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为这里是你们上演天伦的好地方,如果要秀,大可不必。”
“汤小姐,你必须承认,你在害怕。”说完倾身向我靠近。
“我在害怕,开什么玩笑。叶希辰,你是不是总以为可以猜透别人的心事,还是一直不承认自己很自以为是?”说的理直气壮。
“汤小姐,你一直习惯把别人的好意存心误会,那就没办法。”
距离只有半米,我微微的有些偏移,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我几乎听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我的紧张已经快要冲破我能承受的极限。
在很恰当的距离里,他停住,与我擦身而过,淡然而又潇洒的拿起床上的西服,折回来,便抱起汤宛筠,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对了,我想你的肚子应该很饿,要不要下来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和我舌战?”
舌战?这词怎么听着有歧义。
“叶哥哥,宛筠也饿了。”小女孩摸着肚子,故作饿状,憨态可掬。
“好啊!走啰!下去给宛筠做吃的,小鬼头,今天想吃什么呀?”
听到一句脆生生的嗓音,“我要吃火腿煎蛋土司卷”。
不知怎的,后面一切都归于平静,再没有听到嬉闹声。
片刻之后,我站在宽敞明亮的厨房里,看着他不紧不慢地从大冰箱里拿出材料,有火腿、土司和鸡蛋,他回头瞥了我一眼,淡淡地:“需要我请你坐下来吗?汤小姐。”
说罢,便不再理我,专心切土司。
暖暖的灯光下,这样的他看上去有些不真实。
他恍若未觉我的注视,在锅架上放油加热,一气呵成地放入土司,打上鸡蛋,撒了点胡椒,最后,浇上沙拉酱,盖生菜,加火腿,再盖上刚刚煎好的土司,端到我面前的长桌上。
我看着他,再看那诱人的火腿煎的土司卷,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
但是,我仍然僵硬的在那站着。
他闲闲坐下,撑着下巴注视我,“怎么,肚子又不饿吗?”
我低头,有些尴尬地:“她去哪儿了,”
“她身体有些不舒服,在那间屋子里。”伸手指了指二楼那个紧闭的房门。
汤谷秋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出来,面上难掩尴尬色,紧紧盯住地面,那眼睛能挖出一个窟窿。虽然她这时并没有注意他,但还是能感觉头顶上的那个人扯了扯嘴角。
当你面对的是你认为的仇人,而且你还在他面前出糗,你就会明白我的心情。
站在餐桌前是坐下还是不坐下,心里很是纠结。
“汤小姐,——是不敢坐吗?”语气中带有一丝狡黠。
顿然抬起头,微微一笑,“哪敢,表哥这么心款待,我坐下便是。”
冰凉的实木餐桌上,雕着朵朵山茶花簇拥的图案,不难看出,花蕊是嫩黄色的,银色的线条把饱满的花瓣勾勒的越发的淡雅,这是我在这间素黑屋子,唯一深究的东西,与记忆中母亲的服饰是一回事,除了实物是苍白而无活的。
记得,在这里,父亲经常夸赞我的母亲是百里挑一的好女人。好女人,说白了便是付出与成全。好女人,智能还不够,还要学会取悦别人。
年幼时,母亲每次做饭时,我会再旁边馋着,不为什么,只怪妈妈爱爸爸胜过爱我。她总是近九点才做,菜端上桌,母亲会佯装打一下我迫切抓菜的动作。
“谷秋,再忍一会儿,我们等你爸爸回来再用餐,好吗?”温和的声音,令人不免心生怜悯。
“妈妈,我不吃就是了,谷秋和妈妈一起等爸爸回来。”
“好女儿,我的好女儿。”她用绸缎般的双手抚摸着我的头发,犹如抚摸一件旷世珍宝。
不知等了好久,时针指到十点钟的方向,母亲会把菜拨一些,拿到微波炉里加热。轻轻地摇醒我,小声叫我起来吃饭。
我笃定母亲一定哭过,因为母亲似水般的眸子淌着荣光,那里有涓涓细流的痕迹。
不动声色地刨完米粒,心里把父亲恨上几遍,这是第几次空等,不,应该说这个月父亲回来过几次,每次回来都是深更半夜,家里几时成了24小时营业的旅馆?
