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梅作完那幅《夕阳无限好》画后,已是晚上十二点钟。她把画挂到墙壁上,反复地润色、补笔。这是一幅反映尊老敬老内容的。画面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媳妇正在给婆婆洗脚剪趾甲。市委正在搞一次“八荣八耻”宣传活动,组委会征集全市画家书法家的作品巡回展出,梅是应市委宣传部之邀而作。
梅是省美术学院国画专业的教授,作品多次在全国获奖。她画风朴实,工底深厚,尤工人物。她修改完最后一笔,竟倒在画室的床上睡了。
三伏天,雨来的现成。晚上还是满天星斗,半夜却叭叭啦啦地下起雨来。一个闪电,紧跟着一声巨雷,把梅从梦中惊醒。她想起白天洗的衣服还凉在阳台上,北间的窗户也没关。她走到客厅,又一个闪电,室内如同白昼。正在她要去关窗户时,后窗上出现了一张脸,一张幽灵似的脸,被闪电照蓝蓝的,象电视剧《聊斋》中的那张鬼脸。梅吓了一跳,本能地大喊一声:“捉贼啊!”那张鬼似的贼脸立刻消失了。梅把衣服收进房间,见写字台的抽屉被拉开,抽屉里那个装着2000元钱的信封不见了。这是梅准备明天去医院捐给那个得了癌症的同学的。可恨的贼,她再次躺在床上时,一闭上眼那张幽灵似的脸便在脑中现出来。窗外的雨还在哗哗啦啦地下着,她有点恐惧,决定立即打110报案。
十分钟后,楼下警报响起,两名穿着防湿警服的干警火速走上楼来。梅开了门,警察核实报案人后,进了房间。梅提供了现场,贼从那儿进的,在那儿偷的,又从那儿出去的。两个警察亮开手灯,一一取证。在后窗台上发现一根铁棍,显然是贼留下的作案工具。矮个子警察把窗台的脚印、手印照了相。高个子警察看了梅一眼说:“您是梅画家吧?”梅说:“你认识我?”高个子警察说:“我姓刘,是绘画爱好者,我在电视上跟您学过作画。”矮个子警察说:“这是我们刑警分队的刘队长,也是您的崇拜对象。因为绘画对我们这个职业很有用处,尤其是人物速描。”刘队长说:“是的。梅老师,您说说贼的面貌特征,我把他画出来。”矮个子警察笑笑说:“人家梅老师就是画家,自己画出来就是了,还用你?”刘队长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说:“是是,在梅老师面前,我是孔夫子家里讲《三字经》。”梅好看地笑笑说:“也不能那么说,各有所长嘛。我说着,咱俩都画,看看画出来一样不一样。”梅找了炭笔和画板给刘队长一套,梅说完了也画完了。两张画像一对照,基本一样,只是梅画得活一些。秃脑门,吊眉,瘦脸,络腮胡,长鼻,方嘴,右上额有一块明疤。分析身高大约在1.7米以上,年龄40岁以下。梅看了看画像说:“此人我好像有些印象。”刘队长说:“那是职业病,画人画常了,见谁都好像认识过。”“也许吧。”梅说。
梅送走了两位警察,松了一口气,躺在床上安心地睡去。
早晨七点半,电话响了。是刘队长打来的:“梅老师,案子破了。夜里巡警巡逻时捉住的。罪犯是建筑公司的下岗职工,叫卢来来,住河东荷花小区。请您上午来指认一下。”梅说:“好吧。”
二
梅天生丽质,一头披肩的秀发,衬着那张鹅蛋型的脸。弯眉杏眼,高鼻梁,薄嘴唇,白嫩细腻的皮肤,象电视上做化妆品广告的明星。她梳洗完后,淡淡地描眉涂唇,细长的身段穿上一套米色的套装,红色的半高跟皮鞋,挎上纯皮坤包,显得雍容华贵。她带着昨天画的那幅《夕阳无限好》,驾着那辆新款的乳白色雅戈轿车,直奔市公安局刑警分队。刘队长安排了一名女警察把梅接进审讯室。刘队长正在审讯卢来来:
“你做过几次案了了”
“我是第一次。”
“你知道不知道这是犯罪?”
“知道。”
“知道为什么还要作案?”
“我下岗了,我妈治病没有钱。”“没有钱就去偷!”
