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闻起来倒是香甜。”杨致卿第一个先给了周军师,他拨开外皮,露出里面的果肉,先赞了一声,咬下一口,口感沙软中泛甜,赞许的点了点头。
林安谨倒腾着手,吹着热气,好容易拨开了果子,先献宝似的给了林燕染,得了夸奖,眼神亮亮的。
“吃的倒能填饱肚子,这是什么东西?”穆宣昭晚了儿子一步,不过,他不怕烫,一口气剥了好几个,摆在白瓷盘子里,用勺子挖着吃,倒也很方便。
杨致卿看了看林燕染,叫了陈顺虎进来,指着他手里的藤篮说道:“把篮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
陈顺虎应了一声,篮子里的果子骨碌碌的都滚了出来。
穆宣昭把盘子递给林安谨,捡起一个碗口大的黄皮扁圆果子,看了看,说道:“这和炉子里烤的果子不一样,是又一种吗?”
陈顺虎抓过身旁的一个拳头大的圆圆的果子,摊在手心说:“穆将军,军师,大当家的,炉子里的是这种,那种个头太大,不太好烤。”
“这篮子里的东西都是你寻来的,都是些什么,你说清楚些。”杨致卿望了林燕染一眼,问道。
陈顺虎扭捏的笑了笑:“大当家的,一接到你的吩咐,我们就张贴了布告,寻找善农之人,以及各种果子,还特意去了乡下宣传。这不,到今天都送了好几袋子了,连听到信的商人都带了些种子过来。这篮子里的果子,都能烤着吃,又挺符合大当家你说的什么……高产啊,就是没听明白那些农人说的道道,不过,大当家,我把人给带来了,就在外面。”
林燕染轻轻点了点头,杨致卿把人叫了进来。
来人穿着厚厚的棉袍,鼓鼓涨涨的,身材瘦小,脸上一道道皱纹,伛偻着腰,看着众人神情很是拘谨,怯怯的笑着。
杨致卿忙安慰他几句,陈顺虎又给他搬了个凳子,他别扭的做了个沿,紧张地抠着手,直到问起炉子里烤的果子时,老农才大起了胆子,讲了起来。
“回各位大人,咱们本地人都叫它芋艿,是从外地传过来的。它的花和菊花很像,长得又高,一片片的种在一起,十分好看,刚开始咱们这儿的大户人家花园子里喜欢种它,图个新鲜。可这东西它好养活,随随便便的栽在地上,不用管它,都能活一片,富贾人家就嫌它粗陋,看不上它了。穷人家里也没那闲心养花种草的,就慢慢的没人种了。还是前几年,日子难过,俺们填不饱肚子,连树皮草根都吃了。小人家里也是难熬,挖野菜的时候,遇到了几棵,刨了它的根,竟然挖出了些果实,和芋头似的。当时都快饿死了,也顾不上有毒没毒,就煮煮吃了,没想到还真能吃。小人就专门寻这种果子,总算熬过了冬天,还留了几棵做种,翻了年就在河滩上的贫地里种上了,嘿,这东西不用怎么侍候,结的果子比上等田里的麦子还多了几石。”
周军师起了兴趣,又问了些问题,那农人拍着胸脯保证,这东西顺便种在滩涂地里都能长,产量还高,他们家就是靠着它,才没有饿死人。
之后,陈顺虎客气地扶着老农离开,周军师目光灼灼的望着林燕染,话却是对着杨致卿说的:“大当家,这就是你预备要广平一带的农人种的东西么?”
林燕染嘴角含笑,结果火钳,夹了几块红薯放进了火炉,她听了当日杨致卿说的话,突然想到了空间里的东西,尤其是红薯、土豆之类的高产作物。
找了杨致卿询问,才知道目前广平一带却是没有这些作物的,农人们一年辛苦,也只能种一季麦子,一季棉花,只是这年代麦子的产量极低,累死累活的,一亩地最多能得三百多斤麦子。
这还是风调雨顺的年景,若是遇上了旱灾之类的,像十多年前的那种旱灾,真的是赤地千里、颗粒无收,百姓的凄苦可想而知。
听了那些,以及眼前见的,林燕染心情极为沉重,再没有犹豫。但,拿出的法子,却要做些掩饰,她便和杨致卿说了说,让她张贴布告,派人下乡,寻找奇种异果,这样她再拿出来,就不会太突兀。
至于寻到的这种芋艿,真的是意外之喜了。
“嗯,我准备先圈出一块地,先试种,看一看效果,如果真的高产,再推下去。”杨致卿回道。
一直沉默的穆宣昭,眼光奇异的看着林燕染,仿似想明白了些什么,却没开口问。
直到一股冲鼻的香甜味传来,他才将目光移到火炉上,接过火钳,将炭灰里烤的焦黄微黑的东西夹出来,一一放在众人面前。
周军师朗声一笑,眼角泛起笑纹:“如果这些东西真能丰收,是广平乃至冀州百姓的福气,对寻来此物的人,老夫只有感佩的!”
