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练剑了！这一消息惊动了整座书院的二代弟子，近几日破晓就能看到一袭白衣于湖边修行练剑，竟是比二先生要早，那些早早登山的学子不由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看是否在做梦未醒，嘶的喊疼，得了不得了，小师叔真认真练剑习武来了，这让师侄们都有种看破红尘恍然得道的错觉。
练剑，自然是依其师兄萧二郎的教导，从基础练起，劈、砍、崩、洗、扫、压、挂、撩、格、截、刺、搅等招招修习千遍，没有夯实的根基，高深玄奥的剑术武学无异于空中阁楼一触即塌。
一俊俏青年如青松般站立湖边，手中握一把铁刀，一双丹凤眼盯着湖边练剑的少年，那招式施展的叫一个行云流水，他喃喃道：“架势是有了，不知路数意气踏实否？”
全无征兆，青年拔刀，一刀劈出。
刀芒铺天盖地，小师弟被击飞落入湖里成了个落汤鸡，不过见他在水中扑腾的活泼样并无大碍。他挡住了，下意识橫剑胸前，隐约能看到十缕金烟喷薄而出，萧二郎闭目离去，挑眉道：“这刀可没那么简单。”
疼疼疼，浑身上下都疼，书上写的剑气刀气入体就是如此吧，最近书院师兄们越来越喜欢神出鬼没这套了。沐阳回到自己屋子里换了身干净衣衫后就跑去探望五师兄，五师兄的屋内和他在桃源村的小茅屋差不多，文房四宝挂画花囊都没有，只有寥寥几件简陋的家私，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一行行楸木中药橱，积攒的药物不知凡几。
帮着五师兄换药包扎，所幸黄庭配药炼丹接触过不少毒物，本身对毒有一定抵抗，鳞片上蛇毒虽烈，但量少，不如毒牙内的毒腺能将相当于知玄的猛虎直接毒死，蛇毒未深入骨髓，也及时服过解毒丹药，只伤了脚踝一层皮肉，腐蚀后的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罢了。
看小师弟得意洋洋吹嘘在二师兄刀下如何神勇，黄庭憋笑有些辛苦，腮帮子鼓起，坐在床榻连手中的药经都看不进去，沐阳瞪大眼睛微怒道：“五师兄，我说得口干舌燥，你还是不信我？！”
黄庭摇头，见师弟脸色不时潮红，伸出左手搭在沐阳手腕处，片刻后提醒道：“这刀气入体，小师弟若及时加以梳理，大有裨益，否则有好一阵苦头吃。”
望着沐阳眉间一道金色竖纹，为《太玄经》初入，修行小有所成的印记，黄庭叹道：“小师弟，你下定决心要步入修行一途切记秉持初心本心。”
“我见过很多修行之人背离本心，师弟你应该知道师兄我是怎么被带上山来的。”
“师兄家乡在北原道毗邻大齐的一个小村落，幼时贫困，觉得能有顿顿温饱便是人间至福。家里兄弟姐妹众多，我排老五是最小一名，家里养不活我，三岁就让我跟着村里的老郎中。老郎中是个好人，虽说日日夜夜为看诊的几文钱吵得不可开交，但是真心实意对待病患，事实上吵回来的几文钱都下我肚子里了，在他那里能吃饱，能学医识药，还能偶尔回家看看，也是不错的。”
“可十岁那年，村子里有人得了怪病，患疾之人会全身上下生出发红肿块，两天后肤色发黑发紫，第三天死去，无药可医。”
“最先死的是老郎中，那天晚上他回来后说了一句有些病凡人是治不好的，第二天病发时，就让我将他葬于远离水源远离山林远离人烟的荒地上，还让我跑，跑得越远越好。”
“他应是知道了些什么，但没说。”
“可我怎么知道要往哪跑？回到村子里，一个个熟悉的不熟悉的患病倒下，那段日子村中来了不少修行界的前辈高人，明光寺的和尚？三清观、御虚宫的道士？都束手无策。”
