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褐色短打的少年们,一看服色就是仆役,他们游走在前院时,并不引人注意,巡查的将军府亲兵,不过是看他们一眼,就不再留意。
等他们仗着身材瘦小,行动灵活,潜进到进入内院的垂花门时,已经脱离了亲兵们的重点巡游之地。
投出几粒石子,引开了看守着垂花门的仆役,几个像猫一样灵活的身影,迅速地钻了进去。
等嘟嘟囔囔的仆役,挠着头回到岗位时,还不知道他已经失职了。
布置的艳色灼灼的新房里,除了紫衣、紫裳两人,没有安排其他的人护卫。毕竟,有前院里的护卫巡守,这里有是府邸深处,安全一向有保证,又是办喜事,弄些刀兵,倒怕冲撞了。
一个少年取下短匕,轻轻割开窗子上糊得厚厚的窗纸,凑近向里面看去。看清了里面都是些年轻婢女的时候,心里一喜,对着其他人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他们开始行动。
服侍在林燕染身边的紫衣,耳朵动了动,目中疑惑地向外面看了一看,只见红绸帘子稳稳地挂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不由怀疑自己是否想太多了。但,她心里砰砰直跳,总也安稳不下来,忍不住走了几步,想要到外面看个清楚。
今日,为了迎接喜事,紫衣、紫裳两人都换下了行动方便的窄袖衣裳,而是和其他的人一样,穿着宽袖长裙,她这一动,衣裳摩擦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屋子内,无比的清晰刺耳。
“紫衣,我渴了,你给我倒杯茶水。”林燕染清清灵灵的声音,逼她停下了脚步。
外面,精神紧绷的少年们眼眸亮的惊人,领头的少年挨个看了一眼,提醒他们小心再小心,一个丫鬟都如此警戒,他们的行动只能更谨慎。
抿了口茶水,林燕染突然又发话:“将帘子放下来,拉长的黑影,我看着头晕。”
刚放下托盘的紫衣一愣,顿了两顿,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原来这正殿有五间房,正中是正间,紧邻着的两侧是次间,剩下两边的外围是次稍间,没有隔墙,全部打通贯穿。为了格局布置好看,分别用多宝阁、纱帘、和屏风隔开,这样既美观又能遮掩视线。
但,今天为了喜事,所有的屏风都撤了下去,纱帘也都卷了起来。现在她们是在东次间,这里只有紫衣、紫裳两人陪着她,剩下的丫鬟都站在正间的两侧。此时已经是酉时两刻,即下午五点半,又是寒冬,天色早早就暗了。屋子里挂满了灯笼,燃起了烛台,在这种灯光下,人的影子的确能拉得很长。可她都盖着盖头呢,那能看到影子,紫裳默默腹诽。
紫衣也不解地看了看挺着脊背坐在床沿上的人,又看了看正间努力缩低身子的丫鬟,无奈地弯了弯身,将两层纱帘都放了下来。
纱帘一放下,东次间骤然暗了暗,连耀眼的红色都朦胧了起来,仿佛是一个独立隔绝出来的世界。
饶是紫衣眼神好,在帘子的阻隔下,也只能看出正间丫鬟的模糊身影。
前院里演奏的曲子,传到后院里,也只剩下轻轻的余韵,若不是这屋子里静的很听到呼吸声,根本是一点儿都听不到的。曲声渐消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阵砰砰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接着暗暗的天色中,绽放出一支支姹紫嫣红、务必绚烂的花朵。
天幕间,霎时漫天花开,华丽的烟花绽放,妖艳无比。国色天香的富丽牡丹,朵朵鲜丽的金黄盛菊,姹紫嫣红的火树银花,照彻整个天宇……
年轻的小姑娘拒绝不了这盛大的美丽,正间的丫鬟们探头探脑地看了看纱帘后方,确认里面的人没有发话,就放了心,提起裙角,站到了门边,悄悄撩起帘子,看着流泻在天际短暂而又华丽的惊艳。
“好机会,动手。”少年们眼里流光一闪,扑将出来,如凶恶的雕鹰捕食呆愣的小鸡,一眨眼间,帘子旁的丫鬟就无声地软在了地上,而另外两个靠在最后的丫鬟,也只来得及瞪大眼睛,连嘴巴都没来得及张开,后颈一痛,便晕了过去。
最后动手的两个少年,扶着这两个丫鬟,没有让她们像帘子边的丫鬟倒在地上,而是将她们倚在多宝阁上,露出一截裙角在纱帘前,伪装成正常值守的模样。
这一番动作兔起鹊落,极其迅速,在外面震天的轰响中,他们的这点小动静完美地掩藏了过去。
东次间里紫裳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对劲,紫衣也在看到纱帘后丫鬟的裙裾,放了心。
穆府的烟花不仅前院在放,后院里的空旷之地,也燃放了不少,冬日风又大,燃放后刺鼻的味道,也随着风向飘了进来。
为首的少年,燃起了迷 香,混杂在硫磺味里的迷 香,不易察觉。
东次间三人中,最先发觉的是林燕染,嗅到熟悉的味道,放置在裙角上的手,不可控制的颤了颤。是了,这是她亲手制的迷 香,里面添加了一味独特的草药,除了她,没有人能够仿制。
是谁过来了,杨致卿还是霍绍熙?
