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阁外面正对着一座假山,山上长着些许青草和苔藓,几只石雕小兔子在假山上悠闲地玩耍。假山下面是水池,池中嬉游着一伙伙的金鱼,一只碗大的乌龟伸出长长的脖子,吹着水泡。假山四周树茂花繁,香樟树浓荫匝地,塔柏树直刺云天,桃红李白花参差。花瓣上、树叶上凝结着晶莹的水珠,一阵微风吹来,滴滴答答地滚落下来。一只布谷鸟从远处飞来,落在香樟树上,引颈高歌:“快快布谷,快快布谷……”杨振远含笑着对布谷鸟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谢谢你提醒,我今天晚上就布谷。”
晚饭时分,杨振远妻子杨周氏端来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提来一把酒壶,说:“老爷,是吃饭还是喝酒?”
杨振远答非所问道:“夫人,你身子干净了多久?”
杨周氏莫名其妙,脸色绯红,低声说:“吃饭怎么问起这种事?”
“你告诉我,干净了多久?”杨振远认真而固执地问道。
“三四天吧。”杨周氏的声音蚊子叫一般,眼里露出柔柔的光。
“很好。那就吃饭,不喝酒。”杨振远端起饭碗,望着桌上两荤四素六盘菜,皱皱眉说,“又是鸡又是肉的,吃得太好了吧?富日子要当穷日子过,不要吃得这么好。赚钱也艰难呢。”
杨周氏委屈地说:“今天是清明节,你又到山上挂清,累了,所以吃好一点。平时我们也不是经常吃荤菜,十天半月才吃一次肉呢。”
杨振远点点头,说:“那还差不多。”突然话锋一转,兴致勃勃地问道,“有霉豆腐、霉豆子、腌辣椒之类的咸菜么?”
“有。你想吃咸菜?这菜不下饭?”杨周氏不安地望着杨振远,满脸歉意。
“有就拿来。不是这菜不下饭,是今天要多吃点辣椒。你也要多吃一点辣椒。”杨振远神秘地笑笑。
“怎么要多吃辣椒?驱寒啦?”杨周氏不解道。
“你们女人不是常说酸儿辣女吗?驱什么寒!”杨振远一本正经地说。
杨周氏扑哧笑了,说:“你呀!那是说妇女怀孕以后口味的改变,喜欢吃酸的可能怀的是男孩,喜欢吃辣的可能怀的是女孩,哪里听说怀孕前吃菜讲究酸儿辣女呢?”
“老话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不管怀孕前怀孕后。这也和做生意一样,要未雨绸缪,事先谋划好。不管怎么说,吃了总没有坏处,吃吧。”杨振远不像是开玩笑,说得煞有介事。
杨周氏只好用碟子装了一些霉豆腐、腌辣椒之类的咸菜。杨振远夹起一叉腌辣椒就往嘴里塞。杨周氏提醒说:“振远,又辣又咸,少吃一点。”
杨振远辣得嘴里“嘶哈嘶哈”的,却不以为然道:“没事,等下多喝点茶就是了。你也多吃点。”说着,夹起一叉辣椒塞往杨周氏碗里。杨周氏是福建闽南人,平时看见辣椒就冒汗,更别说吃了。一餐饭下来,杨周氏辣得面红耳赤,满头大汗。杨振远满意地笑了,说:“夫人,为了帮我生个女儿,你就要多吃点苦啰。”杨周氏也笑着说:“我看你是想女儿想疯了,古古怪怪。”
“古古怪怪的事还在后面呢!”杨振远诡秘地笑笑说,“去,叫佣人烧两个火盆,烧得旺旺的,放到我们房间里。”
杨周氏更是不解,说:“这天气又不冷,烧火盆干什么?”
“干什么?等下你就知道了。”
杨周氏按照丈夫的吩咐,叫佣人烧了两个火盆,栗树木炭,火势特别旺盛,将整个房间烤得暖烘烘的。
饭毕,匆匆盥洗一番,杨振远便早早地催促妻子睡觉。杨周氏知道,夫妻长期分居两地,见了面难免有点猴急,也就温顺地随着丈夫进了房间。一进房间,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身子一下子从春天来到了夏天一般,产生一种燥热感。杨周氏说:“太热了。”
杨振远说:“等下你就不会说热了。”说完,端起一大杯白酒,深深地喝了一口,然后递给妻子,说,“你也喝点酒。”
“辣死了,我才不喝呢。”杨周氏说。
“要的就是这股辣劲!为了生女儿,喝一点。”
杨周氏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像喝毒药一样喝了一大口,然后“嘶——呀”一声,小嘴变成小喇叭,顿时急剧地咳嗽起来,弯下腰,喘成一团,等抬起头来时,脸色通红,眼眶里溢出两行热泪,久久地说不出话。
杨振远开怀地笑了,脱光衣服,直挺挺地仰面躺在床上,对妻子说:“夫人,上来,过去总是我进攻,你守阵,所以总是生崽哩;今天换一个花样,你进攻,我守阵,可能就会生妹子。”
杨周氏四十一岁,娇小身材,小鼻子小眼,小脸小嘴,但是胸脯却不小,活脱脱一个微缩美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虽说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可毕竟没有这般弄过,有点不知所措,在杨振远的一再坚持下,略微笨拙地上了马。开始有点别扭,时间稍微久一点后,不觉渐入佳境,动作自如起来。杨振远说:“夫人,要是不事先烧好火盆,你这种姿势盖不了被子,不会感冒?怎么样,感觉还好么?”
