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微微泛起的鱼肚白,和另一方还未褪去的夜色,将舟宁城分成了两个世界。而联系它们的是在青石板上踏起的锣鼓,一行行红衣的送亲队伍,还有人前人后喧闹嘈杂的爆竹。
红妆初次登场,凤冠霞帔。两个丫鬟搀扶着新娘跨过火盆,新郎早已立在堂内。堂内用红绸装饰着,尽量营造出喜庆和愉悦的气氛,但始终,一个府上下都是红的发黑的红木建造的,再是红事也难以盖住抑郁。
高堂只有一位,正经危坐在喜字的右下方,脸色并不好看,但也抑制住了情绪,看着新娘入堂。堂内宾客满是,来者个个穿得富丽堂皇,但又生怕喧宾夺主,大多选了朱砂色抑或是桃色,有部分人穿了官服,看起来也算是应景。
国中上下,这些婚事就只有几种人能主持,一是民间的媒婆,二是礼部司礼监的婚监,三则是钦点的内务府的公公。三类仪式皆以东家身份而定,民间多以媒婆为主,能请得起婚监的大抵是三品以上的官家婚配,而此日的主持,是位公公,如此能劳烦内务府的人,不是皇亲国戚也必定是御赐的婚事。
“夫妻对拜——”阴阳怪气的腔调在堂内响起,来宾多认为这是种荣誉,然而,对堂上的人来说,是种折磨。一声命下后,新娘没有转身,新郎也没有作出该有的反应。堂内变得十分安静。
公公笑着,再次叫到“夫妻对拜——”,二人也却没有反应,众人开始唏嘘,这时新郎才缓缓转过身,从凤巾的缝隙中瞥见了新娘的侧脸,他也默不吭声,一旁的丫鬟见势不妙,蹑手蹑脚地靠近新娘,轻声唤了唤:“小姐,小姐。”
新娘才转过身,对着隔了盖头的人,深深鞠了一躬,泪水恰好滴在了鸳鸯绣鞋上,湿了一只鸳鸯的眼。新郎不是没有察觉到她乃被迫与其成婚,只是这些事,他以为她明白,也就不多放在心上。
礼成过后,新娘被送进了新房,外面的宴席开始,一群人吃吃喝喝,府中的奴仆个具喜色,在廊院里穿梭。
“七哥,平日里你倒是不近酒色,如今,你色也近了,这酒怎么着也得下肚才是!”一眼若桃媚的小生提溜着一壶酒,在新郎面前晃晃悠悠。新郎看着他就心烦,无奈这同胞兄弟,是他在几十个兄弟里最亲的人,当着一票客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新郎接过酒杯,喝了一白。
“老臣也借王爷的酒,恭贺王爷新喜!”语罢,先饮为敬。由此开始的酒,一壶又一壶,喝到最后酒席上的人散的散了,倒的倒了,事先安排好的家丁将喝醉的客人一一送回。新郎被管家和家丁扛回了新房。
新房的门开了,新娘听着管家指挥家丁:“慢点儿,慢点儿,别把王爷伤到了。”
管家是位老者,已经有了花白的胡子,照理来说,这么老的人,就应该退位让贤了,但是他依旧在这个位子上,没有丝毫能被动摇的理由。
“王妃,王爷喝多了酒,如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您看是老身来照顾王爷,还是……”管家话还未说完,新娘起身离开了铺满莲子桂圆的床,下榻后道:“有劳各位将王爷放在床上了,我来照顾王爷吧!”
家丁们将新郎放在床上后,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新娘自己取下了红盖头,一步步靠近床沿,仔细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可笑,就算是学富五车又如何,终究是个女子,不能成为至尊,就得承受任人摆布的命数。就算方才在堂上不低头,问罪的不只是她,还有她莫家上上下下一百四十七口人,她再不济,也不会让年过花甲的老父来受过,倘若当初老父接旨逼嫁,她还有些许不在理的任性可利用,然而这圣旨是她自己接过的,便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和余地反悔。
人本苟且。她也并不认为轻生就能换得什么,不过要想在这府里和宫里活下去,她也不认为靠着谁就能有一线生机。
所以,对于这王爷,还是敬而远之才是。好在,至此还没有诸多的侧妃惹得她不快,日子越往后走,她便是顶着正室的头衔,也过得艰难。
新娘看着一身红装的新郎,气息平稳,想必是睡着了,她也懒得搭理他,从旁边的木箱里取出备好的衣服,自己换好后,从床上拿下一床被子,平整的铺在榻上,蹑手蹑脚地将自己的被子掖好,便闭上了眼。
她睡了好一会儿后,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虽是平日里不近酒色,但酒量好是无可厚非的,装作醉了的样子,只是不想被人恼而已。不过这榻下的人倒也省事,不仅不过问还权当自己不存在。若她也懂得这桩婚事的意义,他就不必多费唇舌,也不必耗费光阴与其纠扯不清。但心里总归有些焦虑,这女子若无心与他一世,那便不可能甘愿为己付出,他便势必要赔上代价,才衬得起她出手。又倘若她六根清净,一世无求,他便是废了自己一颗棋。
他将头向榻下微侧,刚好看到了她的脸,女子淡定自若,没有一丝的不安和不习惯,倒是睡得十分安稳。脸上的妆还没卸,也不知她怎么睡得着,其眉非蛾眉,其鼻非山鼻,其嘴倒是有些许温婉的样子。可她至此不为己所动,不漏出一丝破绽,于己也是无用。
一想到自己走了这步险棋,不由得闭上了眼,何尝没有思虑过这样谋划是否得不偿失,在拜堂的时候依旧在犹豫,将帝位置于一个或许不受己控的女子手上,究底也不知自己是为了什么。转身平躺在床上,困意由不得他再想下去,自封王已过五载,这竟是他唯一睡熟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