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午五点,在天空还是很明亮的时候,总会有一道俊秀的身影从她楼下经过。男生身姿清瘦、挺拔,羁履风流,气韵绝佳,就连沐浴在霞光下的侧脸也是无可挑剔得精致。
不知何时,她已经把这个时间守候在二楼的窗口当成了一种习惯,习惯注视他优雅、闲适的脚步,习惯随着他不经意的眼神起舞。偶尔,男生会抬起双眼,眼底深处数亿光阴交织出的厚重沧桑以一部史诗的形式刻画在秀致佳绝的眉目,轻易地就牵引住她的心跳…虽然他们隔着一个长空的距离,但她感觉男生的情绪就像感觉自己的呼吸,她会猜他身上发生的故事,会猜今天他的心情是否有转好。当这种注视成为镌刻骨髓的凝眸,她才意识到,她爱上了他。原来,她竟对他一见钟情。
前生,她是一枚只有一片翅膀的枫叶,单翼,只坠落在所爱之人的掌心…哪怕…他拂去她就像拂去一粒微尘。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何须回首,他掌心的温暖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佛曰: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哪怕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即使一片虚幻,她也要紧紧攀附。她的心太悲、太苦,即使是一晌贪欢。
星期一。下午五点。一枚淡蓝色的纸笺如一只飘零的蝴蝶,优雅地、宿命地坠落,悠悠地降落在男生的鞋尖。成功了!她心中难掩激动,这是试验过太多次才得来的结果。
男生拾起纸笺,视线微微上仰四十五度,女孩一身湖水绿的长裙,笑容恬静,眸光缱绻…“如果不介意,请你抬头望一眼。”纸笺上是很娟秀的小楷。
轻轻地,男生注视着女孩的眼睛:女孩的这一眼水银一般绵绵密密、宛如倾尽一生去凝眸…其实,他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她,在拾起这张纸笺之前。她很安静,也很美丽,在她的周匝仿佛有一种名为宁静的磁场,那么沉静的眉目,将一切得纷扰、缭乱静静沉淀,荡涤喧嚣和尘埃。因而,从第一次的相遇开始,他的视线总会在她身上停留一秒,因为几经训练的习惯,这种停留毫无声息。
“不来取你的纸笺吗?”他用两个人都听到的声音说,磁性的嗓音如暖溶的月色,与外表得清冷截然不同。
她抓起披肩,趿拉着一双“HELLOKITTY”的棉拖,从二楼直奔而下。外面很冷,根本不到穿裙装的季节,她抖瑟着,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颤抖,却毫不犹豫地抓住男生比她更冰冷的左手:“你好,我叫重染,既不聪明也不漂亮,我怕说爱会吓到你,所以请原谅,现在的我只能对你说一声喜欢。”男生没想到她会当场表白,幽深的黑眸仿佛望向女孩的心…
“你不冷吗?快回到屋子里去吧。”男生的笑容带着淡淡的暖意。她犹豫,终于忍不住问道:“明天,你会不会因为我的冒昧而不走这条路了。”“这是回家的路。”男生轻笑着摇头。闻言,她浅浅一笑,笑容中藏着羞怯:“那…再见。”抓起纸笺,她飞快地奔进屋内。这真是她做过得最大胆的一件事。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身影,男生的笑意不由加深了几分。她应该是近期才搬过来的,上下两层的小楼,还有一个植满各色花卉的庭院,虽然小镇地处偏僻,但这座房子的价值至少也在七十万左右,可是,房子的主人却只有她一个。
星期二五点。男生照旧由这条蜿蜒曲折的柏油路走过。然而,昨天那个一脸期待、对他说“你还会再走这条路吗?”的女孩却不见了,她没有准时出现在二的楼阳台。二楼没有拉上窗帘,可以看到房间里空荡荡的,男生约略停了有一分钟,继而毫不迟疑地迈开脚步。
坐上前往G市的飞机,重染难掩忧伤。温俊他…为什么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是故意让她内疚?还是在逼着她地归来。没用的,她千辛万苦才得到得有限的自由如何能够心甘情愿的放弃?!
