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尽孝全家和睦
4月的海岛，寒意未尽，钦岛东村已进入夏夷贝分苗的大忙季节。为修《东村志》，我怀着敬慕的心情，走进村民肖本孚家。只见老屋新修的居室，朴实无华，老两口正在炕上包海菜包子。
71岁的老媳妇田芝兰是南村人，一脸和气。大概是几十年侍奉老人的艰辛，面容上留下难以掩饰的憔悴。当他们得知我的来意时，还是知情知意的丈夫先说：老伴到老肖家几十年了，我对不起她，我欠她的，她是我的老婆，也是我的恩人。话说“床前久病无孝子”，这一天二日，三年两载是新鲜的，做到尽孝并不难。我不过意的是这几十年，大半辈子，不管白天黑夜、春夏秋冬、闲时忙时，老人的吃、喝、拉、撒、睡她从不烦躁，不闲脏累，不掉脸子。特别是70年代病情加重，给原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村里照顾不用出去干活，田芝兰对老妈妈越发体贴同情。人的情绪都表现在一张脸上，是阴是晴，一看便知。我老伴可以说笑在脸上，快在腿上，勤在手上，善在心上。老伴尽孝，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从不给她气受。外人也羡慕这个家庭，说“从来没有动静”（指吵嘴闹事）。
也可能是丈夫说到真情处，田芝兰说，我照看老人不是作给别人看的，老人喜欢什么，需要什么，我都尽力满足。头几年我出去干活，老人最爱听的是外边的新闻，每次散工回来，我都是一五一十地讲，我边说边笑，尽力哄她高兴。有时像对待孩子一样，哄怂她、安慰她，等她高兴了，才去烧水做饭。
我想，田芝兰不是嘴孝，而是心孝。她用“精神疗法”结合“药物疗法”，用排解“心病”去减轻“身病”，是常人很难做到的。屈指数来，老人是1958年患病，2003年病故，享年90岁。如此的老年病人，在一位媳妇面前，是何等的生活压力和精神负担，日久天长，就连村里的赤脚医生都感到头痛。这年，听说驻军来了济南军区的医生，全家报着一线希望，在赵芝玲、肖淑云两个赤脚医生的引介下，一次请来了十多个军医，他们经过会诊，确认是精神官能症。虽属顽症，但田芝兰依然积极乐观地扶侍。她没有怨言，没有牢骚，给老人做可口的饭菜，给老人及时换洗衣裤，她用巨大的付出，来延续老人的生命。
在家庭主妇、贤妻良母的感召下，3个儿媳也争先为老人尽孝。在病人刻苛的需求中，都各自尽力，争做孝子，来减轻田芝兰的压力。老人去世时，几个孙媳哭得死去活来。“家里和，外人敬”，肖本孚家孝敬老人的佳话，得到邻居的认可，得到社会的好评，得到村里的鼓励。由于田芝兰尽孝的榜样力量，弘扬中华民族美德之孝道，村里送来了台布、床单、枕头、床罩等慰问品。大凡来看望的人都听到老人对媳妇的赞扬：芝兰比自己生的闺女都亲，我这辈子也知足了，要是趟个“吊蛋”的媳妇，我早就死了。
田芝兰的孝心如水，滋润着老人的心田。她身教胜于言教，在儿与媳的心中，是榜样；在朝夕相处的丈夫的心中，是顶梁。在这个不幸的家庭里，美德，在上行下效中传承；孝道，在潜移默化中延续。父与子、婆与媳、夫与妻，都在无声的和谐中，充实着家庭，美化着社会，催生着精神文明之花。
听完肖本孚夫妇的述说，令人肃然起敬。我想，那些忘恩负义、不善待老人的，该不该读一读“田芝兰”这本生动而真实的活教材？
海上渔俗镇口子
安全港，渔家称口子，它是渔船团圆的大家庭。它把风险锁在门外，又把太平揽在怀中。南隍城岛的村民对扩建安全港曾有这样的赞语：“安全港千秋，决策人万岁。”可见，修建安全港得民心，顺民意。口子不仅给渔船入了保险，又把人心拢到一块。在岛上，只要说修口子，即使退了休的老渔民也都自愿解囊相助。
口子是神圣的。渔家总是从这里载着希望出海，又在这里卸下丰收的喜悦。这方招财进宝的吉宅福地，决不允许邪恶与晦气来玷污，誓不让灾祸去沾边儿。岛上人，不定期地举行镇口子仪式，已成渔俗。
2003年农历正月二十九，大钦岛东村安全港是一片沸腾的海洋。这个口子，呈“6”字形，可谓四面风能防，八面风不犯，是全村第二个“家”。这天上午，全村所有的船，不论是大马力钢壳船，小马力机帆船，登陆运输船，养殖拖头船，还是值班的“哨船”、护海的“警船”，潜水的“大头”船，就连钓鱼下笼的尾挂机船和小舢板，都不缺席。船不分大小，“职”不论高低，都要来沾一沾“镇口子”的光，来显一显渔家的威。
