

为首的三清观不说,剩下的门派中御虚宫、太乙殿也是道教的分支。

飞星阁、清风阁为儒教。

佛教只有明光寺。

大明中三教势力泾渭分明。

还有个纯粹的武夫宇文无极一手创立的无极府是一个怪胎,修行皆为武者,刀道皆为上品。

而归藏书院不属于以上道儒释武任何一脉,书院什么都教,什么都敢教,如同旁观者一边对这天下三教一武指手画脚,一边取其精髓纳入己身,偷偷摸摸无赖之极。

如书院大先生君睿助沐天辰整理天下归藏,自然是阅卷无数,通识天下经典,对于道儒释武几派都有涉略,二先生萧二郎修的滕王楼与三先生独孤万里修的沥血天涯为武道秘典,四先生叶墨带艺投师前曾为道教昆仑弟子,五先生黄庭修行医道,六先生阮心乐做些女红的民间小道,所学各异,颇有古之儒圣因材施教的理念。

修行者明知天地元气,对一动一引的流动有所感悟谓之气机,而一宗门一国家的胜败兴衰,天时愆伏顺正,希世之才多少,福祸相依相至,就与气运息息相关。

气运一道玄而又玄,百年来,为搏得一份气运三教一武争天下大势。

百年前昆仑灭门惨案就有这样一分原因在内,“一观一昆仑”,道教独大,难免为天下共指,故昆仑覆灭后落下的气运令六大宗门崛起,修行界有百态纷呈。

像八年前以十六之龄入太虚的御虚宫首席弟子江道静,太乙殿新主东皇正阳,是道教这一辈推出的新领袖,或将入人间再争一分气运,希冀重现百年前道教独尊的盛景。

佛教亦有建宁二十二年凭一人一嘴拿下一国的无常禅师,三入京城弘扬佛法,武修有无极府宇文无极,东海白帝城朝白帝,名声鹤起,同理,看似风平浪静的儒教两阁也不会和表面上一样毫无动静。

沐阳就在抓捕气机,星光或许在天地元气间留得下通路?敢想便敢试,闭目冥神打坐几天,证明星光就是星光,无形无迹,妄想以物品对待抓捕星光的轨迹全然白费功夫。

午时将近,沐阳起身打算在山里抓些野味饱餐一顿,六师姐送上山来的饭食仅仅为了果腹,没理由辛苦冥想了半天还要亏待自己。

忽然间他听到通向山顶的石径传来脚步声,和平常不同,有些杂乱。

暖日当空,麦良弼和袁司挑着担,陈彧背着大包裹,赵振同负着手,一起走上山。

担子和包裹很重,显然东西不少,几人喘着气出了一层细汗,唯有两手空空的赵振同一副轻松样子。

袁司将担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竟应有尽有,酒肉锅碗瓢盆壶瓮一应俱全,陈彧解开包裹也是一袭金纹牡丹蚕丝被褥和几件棉袍皮裘。

沐阳震惊道:“你们几个怎么回事?上山来做甚?带那么多东西是打算让我在山上呆多久,认定我要久居于此了吗?”

提袖擦擦汗水,袁司严肃回答道:“我们听四师叔说你要在山上修习,过年一个人肯定寂寞了,这就让六师叔通融通融,带些东西上来一起聚聚吃一顿。”

“当然,以小师叔你的无双天资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下山去了,我只是怀念小师叔做的吃食。”

沐阳满意地点点头,瞥了眼陈彧,他立马谄媚道:“我担心小师叔您老在山上受寒,就带了些被褥衣物来,是您最喜欢的金丝纹路。”

赵振同则重重咳两声,顾自道:“我上山来请教。”

摆开锅碗瓢盆,提着酒肉,沐阳卷起袖子做吃食,笑道:“请教先放一边,按时吃饭是书院的规矩,赵老二你过来帮忙生火。”

最守书院规矩的赵振同当即去拾了些枯枝燃起篝火,一顿好酒好肉过后,沐阳捧着热茶坐在松下。人多力量大,从不同见解能得到启发也说不定,于是他对几名师侄提出了问题,这些日子自己一直思考的问题,如何能抓住星光?