杨周氏羞涩地说:“你呀,真是……古古怪怪……”一边说,一边加快身子升降的速度。大概到了紧要关头,杨振远赶紧说:“停!你下来,我上去。要不,白费了……”
许久,杨振远发动第二次战争。杨周氏心疼地说:“振远,你都快五十的人了,注意点身子吧。”
“为了生女儿,我今天拼老命了!你身子正是时候,不能错过。这次一定要成功,也一定会成功。”杨振远说。
“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成功?”杨周氏说。
“老话说,细细鸡婆回生蛋,细细女人会生崽。你十四岁嫁给我,一连生了五个儿子,我哪次不是一箭中的?今晚也不例外,我想。要是怀了,你就赶紧捎信告诉我;三个月以后,我没得到你怀孕的消息,我再来。不生女儿不罢休!”杨振远气喘吁吁道。
杨振远满怀期望回到常德后,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日日盼望鸿雁传书。看看三个月了,既无书信,也无口信,没有盼来妻子怀孕的任何消息,不禁心慌意乱起来,准备启程回家,再次播种。正收拾行李,家里的一个长工匆匆忙忙走进店,对他拱手作揖,说:“老爷,您去信说店里人手不够,夫人便叫我来帮忙,同时向您报喜。”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呈给杨振远,说,“这是夫人给您的信。”
杨振远兴奋地接过信,匆忙展开,只见信中写道:
“振远夫君:
近来安好?清明一别小三月,贱妾无日不思君。晚上独自抱枕头,泪珠连连湿枕巾。好在长期熬习惯,尚能克制勿担心。今修书信报喜讯,君播种子功已成!种田是‘懵里懵懂,清明下种’,夫君此次耕种贱妾之‘田’正是‘清明下种’,下得恰逢其时,故而又一次一箭中的,马到成功。然贱妾此次怀孕与以往迥然有异:以往怀孕常不思饮食,双脚浮肿;此次则食欲大增,尤喜辛辣,且双脚毫无肿胀迹象。看来,此次十有八九是怀女孩,可圆夫君美梦。今特来报喜,博君开怀。
贱妾杨周氏拜上!
清宣统二年五月十八日子时”
杨振远看罢书信,心中热浪翻滚,虽说还没有最后见分晓,但是妊娠反应很能说明问题,看来真要心想事成了!兴奋得右手中的蒲扇一个劲地摇着,吹得身上米黄色的绸子长褂飘然而动,说:“舒服,舒服!”一会,吩咐店里一个小伙计说:“告诉伙房,中午加一个好菜,我要喝酒!”
一会,菜肴摆好,碗筷备齐。杨振远自己端坐上席,热情地招呼来报喜的长工坐在对面下首,说:“来,你辛苦,我高兴,你今天好好陪我喝杯酒。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一爽就想喝酒。”
长工先前听说加一个好菜,满以为非鱼即肉,没想到,桌上四个菜,除了韭菜炒鸡蛋带点荤,其余三道纯属素菜:一盘茄子煎辣椒,一盘辣椒炒苦瓜,一盘空心菜梗。看见桌上的菜,长工不由得对坐在对面的杨振远心生敬意。有钱人常说“财主是省出来的,痨病是咳出来的”。光靠省固然省不出财主,可是,有的财主还真是很节省啊,并不像自己想象的“推了鱼碗吃肉碗”。怪不得在白马寨吃饭也很少见荤腥,看来并非有意刻薄下人,自己吃得也很节俭。
长工礼节性地敬了杨振远一次酒后,就不敢再敬了,想喝光杯中酒吃饭。不料,杨振远频频举杯,礼贤下士,主动敬他的酒,说是高兴,要多喝一点。长工只得舍命陪君子,斟了喝,喝了斟。
正喝着,一个穿戴整齐的男子捧着一件红布包裹着的壶状物品进来,表情淡淡地问道:“老板,你这当铺当这种东西么?”
杨振远问道:“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