早在春节期间的民意测试中，渔家对镇口子已有共识：大中型船，每船必备鞭炮1万响，多者不限；小型船，自愿量力，数量不拘。对于这不成文的民约，渔家宁多勿少，都想为自家船争光。没过十五，全村大小渔船备足了120万响的鞭炮，岛里商店供不应求，有的到县城或蓬莱、烟台去买响。
这天上午8时许，口里的渔船挤得无缝插针。大船上，升起了国旗，挂上了大吊子；中小型渔船，插满了彩旗，系上了红布条幅。一挂挂鞭炮，拉在桅顶，挑在杆头，宛如一道道红瀑，飞流直下。经过冬闲坞修和油刷的渔船，焕然一新，在大福字与春联的映衬下，港内是一片红色的海洋。全村妇孺童叟，不约而至，坝沿上的人墙把口子围得水泄不通。
镇口子仪式在一阵喧闹的锣鼓声中开始了。这锣鼓家什，有好几套。先是不紧不慢，后是紧锣密鼓。那催阵的战鼓敲得海水震颤，击得环山回应。锣鼓止，主持人宣布“洒红”开始。只见一个彪汉，身着红衣，腰系红带，一手操刀，将一只大红公鸡就地宰杀。紧接着，他提鸡沿着口子坝边环跑，所经之处，观众让路，殷红的鸡血滴成一条红珠链，欲将整个口子“封锁”。待首尾相衔时，一声“领炮”骤响，此刻，所有渔船的鞭炮一齐点燃。
桅顶炸出了光，飞起了红；天上，回荡着响，弥漫着烟。一股股浓烈的火药味，扑鼻呛嗓。节日里的鞭炮，是“噼里啪啦”，此刻的鞭炮，是万尾轰鸣。这震耳欲聋的爆响，没有间隙，没有断续，像万头雄狮怒吼，似巨浪拍岸惊人。这撼动天地的声浪，伴随着渔家对妖魔鬼怪的诅咒，寄托着对未来吉祥的渴望。镇口子的鞭炮是一场惊魂动魄的春雷，它炸走了村民的心头恨，迎来了渔家的开门红。
由于口子背后环山，港内拢音，鞭炮的炸声回响，所有围观者都掩耳闭目，心被揪到一起，任凭声浪肆虐。尽管听觉一时受到刺击，可渔家心里明白：这是正月里的吉响，早春的雷动。烟雾带走了恶魔，鞭骸红满了口子，渔家的心连同口子的污浊，得到一次彻底的大清扫。
原来，安全港在去年秋天曾被一股晦气所污。那是一个外雇工因醉酒猝死在一只船的舱内，经多日寻找，尸体才被发现。这一不吉之兆，正值秋汛旺季，引起渔家的忌讳与诅咒。多年来，渔家有个定俗，大凡在海上罹难的，装回的尸首均在沙滩上处理，口子里，决不允许“丧门神”入关。
民尊则神，民护则灵。大钦岛东村安全港，是渔家的聚宝盆。渔家相信，经过“镇口子”的洗礼，这聚宝盆会按着村民的意愿，春藏金，秋纳银，满盆生辉。
告慰迟到的烈士
大钦岛在长岛县境中部，这是本县离大陆最远的岛子。岛上，有4个行政村，是一个生机勃勃渔业、养殖并举的渔乡。北村，是我出生的地方，这里有我童年生长的根系，有我父亲的墓地和碑志，有我永远抹不掉的记忆。
我本名叫顾淑琴，小时候的事，是从妈妈无数次絮叨中获得的。1946年，长岛从日伪统治下第一次获得解放。那时，我爷爷养活了一只二人舨子，汛期在近海放流、贩鲜；闲时，到南邦（蓬莱一带）跑短（贸易）。家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自给有余的生活，全凭爷爷的劳动致富，勤俭持家。能盖起一幢瓦房，能养活一只小船，算是很知足了。
1947年，就在我刚刚出生的年月，土地革命的浪潮冲向海岛。这场足有十二级的风暴，被我爷爷趟上了。虽说他在村里人缘很好，也难免得罪过人。就在那一切由群众说了算的非常时期，爷爷背着“封建船主”的罪名，被划上了人生的句号。
1948年，国民党反动派占岛，村里的干部、党员和积极分子大都转移出岛。1949年6月的一天，我父亲顾本财驾着那条爷爷留下来的二人舨子到蓬莱跑短。那时，正值备战解放长山岛的前夕。为了支援解放长山岛，所有的船只只能进，不可出。于是，我父亲经过一番形势教育和思想发动，连人加船加入到支前大队。
解放长山岛的支前船工，不同内陆支前，抬担架、救伤员、送给养、运物资，解放长岛是海上打仗，是把船工与战士统一编排在班、排、连里，以战斗员的身份与战士同舟共济、渡海作战。所幸，我父亲光荣地完成了任务回到家乡。那时刻，我们家有一种“将功折罪”的荣誉感。显然是见人能抬头，说话有底气，因为“支前户”掩盖了“船主户”的丑。事后才明白，原来解放长山岛战役，是解放军第一次渡海作战，是陆军打海军，帆船打军舰，为给北京国庆大典创造一个良好的国防环境，扫除了国门外的海上残敌，也为解放南方岛屿积累了经验。这是长岛的第二次解放。
