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刚刚初夏，可是气温已经明显的高了起来。
太阳惨白的光，照在市中心那条最宽的柏油路上，路边的小叶白蜡的叶子仿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高温，一下子被蒸发干了身上所有的水份，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
这几天，整个S市被一种躁动和不安的气氛所笼罩，各种传言通过各种渠道以光的速度在蔓延着、传播着。
“市社保局长被抓了，社保局的人合伙贪污了大伙的社保金”
“社保局的社保金被人骗走了，退休工人没有钱发工资了”
与传言同步的，是位于人民路28号的市社保局那座八层高的办公楼，也仿佛在一夜之间成了农贸市场，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流一齐涌入那四扇由两座石狮子守护的大门，涌向那四面被厚厚的防弹玻璃隔开的柜台。焦急的询问、愤怒的斥骂、无奈的牢骚，弥漫在整个服务大厅嘈杂的人声里。负责大厅治安的两名保安也只能紧张而充满忧虑地注视着这一切，偶尔劝一劝态度激动的老人，不敢多说一句话。
柜台内的人们则被外面的嘈杂压抑着，表面看似平静的面孔上时不时流露出焦急的、无奈的神情。有几个人，沮丧的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物件，连头都不敢抬了。只有养老金发放柜台的四名工作人员，声音嘶哑地反复重复着同一句话，通过对讲话筒不停地向玻璃窗外银白色的人群解释着：
“大家放心，这个月的退休工资一定会按时发，请大家相信我们。”
“别再骗我们了，社保局的钱都让人家骗走了，你们拿什么给我们发工资？”
嘶哑的声音很快地就被更大一片质问声所吞没，尽管距离约定的养老金发放日还有十多天的时间，但人们显然已经对工作人员的解释失去了信任，再一轮的询问如钱塘江潮水般重又涌向那几个仅能容一只手进出的窗口。
如此的情形持续了四天，终于在星期五S市早间新闻播出后渐渐地平息下来。
“本台消息，S市社保局原局长张广泰因涉嫌贪污受贿，已被市检察院正式批准逮捕。由市纪委副书记李国栋带队、省市纪委、市劳动保障和审计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于即日正式入驻S市社保局，将对张广泰涉嫌贪污和受贿案件进行进一步调查。”
一
孙志鹏接到市委组织部的电话时，正在石南县柳林河镇最偏远的条石村进行调研。
石南县位于S市的西北部，在整个S市属于经济欠发达的一个县。这里多山，少平原，耕地面积少得可怜，孙志鹏到这里来之前，这个县有一半以上的乡镇还要依靠国家的救济，虽说改革开放已经三十多年了，但是由于各方面原因，县里对外招商几乎没有什么成果，自然也就谈不上经济发展了。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越是贫穷落后，这里的上访案件还特别多，孙志鹏在S市担任信访局副局长时，就曾多次接待过这个县的上访群众。以前派来的县领导，顶多是干一届，最短的干了不到一年，都想方设法调离了这里。S市的市委领导们，提起石南县，个个也都直皱眉头，都盼着能找出那么一两个能人，能让石南改天换地。
还别说，功夫不负不心人，这两个能人还真的找到了。一个是柳林河镇镇长李成，另一个就是时任S市信访局副局长的孙志鹏。这两个人里，李成今年47岁，是个地地道道的石南人，祖辈三代都居住在柳林河镇，父母也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与父母不同的是，李成是柳林河少有的几个大学生之一，当年曾经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农业大学，毕业后主动放弃了分配在县城农业局技术员的工作，从一个基层村的村干部干起，一步一步地走上了柳林河镇镇长的工作岗位。
与李成相比，孙志鹏的经历要复杂些。他出身在一个干部家庭，父母早年曾经在S市工作过，后来因为工作需要调到了E市。孙志鹏在E市读完了初中和高中，因为一分之差，落选没有考上大学，随即报名参了军，成了一名通信兵。在部队里，通过努力考上了军校，军校毕业后分配回原部队成了一名排级干部。后来复员被分配到了S市，最初在S市老城区向阳街道办当一名宣传干事，后来因为工作需要，调到老城区劳动人事分局，从事劳动安全监察工作，再后来又调到市劳动人事局劳动安全办公室任副主任，专门负责工厂、矿山的劳动安全工作，工作期间几乎跑遍了S市所有的乡镇、厂矿。就在劳动人事局领导经过考察，准备报批任命他为劳动人事局副局长的时候，现任市委书记，时任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的江山慧眼识才，一纸调令把他从劳动人事局调到市信访局当了个副外级的局长。两年后，又是江书记提议，市委研究同意，把他和李成调到石南县，搭起了班子。两人搭班子的五年里，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块使，相互支持配合，利用石南得天独厚的花岗岩石料和石灰石资源，引进了一批有实力的建材生产加工企业，很快使石南成了S市建材的生产加工基地，之后，他们又以石南山地天然林果为依托，建起了几家大型的水果加工企业，带动了石南林果业的发展，使石南的经济在短短的几年内有了很大的发展。孙志鹏和李成的作为，自然也引起了市委市政府领导们的重视。而这一次，还是江山书记提名，调48岁的孙志鹏接任S市社保局局长一职。
