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时一顶小轿入府,随行的人与物都称不上多,也就一个丫鬟,一担木箱。衬不上曲鹤鸣责令她腾地方的凶悍气势。
云意隔着海棠花与程了了初见,心念婀娜一词有了鲜活释意。她袅袅婷婷走来,施施然行过一礼。云意便觉着一脚踏进海棠花海中,幽幽然四周围都是香气。
“妾了了,见过夫人。”
嗓子也是灵的,若黄鹂清啼。
但她不是夫人,眼神扫过曲鹤鸣,不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不好贸然否认,只能装个糊涂样子,点点头,“好好好——”
像个老将军点阅士兵。
程了了却像是见惯了的,比她还会讲场面话,“往后妾与夫人便能常在一块做伴了。”说话间就要来拉云意的手,让曲鹤鸣咳嗽一声,打了岔。
云意摸摸发髻,纳闷想,她确实是梳的双环髻,明眼人一看见知道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难不成……汤圆骗我?
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汤圆。汤圆退一步,感觉很无辜。
曲鹤鸣也觉尴尬,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程姑娘舟车劳顿想必累得很,还是早些休息为好。我等就……不打扰了……”斜着眼睛看云意,咬牙切齿“到底走不走啊你,傻登登看着比男人还急色”。
云意回瞪他,同程了了笑一笑,便径自往后院去。
曲鹤鸣朝程了了抱拳,快步跟上。一面走一面絮絮叨叨,“哎……哎……我说你,顾云意,你就不能走慢点儿啊你,步步生莲你听过没有?你这走路都带风了,不怕闪着腰啊?”
云意停步,在碧山亭里同他争辩,“你管得着么你?婆婆妈妈啰啰嗦嗦没完没了。”
“行啊顾云意,叠字说的不错,看得出来小时候念过两年书。”
“什么顾云意顾云意的,你再叫大点儿声,喊得隔壁都听见,打更的人还没来呢,王府的侍卫就都赶来拿人了。”
她稍稍侧着身子,留一片单薄侧影落进他眼里。头上只剩一只碧玉簪,衬得面如雪,发似墨,古人说绿鬓如云,大致如此。
他脑中闪过一丝懊恼,不知为何昏了头要追着她闹到后院。
他竟然不能自控,眼看着又要说后悔的话,却全然不能阻止,不知何时成了个没脑子的疯人。
“程姑娘心地好,又和二爷是旧识,你可别欺负人家。”
“我欺负她?”她简直要被曲鹤鸣气到无话,“我如今这个样子,旁人不来欺我已是幸运,我打哪儿来的本事去欺负旁人?”
她一跺脚,气呼呼跑回窄小逼仄的西厢房。
曲鹤鸣仍留在亭中,好天色已晚,谁也看不清他。他似乎长吁一口气,回想起昨夜二爷在酒桌上一句玩笑,“女人再好,也就是个玩意儿。”不知怎的,陡然间恨起来,一拳砸在红漆立柱上。
砰的一声,路过的汤圆都要替他疼。
陆晋于三日后出现,一来便好大阵仗。
小花厅里,云意正跟着程了了学琵琶,在宫里时根本摸不到这乐器,更别提学,人人都觉着这东西不正经,恨不能都烧了砸了,以示清贵。
但人分善恶,乐器是死物,哪有好坏之分,都不过时牵强附会罢了。
程了了细致温柔,毫无轻浮之态,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昆曲评弹也能信手拈来。这样的人才,亦可说是世间少有。
可惜陆晋出来煞风景,他吃足一锅呛药,现身就沉着脸,拿眼刀子扎她,“这是你该碰的吗?”
云意站起身,将琵琶还给程了了,木呆呆没能看清状况。
倒是程了了,比她伶俐,迎上陆晋那张阎王脸,笑意不减,“妾身见过二爷,二爷这是从何处来,用过饭没有?妾这就叫厨房加菜。”
再提云意,“夫人年纪小,瞧着有意思便拨弄两下,还望二爷多多包涵。”
陆晋怒而拂袖,“算了,你准备准备,一会儿有同僚上门,你留下陪着唱一段。”
再看云意,“绿枝呢,过来把她领到井里去。”
喊了半晌也不见有人来,云意支吾道:“那个……绿枝让我改了名儿了,眼下叫汤圆……”
陆晋觉着头晕,“你干脆把红杏也改个名字叫粽子得了。”
“那也成啊,反正就快到端午了,叫粽子指不定添多少福呢。”
真真是个厚颜无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