穆宣昭和他对视一眼,两人无声的达成了协议,各自紧绷的情绪松懈了下来。
中间,念秋将林安谨带下去洗漱睡觉,周军师和穆宣昭两人谈妥了事宜,击掌为誓,而后告辞离开。
送完杨致卿和周军师,林燕染呵了口气,看着赖在原地的穆宣昭,挑了挑眉。
穆宣昭装作没看到她的脸色,坐在长廊上,手一使力,将她按在腿上,低沉的笑道:“今夜本将军不走了,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既然你不去养源院,我只有待在你院子里了。”
他的气息热热的拂在耳边,林燕染看了看头顶如水的星光,闭了闭眼睛,轻声问道:“你不问吗?”
额头上传来暖暖的一吻,腰上的手紧了紧,穆宣昭的声音更低了些:“阿染,我想了很多,从头到尾都想过了。譬如我年幼时的颠沛,一路上有着家将的保护,我和奶娘尚且九死一生。后来,我更是见多了饥民,除了些青壮,能挣到活路,那些妇人、幼子的处境,太惨了。你带着安谨逃亡的这些日子,都遭遇过什么,我都不敢想。惟有庆幸你们能平安,就像周君复说他只有感佩的,而我只有庆幸。”
说着说着,他温柔地将她揽在怀里,笑容柔如春风:“再说,你交给他们的那些茶叶,是故意的吧。”
林燕染轻轻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算故意的,是顺其自然,随你猜想了。”
穆宣昭笑了:“你知道你送的那些茶叶多么珍贵么,不过,章奎他们是喝不出好坏的。”
林燕染却很有信心:“我的茶叶的好处多多,哪怕他们喝不出味道的差别,也分辨出其他实实在在的好处。尤其是适合他们在严寒的地方喝,既能调理他们的肠胃,还能安神。毕竟,按照你的打算,他们待不了多久,就要上战场。鞑靼人的地盘上,气候更恶劣。”
第二日早晨,林燕染醒来的时候,另一侧冷冷的,一点温度都没有,显然穆宣昭早已起床了。她看了看透窗的阳光,怕是已经过了辰时,难怪了,以穆宣昭的习惯,每日早早的就起床练拳了,除了伤重的这些日子,再没有误过一天。
和他一比,林燕染觉得自己真是懒惰,连忙坐了起来,穿衣起床。
她一下地,腰上一痛,差点摔倒,今天就不准备出门了,也没绾那些规整的发髻,毕竟那些鬟鬓看着好看,却没有辫子舒服。
进来侍候的念秋,吃惊地看着林燕染的发辫,眼睛都瞪圆了。
林燕染却没注意到,洗漱之后,问道:“他们出去了吗?”
院子里一直很安静,林燕染就猜测他们可能出去了,无论是穆宣昭还是林安谨都是存在感很强的人,不可能无声无息的,若是他们有一个在,院子里都热热闹闹的。
“是,穆将军带着小少爷骑马去了,大约半个时辰前出发的。”念秋回说。
“安谨怎么样,看着可欢喜。”林燕染挺惊讶的,毕竟这些天,这两人简直是一对冤家,安谨淘气,穆宣昭也不愿哄他,都是王士春等人带着安谨玩耍,没想到穆宣昭竟会带他去骑马。
“小少爷本来是要找夫人您,穆将军说给他寻了个马驹,说是如果今天不去,就不给他了。小少爷……就去了。”
林燕染笑出了声,估计安谨是又憋屈又不舍的跟了穆宣昭过去,想一想他鼓着脸颊的模样,她就想笑了。
“夫人,要用膳吗?”
见林燕染点了头,念秋去了厨房,用描金攒盒装了特意温着的芸豆卷和鸡丝粥,以及三盘清淡小菜。
用完早膳,林燕染闲了下来,想了想,开了衣柜,取出里面堆放的满满的冬衣,念秋在一边打下手。
厚厚的一叠大毛衣裳,几乎堆满了衣帽间,林燕染发愁的说道:“怎么这么多?”
念秋好笑的晃了晃发酸的手臂,回道:“夫人,这还只是冬衣呢。”
“念秋,你去把单子取来。”林燕染看着满目华衣,这些都是杨致卿替她预备的,说是她的份例,料子都挺好,就是太多了些,她根本穿不完。
接过念秋递来的单子,依照毛料、颜色、样式分了三堆,叠放整齐,一一收在宽大的木箱子里。
这通活计做完,两人都累的气喘吁吁的。
歇了片刻,林燕染取了笔墨,写了三封信笺,折叠好了,放进了箱子里,对念秋说:“你去外面喊几个人过来,就说劳烦他们替我送些东西。”
念秋怔了怔,府外没有守门的人啊,不过,看林燕染很是笃定,就将信将疑的开了府门,左右看了看,的确没有人,小声嘟哝着:“夫人想是记错了,哪里有人能帮忙啊,唉,这下要怎么办?”
没想到,她刚回身关门,大门就被人抵住了,回身一看,四个身着蓝色兵服的年轻男子,站在了身后,领头的人伸手按住大门,眼神有些躲闪,说话却清楚:“姑娘,是不是夫人有吩咐,请领我们进去吧。”
念秋惊的“啊”了一声,太过吃惊,不由伸手,拦住了他们:“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能擅闯进来?”
“念秋,放他们进来吧。”听到动静出来出来察看的林燕染说道。
念秋这才闪身让开,四个男子对上林燕染了然的目光,缩了缩高大的身子,垂手缩脚的,十分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