车到S市时已经是夜里10点多了。孙志鹏没有到市政府宾馆，而是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到了市委大院，他猜想，既然组织部通知的这么急，那么组织部里肯定有人在等他。
果然，尽管已近深夜，市委办公楼的二三四层的办公室里，依然灯火通明，孙志鹏知道，不光是市委组织部的领导们没有下班，市委几个领导也都没有下班，那么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尽管来之前的几天中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但他想不出与自己能有多大的关系。可是当他走上市委办公楼的台阶时，却不由自主地感到脚步沉重起来。
“孙书记到了”
看到他走进办公室的门，干部处的小李忙起身迎了上来，“刘副部长在等您”
“志鹏到了？路上顺利吧！”小李的话音还没落，身后刘向东副部长的声音响了起来。孙志鹏连忙转身，与刚走进门来的刘向东握了握手。
“江山书记和市委领导们都在等着你呢，咱们边走边说。”
从江山书记办公室出来，走出市委大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书记，咱们现在到哪？”司机小梁问
“回县里！”孙志鹏不假思索地回答
“现在回县里，是不是太晚了”小梁诧异地望着孙志鹏
“现在连夜赶回去，明天还得交接，还要赶回市里上班呢”
车在铺满柏油的盘山公路上疾速行驶，沉静的车箱里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车轮与路面快速接触时发出的沙沙声。
坐在车箱里的孙志鹏，此时一点睡意也没有，他在急速的思考着，耳边又响起了江山书记语重心长的谈话:
“志鹏啊，社保局现在局面很复杂，情况很糟糕。虽然市纪委调查组已经进驻，但后面的问题究竟还有多少谁也说不清，你一定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但是你要记住，不管有多大的问题，你们一定要实事求是认真对待，绝不能藏着掖着，要给组织上和群众一个明明白白的交待；再一个，虽然社保局现在出了点问题，但是还是要相信大家，要把大家的心拢到一块，重新树立自己的形象；最要紧的，社保局再也不能出问题了，因为它直接关系到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关系到S市的社会稳定，稳定压倒一切，有了稳定才能有发展，千万不能让老百姓对我们失去信任，绝不能让一个张广泰就把我们S市社保局给毁掉了！”
二
孙志鹏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上任的第一天会是这样一副情形。
因为在石南县与新来的县委书记办理交接，孙志鹏在石南多耽搁了两天，昨天晚上才回到S市。
回到宾馆后，他立刻和组织部的刘向东副部长取得了联系，两人说好，今天上午去市社保局报到。刘向东还半开玩笑的告诉他，他会和市劳动人事和社会保障局的尹志国局长、胡方元书记一起陪他报到，给他保驾，帮他壮胆。
“不至于吧，我又不是上景阳岗打虎，还怕老虎把我吃了不成”孙志鹏笑了，组织部总是爱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离上班还有将近十分钟的时候，孙志鹏坐着刘向东的车已经到了人民路28号S市社保局的门前。
车离社保局办公楼三四百米的时候，孙志鹏就明显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因为在车前方的不远处，三五成群的老年人都在朝着社保局的方向走去。
这会儿，他看清了，在S市社保局的楼门前，已经聚集了上千人，绝大部分都是老人，有站着的，有坐在办公楼台阶上的，还有些搀扶、用轮椅推着老人的中、青年人，但每个人的脸上，无一例外的呈现出来几乎同样的焦虑神情，还有一些人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两个字－－－愤怒。
往常已经敞开的大门，今天却牢牢的关闭着，尽管透过迎面的透明玻璃幕墙，可以隐约看到服务大厅里早到的工作人员的身影。
“怎么回事？”看到眼前的情景，刘向东也禁不住有些吃惊，向他的司机问道。
“搞不清楚，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司机显然也对看到的情景感到吃惊
“要不，咱们绕一下，到侧门”司机问
“嗯”刘向东轻轻点了一下头
司机打着了马达，但很快又把它熄灭了，因为，他已经走不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