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睡际,林思宇却瞪着两目,脑海思潮起伏:“铺面转让费是个好东西,亏福建佬鼓捣得出来。如果铺子在我手头,先花点小钱搞装修,把价格抬起来,然后转租个年把,一年到期不准续期,收回来转给其他人,就可以又收一次转让费。有租金跟转让费双份儿收入当经济基础,日子想不滋润都难,到时候还用天天上班看领导、看客户脸色?但是这些利益,这些至少一半该属于我的利益,全被拿走咯!全被背后那头****的拿走咯!我的收益只有四年前规定的那丁点儿铺租!”想到这里,火气涌上头顶,恨不得立马将堂兄扒皮剔骨。
但若真要决裂,还有两层顾忌:其一,四年前那张租赁合同的条款暗藏玄机,起初并没察觉,收铺之事一旦对簿公堂,他必定沦于劣势;其二,堂兄经常同街边无赖厮混,平日动辄妄言逞威,而他生性胆小畏事,轻易不肯招惹是非。
“原先想这次他邀我一起出门旅游,是打算制造融洽的气氛,大家好把话说开、关系改善回来。结果还是令人失望!简直浪费生命!到底要咋整才拿得回铺子,又不造成风险?”
便在烦躁之际,林思宇猛觉得一阵异样,遂即翻个身,看到其余人业已睡着,鼻鼾雷鸣般此起彼伏,心中大骂:“龟儿子些呼噜打得那么响,还要不要人家休息!”
其时那股异样盘桓未去,且来由不明,他嘀咕莫非是隔壁停尸、毛骨悚然的缘故?可为何前番全没这等感应?于是稍稍撑起上半身,环顾周遭。这一顾不打紧,林思宇顷刻吓得面无血色。原来他位置斜对室门,外室灵堂刚好纳入视野:灵桌上油灯还亮着,只是火焰碧油油的,映得彼处一层惨青,光景诡谲无比;伴随细碎动静,灵堂帐帷被撑开,现出一条干瘦身影,穿白色寿衣,极似遗像里的店家生父。
那老者四肢僵直,双臂前伸,两足并拢蹦跳而行,落脚不甚响,渐渐入了寝室,来到炕榻旁边,俯近卧在头位的游客张嘴吹气,呼呼有声,熟睡者竟无一惊觉。
林思宇缩回被衾下,蒙住头瑟瑟发抖,情绪略稳定,猜测也许店家生父仅仅假死,现在醒转而已,又由于老迈糊涂,行径才如此非常;但绿色火苗所为何来?是店家恼恨他们压价、故布惧象唬人?显然无法圆说。那就独剩一种解释,即“尸变”。
他惴惴地想:“没、没想到世界上真有僵尸!传说僵尸身子打不了弯,那东西看上去僵手僵脚,腰杆为啥可以弯下?朝人脸上吹气又是咋回事?难、难不成……”记起少时听祖父讲僵尸故事,言人若死不瞑目,恰逢黄历冲煞,遗体或化为尸怪,能吐阴气戕害生灵,非寻常走尸可比,倘使老者确属该类,无疑凶多吉少。
躲藏片刻,林思宇忍不住将被子撩开个空隙,窥视尸怪对头位游客吹呼未休,那人的鼾息逐渐稀弱,想必阴秽之气侵入脏腑,性命危在旦夕。
林思宇愈加胆寒,明白如不有所施为,迟早会轮及自己,悄悄提腿去蹬林象辉,对方咕哝几声,却没有醒来,脚上遂要增添力道,心头忽然产生一念:“这不天赐良机么?辉哥天天在外头瞎耍,快三十岁咯没讨婆娘,伯伯跟伯娘早就入土,只要他被僵尸吹死,我就是唯一合法继承人,不但半间铺子收得回,他那份也要归我,免得以后为划分的事情扯皮……”忽复觉得不忍,扪心自问:“不管怎么说他是我堂哥,打小一块儿长大,以前关系那么好,亲人血浓于水,难道要眼睁睁看他死?还有那两个在山林迷路时候遇到的朋友,假如不是他两其中一个模模糊糊记得路线,我恐怕得困死山里了,对人家见死不救总不好吧?”