1950年，我国大陆大都解放，南方还有一些岛屿被国民党军占领。为支援解放舟山群岛，上级开始征集民工支前。听人说，有人建议多在长岛征集，因为这里支前民工有觉悟，有经验。这个建议让上级首长大悟，所以“大瓜篓（船）坐火车，浩浩荡荡下江南”，成为长岛渔船、民工支前的一段光荣历史。
这次支前，村里派顾本兴前去。可我父亲顾本财硬是自告奋勇坚持要自己去，说打长岛我有经验。于是，与支前大队冒着严寒，海陆（河）兼程，克服预想不到的困难，历时一个多月，闯过千里河，度过新年关，来到南方集结地。家里虽说难测此去的凶吉，可从“封建船主”这个黑锅里，能卸掉一些压力，若是能够立功，全家也都光荣。
舟山群岛的顽敌，不愿为蒋家卖命，竟在我军攻岛之前，弃岛去台。支前大队接上级命令，一部分安装机器的帆船，继续南下福建，进行海上练兵，备战台湾。一部分，从海陆分头返乡。这年8月，我父亲和还乡大队数百人集结在浙江镇海前线阵地。父亲是个好唱的乐观人，大概是庆幸舟山群岛不战而归的兴奋，还是平安回乡心情的喜悦，就在他指挥大队齐唱“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时，突发脑溢血，猝死在沙滩上。支前大队按照渔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习俗，将父亲的遗体放置在船舱里，用咸盐淹渍，途经几千里，装运回家埋葬。从此，我25岁的父亲与我们永别了。这年，我刚满3岁，不知为什么，只见妈妈偷着哭，我也随着哭。
回说1949年初，在我父亲尚未参加支援长山岛战役之前，我叔父顾本德就惊了魂，他盘算，果真共产党来了，还有咱们的好果子吃吗？不如随国军（指国民党军）到台湾去，何许有出头之日。而我父亲却坚定不移地相信，撇下家中老幼离乡，台湾不是咱弟兄久留之地。就在这人生的三岔路口上，叔叔顾本德毅然去了台湾。而我父亲却一个心眼地跟着共产党支前下江南。
1949年8月12日，长岛二次解放。阶级斗争是风，家庭成份是寒。从此以后，我家如同雪上加霜，那重千斤“封建船主”家庭的帽子上，又加戴了“逃台户”的重冠，真是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只要运动一来，白黑提心吊胆。我的家庭成为封建船主、逃台户和革命烈士三足鼎立的特色家庭。
我的婶子，在这没有男人，又有腥味的家庭里，看到了末日。为了求生，她下狠心要离开这是非之地，改嫁到了小钦岛。这时，我4岁，妈妈是我形影不离的保护神。眼望孤儿寡母走投无路，经好心人撮合，我随改嫁的母亲一起来到东村一户一贫如洗的赵姓贫农家，我也改姓叫赵淑琴，这算入了人身保险。听人说，我继父整天乐呵呵的，能说个聪俊的船主家媳妇为妻，是修行来的。我继父有一个未满周岁男孩，后来又生了一男一女，我们兄弟姐妹4人三窝在一起，成为建国后东村的又一个特色家庭。
再说我的奶奶，成了个光杆司令。年轻的，死的死，逃的逃，走的走，没有男人的家还叫家吗？她忍痛含泪地背离了这没有人气的老窝，改嫁到小浩村（后迁到大连小平岛）。这样，我的老家算是两代人，三寡妇相继改嫁。说它家破人亡不过分，叫它妻离子散是实话。
一家人各奔东西，算是有了“安全港”，可阶级斗争的风偏不止。我与母亲虽说占了些贫农的光，可船主家庭成分的阴影老是跟着。在“四清”运动中，她仍以“封建船主”家媳妇的罪名，被清除会场。在**********运动中，没少在街头的大字报上点名。我也因为那抹不掉的腥味，入不了团，扛不上枪（基干民兵）。就这样，我们胆惊受怕，忍气吞声，任凭无形的帽子重压，找不到一条年轻人应有的、充满希望的路。小学，早早地就肄业了，眼前唯一的出路，就是能找到一个知心同情的丈夫。这些年里，我们母女没少在心里悄悄叫喊我的生身父亲。因为他跟随的是共产党，为革命支援前线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他理该在阴处保护我们，还给我一个烈士后代应有的公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