“其实我也不想,借,借不到。”
“你不要狡辩,”刘队长把桌子一拍说,“先交代你这是第几次作案。”
卢来来抬起头,把眼一瞪,右额上那块疤痕又紫又亮。低下头小声回答:“我真是第一次。”
望了望憔悴的卢来来,示意刘队长她要回去。刘队长跟了出来问:“梅老师,是这人吧?”梅说:“没错,就是他。”停了一下,梅又说:“不过,他是个下岗职工,又为他母亲治病,能从轻则从轻。”刘队长说:“你们搞艺术的就是软心肠,依法办案这是我们公安干警的责任。”梅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慢慢地往车边走去。
梅是个软心肠的人,从小在农村长大,父母至今还在农村生活。小时候,小狗、小猫、小白兔,她养了一群,只要那个不吃食,她也不吃饭,逼着妈妈把它们的病治好,她才有了笑脸。有一次,一只小白兔死了,她哭了好几天,象林黛玉葬花那样,自己拿着铁锨含着泪把小兔子埋掉。梅心底善良,性格却倔犟,任凭父亲怎么说,她都不服气,只有妈妈护着她。她很少做错了事,即使错了也不愿意让人说,自己改正。梅自小聪慧,自上学开始,成绩一直在班里第一。从初中到高中,她既是学习委员又是美术课代表,美术作品多次在全县学生比赛中获奖。高中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被省美术学院录取。今天她听到罪犯的回答,心就软了。临上车又对送她的刘队长说:“你们具体情况具体对待吧,再见。”刘队长招招手说:“梅老师,再见。”
梅从公安局刑警分队出来,先来到市“八荣八耻”组委会办公室,她把那幅《夕阳无限好》交给组委会刘主任。刘主任客气地和梅握手,两眼很快在梅身上扫了一遍笑着说:“能求到您的作品,展览会的档次就上去了。”梅说:“应急之作,还望包涵。”刘主任展开画挂在墙上欣赏着,“果然是丹青高手,画上的人活了。”顿了一会又问梅:“你画的这个媳妇的形象有点象你,这老太太不会是你婆母吧?”梅说:“我还没找着个婆母呢。”那好,等有这样的老太太我给你找个。”梅说:“行,我正想找个帮扶对象呢。”梅抬起手看看表说:“刘主任,你忙吧,我十点钟在医院参加一个捐赠仪式。”刘主任把梅送出门,握手道别。
医院在近郊。梅驾着车过了立交桥,路过市政府门口,左拐沿工人新村西边的马路向北,猛然见对面一个老太太歪倒在路边。她来了个急刹车,下车扶起老太太。见老太太呼吸急促,不省人事,梅毫不犹豫地抱起老太太放进车后座上,快速来到医院的急诊室。医生们一边采取急救措施,一边对梅说:“老人病情厉害,需住院治疗。”梅想打听一下病人的亲属,也不知道病人叫什么,住哪里,扔给医院里又不忍心。她觉得天下的老人都一样,尤其是女人,更应该尊重和关爱,这是社会的责任,也是每个公民的责任,何况自己是一个受过多年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
梅到呼吸科找到她熟悉的李主任。李主任给老人进行了详细的检查,拍胸片、做心电图、査血,最后确诊为肺炎。由于老人身体虚弱,高烧不退引起昏迷。李主任问梅:“这是你母亲?”梅说:“不是。”“是你婆婆?”梅说:“不是。”“那住院写谁的名字?”梅说:“就写我的吧。”
梅为老太太办理了住院手续,交上了押金,为一位不知道名的母亲陪起床来。她认为很快就会有老太太的亲属找上门来,即便晚一点也不要紧。人嘛,一辈子不能光遇到好事。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多麻烦一点,垫上几个钱,行善积德嘛。梅打电话给她的学生小青,让她注意一下电视和收音机上,有没有寻人启事,如果有找老太太的,马上告诉她。梅又联系网通,给发一条短信:有不知名的老太太病重住院,如有找者,请与医院呼吸科联系。电话:6006120。
护士打开了氧气开关,先让老太太吸着氧,又挂上吊瓶,开始了漫长的输液过程。
老太太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上午。打了一天一夜的吊瓶,咳嗽明显减轻,呼吸也渐趋正常,只是痰多,体温仍然在38℃左右。她睁开眼,望望这个陌生的地方,又望望坐在身边的梅,嘴动了几下,象是说什么,又听不清,眼角掏出儿满混浊的泪。看来老太太的神志还没完全恢复过米。物力老太太擦擦眼泪,安慰了一番,老太太好像听懂了梅的话,又闭上眼睛,安静地睡了。梅叫来了小青,有没有寻老太太的消息。小青说自昨天她就注视着电视,外出其他同学也注意收听收看,到现在也没有。网通给发了短信后,呼吸科也没接到电话。梅想,报纸上经常报道有人把自己生病的亲属扔在医院里不管。这老太太的亲属是不是也因怕花钱而故意不来呢?不管怎么说,只要找不到病人的亲属,自己就得照顾下去。梅让小青守护一会儿,她先去交上捐款,又回家换洗衣服。她看到自己这套素雅的套装沾上了斑斑点点的药液和痰迹,心痛地脱下来泡进水里,换上一身褪了色的薄棉布衫。俗话说:人凭衣裳马凭鞍。换了衣服的梅立刻从一个富贵的城市丽人,变成一个朴素大方的普通市民,但那种高雅的气质,仍能从清秀的眉目中透露出来。
梅回到病房的时候,护士正拿着兑好药的吊瓶准备给老太太打针。梅说:“先让她小小便吧。”梅从床下拿出尿盆送进被下,放进老太太两腿之间,说:“大娘,小便吧。二老太太哼哼了两声,臊臭的尿液带着抗生素的药味从被下冒出来。小青捂着鼻子说:“梅老师,我来倒掉吧。”梅说:“不用你,你今天有课,回去上课吧。不过,还要继续注视着电视上的寻人启事,最好我们也发一则。”小青说:“我明白。”护士娴熟地把针头扎人老大大的静脉,滴管中立刻回出了鲜红的血。护士调好了滴速,梅望着一滴一滴的药液,想起了去年给母亲治病的情况。也是在这个医院,也是在呼吸科病房。母亲因感冒发烧两天不醒人事。梅白天黑夜一直守了七大,治好病后,任凭梅怎么留,母头也不住下,便回到了农村老家。梅觉得母亲的恩情没有报答的机会,心里总是沉郁郁的。她不时地用手摸摸老太太额头的温度,又用手绢蘸着水给老太太擦眼屎。她把对母亲的爱移植在了老太太身上。另床那个新来陪床的农村大嫂直夸梅:“大妹妹,老人摊了你这么个孝顺的闺女,也是上辈子行得好。象你这样的城里人,在俺乡下的姑娘媳妇中也少找。”梅只是笑笑。
三
对卢来来的作案手段与熟练程度以及审讯时的心理观察,刘队长怎么也不相信他是第一次作案。他凭着十几年的反扒经验,十分相信自己的判断。但卢来来咬定自己过去没作过案,这次偷盗只是实验性的,其它犯法的事从没干过。经市公安局批准,对卢来来先刑事拘留,继续审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