林思宇良知煎熬而三,觑尸怪弃头位游客,至卧在次位的游客跟前,他终把心一横:“哼,兄弟?林象辉从来是需要找你帮忙了,你就是亲人,该分享利益的时候,就拿你当外人。跟这种白眼狼有啥兄弟情面好讲?呃,至于刚认识的两人朋友,僵尸离你们太近,中间还隔林象辉,我确实爱莫能助,只有回家后多烧纸烧香。你们千万别怪我,一切都是林象辉惹的祸,不是他的话,我们住不进这家鬼店,有账你们到地下和他算吧。”
主意既定,暗将手移向右首的窗户,那窗钩勉强伸臂可及,抠启后缓缓推开窗扇;其时林思宇万分紧张,唯恐稍有不慎惹起尸怪注意,额头和掌心均溢出了汗水,心道:“好,窗子没摩出声响!但是贸然爬起来的话,肯定要被发觉,要先转移它的注意力。”竟而想到一条毒计,即设法扰醒林象辉,只道他刚醒乍见活尸,定会惊慌失措,引得对方扑击,自己便能趁乱脱身。
正在这时,次位游客也咽气了,尸怪蹦到睡于第三位的林象辉前。林思宇不敢再犹豫,将欲依计而行,哪想未等动手,突然林象辉发一声喊,腾地翻身爬起,掀被子罩住尸怪上半身,顺势下炕将它撞开,屁滚尿流地逃离了。原来遭堂弟脚蹬之后,林象辉迷迷糊糊醒来,睁眼瞅着青烛走影,不无心惊肉跳,他也曾从祖父处听说僵尸吹气,清楚其中凶险,此刻尸怪接连吹毙两人,并来至近旁,容不得慢慢筹划对策,寻思左右避不过,索性搏上一搏。此变故大出林思宇预料,一时间瞠目结舌,旋即闻嗤嗤嗤三响,那张被单瞬息化成碎布条,尸怪挥舞两条胳膊,十指宛似钢刀,本来僵讷的神情变得狞恶。林思宇知其为堂兄所激怒,焉还有心思静候不动?仓皇起来钻出窗户,着地跌了一跤,顾不上疼痛,跑开没几步,险与遁出屋门的林象辉迎头相碰。
两兄弟刹足相互一视,四只目光饱含警惕,忽听不远有人叫道:“喂!咋回事?在整啥子?”扭头瞅见店家提灯笼走来,方要上前求救,林象辉想起住宿是对方张罗,僵尸更为斯亡父,难保无陷阱阴谋;他中学后一度混迹街头,结怨不可谓不多,常须防备滋事寻仇,疑心甚重,当下未由分说,直经院后门跑掉。林思宇见状,略一迟疑,亦跟随他逃。
店家没瞧清楚林氏兄弟,暗叫:“哎哟喂,不得是贼娃子翻进来咯哇?”连忙赶过去。突然平房里跳出一只瘦影,直喇喇拦在前面,他怔了一怔,拿起灯笼去看,却不是父亲是谁?霎时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扑通一声跪倒于地,磕头如捣蒜,哭喊道:“爸!不是我要故意药你啊!哥的病我一定想法凑钱!一定想法给治!绝对不得再只顾自个儿、把他扔医院不管!你饶我!你饶我!”
原来店家有个同胞兄长,身患绝症,全赖药物续命,店家父亲爱子心切,不惜倾财救治,由是招引店家不满,父子间龃龉频发,积恨日深。而后,店家父亲打算售卖屋产,替长子筹医药钱。店家视旅店为立身之本,早就翘首接手产权经营,可是父亲主掌家务决断,为人倔强专行,眼看企盼将化作梦幻泡影,遂左思右想,嗔意犹似毒蛇萦绕心头,居然给饭菜投鼠药,药得生父七窍流血以死,对外则谎称病故,拟草率了结葬礼;适此夜深人静,猛遇亡者现形,岂能不害怕?
店家拼命扣首告饶,哪里知道对方既非鬼魂,更非死而复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心智泯灭,残暴无端,已然分辨不出跟前谁人。尸怪两臂向下一探,拿住店家脖颈,将其硬生生提了起来,那劲道之大,饶是店家正值壮年,竭尽全力也挣扎不脱,且因喉咙受制,呼救亦非所能,他脚尖缓缓离地,眼珠渐渐暴突,终于脑袋一垂,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