有一次,半夜起来小解时,听到楼下有停车的声音。
接着就是盲目的敲门声,我躲在门后,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开门,但看着母亲一脸淡然的坐在沙发上。
灯光很暗,柔得不像话。
除了门外那个人,岁月如表面那么安好宁静。
钥匙窸窸疏疏开门的声音,良久,父亲一脸倦容,跌跌撞撞地换鞋。
“咦,青芸,你还没睡?我敲了这么久门,为什么不开门啊!”说着便把领带系口松了松,把身上的西服脱了,随手丢在另一张沙发上。
“一回来,衣服随便扔,脏衣服不知道丢到洗衣机吗?我是你的保姆吗?”
父亲倖倖地收了衣服,把它放进洗衣机里。
“你从以前的躲躲闪闪,到后来的身分两边,到现在多少天不回。我想,你离我们这个家越来越远了。纵使我不想离,你最终也会提的。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跟我坐下来谈?”
父亲有些烦躁:“你是不是一见到我就没别的话了?我难得回来一趟,从未见你有张好脸看。别说我到底有没有什么,就是没有,天天对着你这张脸,我也不会想回来。你要真这么想离,我随你的便!”
母亲却依旧冷静,说:“终于等到这一刻了。而且你还要做出是我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样子。汤镇雄,我跟你这么多年,没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初来北京,做了两年的北漂族,一个人住在脏乱不堪、老鼠乱窜的地下室,后来我们俩相识相爱,父亲见我执意要和你在一起,怒犯的他,便对我提出了清门出户。”
“而就在那件地下室里,我们有了谷秋,你出国进修一年,我自己一个人带孩子,家里里里外外全我包揽,小到你父母生病需要寄的药,大到变卖我母亲给我的首饰,供你去国外进修。”
父亲把脖子上的领带又松了松,慢慢地解开领口的几粒扣子,微红的脸,似乎看不出情绪。
“如今的你,当年的知青,确实变得很不一样。户口是北京的,住宅是坐跨在紫荆城下,打开厕所的窗户就可以看见故宫。可是,我却忘了,十年如一日的打开窗户看的是同一片风景,一样的琼楼玉宇、红砖鸟椽,却忘了开窗人的心情早已物是人非。”
母亲的话针针刺进父亲的心里,恼羞成怒的他,大声吼道:
“赵青芸,别跟我装清高,跟我讲物是人非,不就是想炫耀你们赵家做了挖井人,嘲笑我这般吃水人。还有我告诉你,现在的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赵家呼之即来,招之即去的女婿。”
“一口一个你们赵家,我们赵家待你不薄啊!这些年你的一路升迁,难道是天上掉馅饼?说真话,我不记得这么多年里,你为这个家做过什么?谷秋的功课,你辅导过几次?你哪天在外面不喝酒能回来?你是我丈夫,我要的,不是你多么风光显要,多么飞黄腾达。那都是给外面人看的。我要的,就是到老有个伴,孩子有个爸爸。不过,现在我知道了,我这十几年的付出,得到的不是自己老了以后有个相互扶持着走向墓地的人,却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裳。我度过了苦尽,把甘来留给后人。”
父亲和母亲间的交流一直存在无法浓缩的障碍,听得父亲有些动容,脸上的怒火一一敛去,弱弱的说:“好了,青芸,是我不对,今天和场上的朋友多喝了几杯,对你说了不少混话,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母亲的性子很执着,偏执中带着太多占有欲,骄傲如她,认为自己多年的付出一定会得到回报,可能是经历夜夜独守空闺的缘故,感情对她来说,也就那么回事儿,又或许是因为我的缘故,她竭尽所能地营造一个表面和睦,内里却是满目仓凉。
其实,母亲早就该明白,男人都是一样,年轻时需要的是垫脚石,中年时需要的是强心针,晚年时需要的是一根拐棍,没什么可抱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