“我还记得，老郎中死的那天是建宁二十四年四月初五。
五月十六，爹死。
五月十八，娘死。
六月初九，大哥死了。
八月十五，全村人无一活口。
只有我没死，被大师兄带上山，那天还是婴孩的你躺在师兄怀里，伸手帮我擦泪。
上山后我隐约听闻是邪道修士对名门正派下的挑战，无声无息间全村人死尽。”
黄庭的语气平平淡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至恨至痛为漠然，沐阳端正坐着听着，眉心金纹微亮。
“修士当真了不起啊，了不起。”黄庭冷笑道。
“我下山行医那段时日，遇见了个瘸着腿的老者，他问我为何一生行善却不得善终？”
“老人一辈子行善积德，没做过坏事，中年时遇着个修士强掳妇女，看不过眼赶走了那个不入流的泼皮，后来那人的师门长辈找上门来，往日来往相助颇多的乡亲们竟没有一个出声提醒或者驳斥对方，有人还指出了他的家门，对方当面杀他妻儿，当众掳去他救过的女子，乡亲们事后还纷纷责骂他，十几年过去了，中年人已成老人，老人时至今日仍在找那修士想救那女子，问那女子一句可曾感激可曾怨恨？问那修士一句可曾舒心可曾愧疚？”
“十几年来他不曾一日心安，于我求药求心安。”
黄庭不修炼不求道就是源于此，人难免会有私心私欲难舍七情六欲，或许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手中握有力量权势的人更是如此，那些大人物随手的一件事不经意的一句话就会让底层凡人的平凡生活掀起波澜万丈天翻地覆，像那老人像黄庭。
修士的明心见性不是顺心意而行，而是不逾矩随心行，见万事见万物后为不平而鸣，沐天辰说过世间真修士少之又少，多是不思进取见利忘义的宵小之辈。
黄庭真挚道：“道于脚下，我望师弟你多行多思，秉持正心，少造杀业。”
沐阳长呼一气，绵长悠远，郑重点头拱手离开，他觉得背上的长剑似乎沉重了几分，不再像以前那般随意单纯。
有些时候挥剑并不为杀人，并不为修炼，只为舒胸中意气，心中悲喜哀愁，东赵曾有仗剑长歌的文人修士，境界平平，却喜拔剑一平不平事，为同道耻笑，认为多管闲事耽误练剑修行，一日其拔剑诛杀首恶，高歌飞仙而去，剑中浩然意气充盈天地闻达天下，可谓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大丈夫，应如是。
沐阳抱着少年的满怀热血与义愤填膺，想要再去湖边练多几个时辰剑术，以泄心中愤懑，路过自己屋前忽然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胖乎乎的。他咳嗽两声，故作成熟稳重道：“袁司，不去修习，你在我屋前做什么呢？”
小胖子脑袋左转转右转转，见四下无人，蹑手蹑脚快步走到沐阳跟前，将怀里用桑纸包裹起来的药物递给他，低声说道：“小师叔，我听人说你受伤，还是被蛇咬啦，就偷偷拿爷爷的银两去抓了几包解毒的方子，您可要快快好起来，我还等着您习剑有成大杀四方，打压一下赵老二呢。”
沐阳掂量一下手里的药物，好气又好笑道：“我该怎么说你好呢？就不能学点小师叔我的机灵劲儿？丫的打听情报一知半解就敢胡来，受伤的是五师兄，是你五师叔中的毒，还有五师兄本就是医道圣手，何须用村里的小医师抓药治病？”
袁司傻呵呵一笑，说道：“小师叔您没事就好啦，再怎么说村里的郎中也跟五师叔学过几年不是。”
这小鬼，沐阳有些感动。
“小师叔，您咋哭咧？被别人瞧见了说我欺负你怎么办？”
“滚犊子，就你还能欺负我了？！”
“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