看袁司两眼发空就知道不用期待他的回答,赵振同提出了相似的想法,星光或许能留形迹于天地之间,被沐阳摇头辩驳。

陈彧斟酌片刻道:“星辰之光虽说无形无迹,却与万事万物一般自有其运行规律,或许知其法门,明其道理,便能掌握于手中。”

赵振同嗤笑一声,“讲这么多没说到重点,只是个模糊的想法,套用的回答,和没说一样。知晓其法门道理不就是格物致知那一套?”

陈彧撇嘴不屑道:“你的想法也不如何。”

一旁沉默许久的麦良弼缓缓出声,语气似有疑惑,“…用镜子?”

沐阳眼神一亮,可看到杯中茶水倒映的点点日光,不由得苦着脸笑道:“若能如此简单就好了。”

用镜子将星光汇聚于手中不难,可怎么一剑斩断星光啊?还要是三百六十一道。况且他想学的,不是依靠旁门左道实现的汇聚星光,而是靠自己,靠这双手,像师父一样真正徒手把握星光,那一瞬似乎抓住了整片星空。

袁司拖着腮帮,不解道:“小师叔为什么要抓住星光?”

“因为是师父交代的任务,做不到就不能下山。”沐阳不假思索回答。

“可下山和抓住星光有什么关系?想下山就下山,想抓住星光就抓住星光,剑练成了就下山是早就说好了的事,为什么非要做到抓住星光不可?”袁司抓耳挠腮,不明所以。

“我剑还没练成。”

“谁说的?小师叔英明神武,我看你练的冲斗宿已经可以了,架势一摆起来谁见了都会哆嗦,既然练成了就能下山啦!”

是啊,谁定的冲斗宿小成便要斩断星光?自己似乎没有相信过手里的剑?沐阳皱眉陷入沉思。

“小师叔你下山了可要注意些啊,江南道最近出了个散修,剑术修为登峰造极,可以通窍杀知玄,最喜欢背着十几把剑骑着黑马到处晃悠,一路挑战散修里的剑术名家,剑术对敌未曾一败。我看啊这人颇有自知之明,以长击短,更不去名门大派自取其辱,毕竟他们不仅有上乘剑术,剑法剑意也不可小觑不是?”袁司眉飞色舞,丝毫没在意沐阳有没有听进去,倒是一起上山的几人听得津津有味,都是十二三岁最向往江湖侠客的热血年纪,“我说这些是怕小师叔你刚下山不小心轻敌就栽了,还怎么扬我们书院威名?!听说他是在为了半年后江东道一剑山庄举办的少年英雄会练手!还有这些天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三个月后的飞星阁祭天大典会有大事发生!”

沐阳笑道:“那还真是热闹。”

袁司重重点头,他不知道小师叔脸上那么高兴是为啥,只觉得修行界又要有一番风浪而兴致冲冲。

……袁司他们走了,回到桃源村里,年还没过完,几天后还有个元宵是要团团圆圆的日子。

留下一地锅碗瓢盆,躺在铺于地上的蚕丝被褥,享受几天不曾有过的柔软舒适,越发觉得在树下发呆几天的自己是个傻蛋。和三师姐练剑时就言简意赅教过的,要相信自己手中的剑,相信自己,和修士一样持一执念不断前行,才可剑出无悔,才可战无不胜。

故初入修行便有坐忘心斋而明悟,明悟问心,问心见性,知所持本心所持执念。

沐天辰说过,“唯有相信自己并坚持不懈走下去者,方可登顶世间。”

道之一字,玄而又玄,修士以其所愿修道。

记得很久以前,蹲在桃源村门口的沐阳看见的外面世界,仅仅是一条不大不小官道,延伸向憧憬已久的世间。

太阳从不知道的地方升起,落向不知名的地方,趴在沐天辰背上的孩童喃喃道:“我想出去看看。”

看看人间万千景色。

星光不过道尔。

可以愿握之?

沐阳眯起眼,伸手迎向阳光,食拇两指轻捻,便抓住了一缕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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