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到了妈妈回来的那天。
前一天晚上,我打电话过去,妈妈说是下午五点半到S市,还说公司会派车去接她,让我们不必去接机了。
林爸林妈在表达了一通对不能去接机的遗憾之后,表示在市里某个酒店订了位子,为我妈接风洗尘。那天是周末,太阳很好,早早起床,我决定把家里再打扫一遍。林帆来帮忙。
我在厨房里把所有的餐具炊具都拿出来打算洗一遍,林帆被我指使把冬天的被褥拿出去晒。
我叮叮当当地洗着,突然听到林帆在外面喊:“洋洋,你把……放在哪里……”
“你说什么?”我探出头,朝外面喊。突然手一滑,一只碗掉了下去,我眼疾手快去接,碗是接到了,可手指却被碗沿的破口划了一道口子。
手上白白的泡沫渐渐被染红,林帆走进来,“我问你簸箕在哪儿呢?诶,你手手怎么了?”
“被碗沿割破了。”
他捏着我的手放到水龙头下冲,他的温热好看的手指贴着我的皮肤,有一股麻麻的电流从手指传到了心里。
“你怎么这么笨,碗破了就丢了呗。”他看了看伤口,不是很深。
“我没看到它破了。”我轻轻地辩解着。
他没放开我的手,反而把另一只手也握住,一起放到水下冲干净,然后拉着我的手,坐到沙发上,抽纸巾擦干水。又走进我的房间,找出一个创可贴,小心地贴住伤口。
我看着他在屋里走来走去,他对我家和对自己家一样熟。他在我家卫生间洗过澡,在厨房里给我做过面条,在客厅里喝我的可乐看球赛,坐在我的床上玩PSP……这个房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有他的印记,他的味道。我突然想,如果有一天,没有他在身边,我该怎么办。
虽然林帆并不知道此刻我心里的复杂想法,他说轻伤不下火线,他让我去晒衣服,然后自己系了围裙去洗我没洗完的锅碗瓢盆
下午五点多的样子,我和林帆去了酒店,林爸林妈下了班直接过去,我们到时,他们刚点了菜。
六点一刻的样子,妈妈打电话过来,说是已经落了地,但是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回去交接一下,让我们不要等她,自己先吃。
我转达了她的意思,林帆一家却坚持要等妈妈办完事儿再上菜。
时钟指向八点的时候,服务生已经进来问了三遍要不要上班,现在是第四遍。
林帆用手机在打游戏,林爸林妈聊着家长里短和工作上的一些事,我掏出手机拨通了妈妈的电话。电话过了好久才接起,妈妈那边开始有些吵,后来安静了,她说交接时发现了一些漏洞,让我们别等她,还说可能会回来得挺晚,让我自己先睡。
挂了电话,我对林爸林妈说:“我妈说公司的事儿有点麻烦,她是在脱不开身,让我们先吃。”
林爸想了想,招呼服务员上菜。
这家酒店是市里数一数二的一家,价格贵的让人咂舌,味道却也是顶尖的。那晚,我胡七八糟吃了很多,却忘记了都是什么味道。
林帆一家把我送到家门口,看我开门进去,就上了五楼。
我洗完澡,穿着睡衣,躺在爸妈的房间的床上,辗转反侧,到半夜才昏昏睡去。
我做了个梦,梦里是七八岁时的我,穿着洁白的芭蕾舞服,抱着一个脏兮兮的毛绒兔子,站在市中心最繁华的那条街上,哭着找爸爸妈妈。我哭得很大声,撕心裂肺的那种。可是街上那么多人,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人来安慰我。人群中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是爸爸妈妈!他们各自走着,我追上去,却仿佛没有看到我,听到我的哭喊,快追到时,又没有了人影……
我是被那种惊醒的,睁开眼睛,枕头下全湿了。下床,走到客厅,和昨晚入睡前一模一样,原来,我,还是一个人。上课铃刚响,刘小姚就如幽灵般潜伏进教室,坐在我的旁边。
我看了她一眼,继续抬头看黑板,低头抄PPT。
“昨天怎么样?”她拿出课本,凑过来看了看我翻到的那一页,然后哗啦啦地翻到那页,也抄起笔记来。
“什么怎么样?”
“那个你妈不是昨儿个回来了吗,你有没有扑到她怀里哭的稀里哗啦呀。”
“没有,她昨天没回来。”我放下笔,扭了扭手腕。
“不是说昨天吗?我记错了?”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我把笔记本推到她手边,“是昨天,她回国了,没回家,公司有事儿。”
“哦,很失望吧。”
“恩。”我伏在桌子上,头埋进手臂里。
林帆要准备一个辩论赛,所以放学我一个人回家。
深吸气,打开门,空空的。
没有满桌的热饭菜,没有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的妈妈,没有充满温暖的怀抱。
我把包摔在房间的床上,瘫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在这三年里,妈妈走的时候40岁,才是一个小小的部门经理,现在她43岁了,已经升为公司大中华区的总经理。澳大利亚的水土一定很养人吧,视频里的妈妈比当初离开的时候看起来还要年轻。虽然岁月已经在她脸上刻画了些许的印记,可是保养得当的身材和皮肤,精致的妆容,让她看起来显得愈发成熟有魅力。
突然我又想起那天在商场里穿浅绿色连衣裙的女子,她跟妈妈真的长得很像呀,客户四又不太一样,那女子脸上洋溢着的那种幸福神情,是我从家里出事之后就再没有在妈妈脸上看到过的。
我深吸一口气,从沙发上蹦起来,冲进厨房做晚饭。
妈妈的厨艺很棒,在她的影响下,我的手艺也算不错。一个人住之后,虽然林妈总是叫我去楼上吃,可是我总是懒,又怕麻烦她,所以一般都是自己在家做饭吃。但又拗不过林妈,三天两头去蹭饭。
冰箱里有各种食材,我却没有食欲,那吃一个番茄和一个鸡蛋,再从橱柜里拿出一包方便面,做了一份番茄鸡蛋面。
我捧着碗坐在沙发上,靠垫垫在背后,调试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打开电视,正在播一个相声段子,我一边吸溜面条一边傻呵呵地笑。
门铃响,我放下碗,抽张纸巾擦擦嘴,去开门。
打开,是妈妈。
妈妈站在门外笑着看着我,她穿着一身利落的职业装,手上挽了个小包,脚边是两个大箱子。
原来想好的各种开场白在脑子里混乱碰撞,却一句也出不来。
我张张嘴,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妈,你吃饭了吗?”
妈妈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吃了”然后弯腰去拎箱子。
我赶紧侧过身,让妈妈进门,然后拎起另一只箱子,转身关门。
把箱子放进房间,妈妈脱下外套,搁在床上,走到客厅,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呵,好大的番茄味。”她搂着我的肩,“妈妈不在,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呢,看看脸上,一点肉都没有。”
我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脸埋在妈妈的怀里,大声哭起来。
妈妈的手一下一下地顺着我的头发,温暖的眼泪落在我脖颈裸露的皮肤上,“妈妈对不起你,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晚上,我们娘两躺在床上,我抱着妈妈的腰,就像很小的时候一样,絮絮地跟她说着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
夜色已深,楼下路灯的光亮幽幽地散进屋子,空气中有妈妈身上好闻的香味儿,让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