到了这个时候,林燕染一直高悬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他们来了,那么昨日从谢府带走安谨的人一定是他们了,安谨没事了。
咣一声,紫裳腿一软,装在桌腿上,上面的盖碗震了震,摔倒了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让她们心惊胆跳。
紫衣立时察觉到出了事情,身影急速地扑到纱帘上,同时对着紫裳低喝:“有人进来了,我先挡住,你快传信出去。”
雪亮的匕首透过纱帘,直接刺向紫衣,刀刀逼到她的要害,她虽然武功不弱,可双拳难敌四掌,她一人也拦不住这么多人。不一会儿,就节节败退,更让她恼火的是,这过程中,她根本没有机会呼救,稍一分神,这些专门盯着她喉咙、腹部甚至胸口的阴险小人,就能让她身上多一个血窟窿。
眼见她情势危急,紫裳一把拖住林燕染,躲到窗边。这时候,她最担心的是林燕染的安危,如果这些人的目的是杀了林燕染,她就是成功地逃出报信,也逃不过将军的怒火。
一边拨开窗棂,紫裳惶急中发现,这些贼子打斗中小心翼翼,几乎没有发出多少的声音。
她心头狂跳,撩起束手束脚的拖地长裙,用力地踹向摆满了瓷器的檀木架,看到她动作的少年,眼睛倏然睁大。
哗啦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少年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呆愣愣地看着一身红衣,美丽的耀花人眼的女子,以与她外形好不相衬的勇武,举起一个大大的梅瓶,砸了下去。
从身上掏出迷 药,包在帕子上,再用残茶浸湿了帕子,之后,放到已经软到在地上的紫衣、紫裳的鼻翼下,彻底地昏迷过去。
“把这身衣服给她穿上,用她来冒充我,拖延一段时间。”林燕染便说便飞快地动手,拉开玉带,大红嫁衣如跌落尘埃的云霞,萎落到地面上。
随即,白皙地手指轻灵地解着脖子上红色的菱纱上衣,接着是拉开腰间的如意结,脱下裤管肥大的裤子,直到剩下一身粉色细棉布里衣时,林燕染才抬起头:“你们带来的衣裳呢,快给我!”
递给他包袱的少年,脸烧成了虾子,眼睛飘忽游移,林燕染不由一怔,上下打量自己,中衣中裤,包的严严实实,一点皮肤都没露,他们这副样子,让她好笑不已。
“别发愣,快给她穿衣服。”不过是些十四五岁的少年,在林燕染眼里,还都是些孩子,她便将他们同霍绍熙一般看待。
脸上、耳朵上几乎蒸腾着热气的为首少年,握住地上轻软如锦霞还透着些温热的衣物,嗓子眼都冒烟了,瞄了一眼自个粗大的手掌,默默地垂下了眼帘,动作带着些粗蛮地拉下紫裳的外裳,将大红嫁衣给她穿了上去。
林燕染换好了同少年们一个样式的褐色短打,忙坐在梳妆台前,取下凤冠,散开乌发,粗粗地绾在头顶,用葛巾一系,便是男子的包包头了。
她眼角盯着回过神的少年们,警戒地警戒,给紫裳套凤冠的套凤冠,出乎她的意料,这种细致的活儿,那个身材微瘦的少年,做的利索极了。
取出自制的易容膏子,将脸上、脖子、手上的皮肤遮上,幸好天色已暗,不需要太过细致,只用了短短片刻,一个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的身着短打衣褂的小厮就诞生了。
掀开绸帘,就着灯笼的光亮,林燕染轻轻地呼吸着冷冽的空气,心头一阵清明,眼见着自由在望,大大的杏眼里充满了期望。就连兜头一阵寒风,灌入她单薄的衣衫,都不能浇熄她火热的渴望。
没有失去过,就无法体会到曾经拥有的珍贵。在穆府后院的这些天,就如同被困在笼中的鸟,抬眼望天,都是割裂成狭窄的一条,胸口憋闷的发疼。
少年们将她围在中间,前方的人探明了情况,后面的人掩护她避开一个个危险。天上的星子,眨着不太明亮的眼眸,好奇地看着下面这些人,一忽儿排成一队,一忽儿又弯成蛇形,走走停停,躲躲藏藏,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姿态。
终于走出了后院,从一处偏僻的角门,绕回正院的众人,如释重负。
鬓边留下几滴冷冰冰的水滴时,林燕染才意识到鬓边湿透了。极度的紧张过后,神经系统一松懈下来,耳朵、眼睛都恢复了灵敏,之前被摒弃的曲声如潮水一般涌入耳中,被无视的绚丽烟花也终于出现在了眼眸上。
“大……”少年意识到了称呼的不妥,憨憨地笑了一下:“你们赶紧回到客院,我到前院通知老大,其他的都交给老大了。”
“好,按照你们的安排。”
修长的指骨,捏着断成了四截乌木筷子,大红的长袍,更显得此人皮肤愈白,眼睛愈黑。因为饮了酒,身上带着浓浓的酒香,穆宣昭随意地叠起双腿,面无表情地听着王士春的汇报:“府门前的人已经安排好了,只要踏进射程,两排弓箭手,保证能把人射成刺猬。”
“你还有话要说,别吞吞吐吐的,我最看不惯这种样子。”见他说完,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穆宣昭冷冷说着。
“这……,将军,这次来府里的贺客很多,如果有误伤,怕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