温俊,我不希望你有事,只是为什么,你要害我无端的失约。那个男生,会因为她的不在而稍稍驻留吗?或者,就此消失在她的人生。轻轻地,她无力地合上双眼,任内心的思绪飞扬纠结…
进了医院病房,温俊已经睡着。正午明媚的春光射进,亮晃晃得有些刺眼,她细心地拉上窗帘,看着他苍白而又瘦削的脸,一滴眼泪溅在纯白的床单上。
大概惊觉到这专注的凝视,温俊缓缓醒来,在乍见来人之后,无神的双眼亮起一片微光。重染不由悲伤地叹息:“怎么这么不注意身体?俊…不要为了我惩罚你自己。”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
温俊虚弱地伸出手,爱恋地摩挲着她的脸庞:“乖,别哭…”指腹所触一片湿热。“我不提醒你吃饭你就要挨饿,我不在你身边你就要搞垮自己的身体,你以为我不会难过、我不会心痛吗?”抓住温俊贴在自己面颊上的手,手掌里的细茧带来属于男性的粗糙触感,这是陪伴过她七年的人。
“我们这样,真像一对老夫老妻。”心底酸涩的痛楚过后,溢于言表的关怀让他好心情地弯了唇角。重染微僵,这个话题,对两个人来说都是禁忌。在这一刻,她已有爱的人,而温俊他,也有未婚妻。“身体这么差,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守寡。”她依偎在他的胸口。在他病好之前,她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他快乐。“小染,这辈子我都不会对你放手。”低低地,像是宣誓,也像掠夺。她浅浅微笑,安静不语。这样的情,仅仅是情,太重了一些。情人,多么沉重、多么可怕的词汇。
特意煮了鱼片粥带来医院,她坐在病床旁,小心得将新鲜的软粥吹凉,一匙一匙地喂给正吊着点滴的温俊,一碗吃完,她唇畔笑颜更柔:“还要在来一碗吗?”受她的似水柔情所惑,温俊难得好胃口地点了点头。又喂他吃完一碗,一角绣着梅花的手帕小心地轻拭着他的嘴角,在温俊专注的眼神里,她开始念起商业杂志,柔美的嗓音格外动听。
重染专心致志地念着商业杂志,温俊却一点也没有听进去,他只知道她低垂的颈项像丹顶鹤一般白皙、纤雅,浓密的睫羽在面颊上投下扇形安逸的影,遮住了那双璀璨流光的眼睛,淡粉色的嫩唇一张一合,吐出曼妙动人的音符。她安然垂首的样子没有了冷淡,没有了疏离,反而像一朵不胜娇羞的水莲花,倍加惹人怜惜。
以前两人生病的时候,第一个陪伴他、照顾他的人是她,而一直守护她的也唯有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成长,两个人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一瞬间。
“在想什么?心事重重的。”发觉到温俊难得的晃神,柔柔的笑在唇畔绽开。“小染,你恨我吗?”话一溜出口,温俊便后悔了。握着杂志的手一僵,脸上却仍旧是温温浅浅的笑容:“俊,你多想了。我不恨你,从来没有恨过。”她的神情语气掺杂了太多得恍惚、迷离,他教会她这个世界光与暗并存,教会她成长,教会她情感,教会她占有,教会她埋葬真心。太多太多纷乱纠葛之后,她意识到,她和温俊,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若是不爱我,我宁可你恨我。”温俊的眼睛布满柔情,这终究是因为她的一句“喜欢”为她跑遍整个上海老店找来那一盒老式糖果的人,不爱他竟连恨也可以。“俊,我爱你的。”垂下眼帘,她伏在他心脏的位置。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抛弃真心,习惯了谎言,对两个人来说,这充满善意。
安宁一打开病房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自己的未婚夫身上趴伏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而他脸上是她三年来都不曾见到过的柔软神情,那么至爱,那么情深。仿佛在他眼中,这个女孩就是全部的世界。心中泛起一阵沉痛得酸涩和悲哀。收起不该有的情绪,她的笑容温婉得体:“俊,我来看你。”冰冷的眸光扫向她,温俊的声音毫无一丝的温情,就连眼中柔软、温暖的世界都封冻起来:“没这个必要。”一句话,她如遭雷击。一直就知道自己爱的卑微,感情这种事,谁先陷入,谁就是笨蛋,而且笨得一败涂地。早就知道她的爱情是“含笑饮毒酒”。
伏在温俊身上的女孩缓缓直起腰身,一双碎玉琉璃一般的清丽眸子悠然而淡定地看向她;“你好。”女孩的声音柔柔浅浅的,听起来非常舒服;而那张清秀、稚嫩的面孔则像一株摇曳在晨风中的白百合,清新纯洁,虽不绝艳,却恬静无尘。“你好。”安宁向她颔首,手中的果篮仿佛失去了重量。“俊,既然这里有人照顾,我先离开了。”安宁的语气里不见半点委屈和嫉妒,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而且,她更加不想令温俊厌恶,出现在这里,就是一个错误。“请等一下。”出乎意料地,女孩竟叫住了她。“我和安小姐一起喝一杯下午茶,俊,你不介意吧?”这句话明显是对温俊说的,并且怎么听都不像征询意见,反而像是命令。“过马路的时候注意汽车,不要总是不看路。”温俊递出自己的皮夹,浓浓的关爱毫不掩饰。女孩微笑着接过,与她一并出了病房。
“我的身份俊告诉过你吗?”长长的走道,光可鉴人的瓷砖,安宁主动打破窒人的沉默。“我看过你的照片,”她微温一笑,“很美丽的女子总叫人一见忘怀。”安宁注视着那一双清湛的凤瞳:“我可以请问你和我未婚夫的关系吗?”闻言,女孩只是浅浅一笑:“我叫重染,至于我和俊的关系,你不应该问我。”看安宁皱眉,重染柔柔地解释:“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和温俊…太复杂。或许,在温俊眼中,那种关系更好界定吧。”“是情人吗?”安宁停下脚步,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重染也只好跟着停下来:“算是吧。虽然很折磨人…安小姐,我有爱的人了。”那种神情,不像在说温俊。可是…“只要你愿意,俊能够给你的,我都能给你。”安宁不由冲动地开口。闻言,重染定定地注视着她,如此坦率、如此清澄的目光几乎让人不敢直视。“决定权不在我手上,安小姐,你是一个值得男人好好疼爱的女人,何苦?”想都不想,安宁的声音带着疼痛的坚定:“苦也是福。”重染不由轻轻微笑:“那么,俊就拜托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