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小华是被疼醒的，一条腿上撕心裂肺的痛感，终于让她一脸冷汗的从噩梦中醒来。
韩计正拿着毛巾帮她擦汗，他以为她一定是梦到了车祸的情况，所以冷汗才会一直流不停，亦或是，麻药劲过了，她太痛，自己却醒不来。
小华看到韩计，没来由的想要躲避。
她害怕看到他眼里的疼惜和温柔。
那像一道枷锁，死死地，死死地牵绊着她。
“别怕，你只是骨折了，过段时间就会好起来。”韩计温柔的安慰着她，“是不是很疼？我去找医生来。”
“……不……不疼……”她问，“乔美玲呢？她怎么样？”
“她……”韩计竟然犹豫起来，许久，才说，“她不在了。”
小华心里一惊。
她不愿意那是真的。
尽管在当时，她知道那个被公交车撞飞的人就是乔美玲，却没办法相信，“她不在了？她去哪了？”
韩计深吸了一口气，说，“……送来的时候，颅骨已经破裂，身上也断了几十根骨头，人已经没救了……”
蔡小华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现场发生的事了，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在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乔美玲居然救了她，还是用这样赔上自己性命的方式。
她宁可死掉的那个是自己。
也许她只是当了这么多年刑警，有着身为警察的操行，或者是自信于自己的应变能力，可结果是一样的，就是她不在了，并且救了蔡小华。
小华简直愧疚的没办法多呆一秒。
乔美玲的葬礼办得很隆重。
她救人的事迹得到空前的重视，被葬在烈士陵园，授予了一定的功勋，可是斯人已逝，这些东西又有什么意义？
蔡小华和韩计也去了她的葬礼，只敢远远地瞧一眼，乔美玲的父母哭得死去活来，遗体已经火化，黑白的遗像摆在中央，照片上的人浅淡的笑着，这是蔡小华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照片上的人很年轻，大概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但她个性严肃，就连笑得时候，都透着怯怯的不自信，显得有些过于生硬。
可是在那一刻，蔡小华就在想，乔美玲也是年轻过的，也是有过脸上挂着笑容的时刻，她也曾因此而美好，而自己每次见她的时候，尽管才二十五岁，脸上却尽显三四十岁才会有的沧桑。
如此一来，小华只觉得，自己的所有幸福，都是偷来的，而她自己，才是那个应该背着诅咒过一生的人。
乔美玲的父母看到小华出现在自己女儿的葬礼上，不顾凤仪的扑过来，抓住蔡小华哭叫着要她偿命，蔡小华坐在轮椅上，头发被他们一缕一缕的扯下来，韩计将她护在身后，脸上被打了几个手掌印子，他却也不说什么，也不反抗，只是一直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没有任何动作。
蔡小华没有吱声，也没有掉眼泪，尽管她疼得要死。
直到乔美玲的母亲哭着尖叫，“滚，你们给我滚……”
韩计才默默的站起身来，冲着遗像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那一刻，韩计在想些什么，无人知晓。
然后，他推着轮椅，走到门口，一个小小的人张开双臂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我恨你！”小华听到亲欣说，她狠狠地瞪着她，一张小脸上同她妈妈一样是严肃到强硬的神情，她看着蔡小华，眼里的憎恨不加一丝一毫的掩饰，“你满意了吧！我这次没有妈妈了！和你一样成了孤儿！”
小女孩尖叫着，狠狠地击中了小华的心。
她终于忍不住，肩膀颤抖着，失声痛哭。
韩计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推着轮椅，绕过僵直的亲欣走了过去。
他只希望这场风波能快些平息，即便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他也丝毫没有想要探究的冲动，只要，一切能快些过去，让生活继续恢复成之前的模样。
可亲欣那张憎恨的脸，再也在蔡小华心里抹不去。
这一切都是她害的，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如今却逍遥法外的没有得到任何的惩罚。
那天回去之后，蔡小华决定跟韩计摊牌，乔美玲已经不在，没人知道她是否愿意，可她的孩子不能一直在孤儿院，他们犯下的错误也要想办法弥补，尽管蔡小华也不知怎样才能算作弥补。
“韩计，我想领养个孩子。”思量许久，小华才想出一个办法，如果亲欣不接受她，那她可以退出，可她没有任何权利阻止韩计知道他女儿的存在，更不能剥夺亲欣要父亲的权利。
没想到韩计很果断的拒绝了，“你要领养谁？那天那个小女孩？”他指的是亲欣。
“嗯。”
“我觉得……我们应该等几年，等有了自己的孩子再说……”他发现了她眼中的坚持，安抚道，“就算你想要领养，也要领养一个小一点的，否则小孩心里会有压力……”
“韩计……”她打断他，“亲欣是乔美玲的女儿。”
韩计忽然抬头，看着蔡小华，眼里闪过一丝犹疑，却仍故作冷静的说，“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只因为她救了你？况且，乔美玲的父母会愿意把孩子交给你我来抚养？况且，我不愿意她的孩子横在我们中间，你也看到了，那个孩子那么恨你。”
“不是这样……”小华的心，因着他这一席话，嗖然冷了下来，“她的父母并不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韩计，亲欣也是你的女儿。”
韩计倏然愣住。
他是万万想不到事情百转千回会拐到自己身上。
“所以……”蔡小华继续说，“如果你不要她，她就真的是个孤儿。”
韩计沉默下来，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他才说，“我不能接受这个说法，如果你实在很相信，那就做亲子鉴定吧。”
这一瞬间，蔡小华真的摸不透他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想法，僵硬的开口，“如果是呢？”
“如果是……”韩计略微思索，然后说，“如果是我的，那么就通知乔美玲的父母，该我付起的责任，我一点都不会少。”
小华问，“如果她要的是她爸爸呢？”
“我会承认。”
“如果她要的是一个家呢？”
“把她接来住。”
小华心里松了口气，却忍不住继续追问，“可是她恨我。”
韩计抬头，目光凉凉的看着她，“你想怎么办？”
“我想……我们还是分开一阵子，如果不行……”说到这里，小华显得底气不足，“我可以退出。”
他依然冷静，“你想离婚？”
她的沉默无疑是默认了这件事。
韩计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我出去透透气。至于这件事，等你伤好了再说。”
小华还想说什么，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
韩计扭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只能说，分开一下可以，离婚不能。她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位置，她的女儿也不会有多少，我可以尽力的去因为我的责任和她救了你的命做一些弥补，但要我因此而舍弃我全部的人生，我做不到。”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蔡小华犹自怔愣的看着那扇门。
她丝毫没办法因为韩计的立场坚定而开心，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欣喜都没有，而是……脊背一阵发凉。
她不明白，为什么韩计知道了这个真相仍旧能无情的讲出这样的话。
她更不明白，他怎么就能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能做出这样壮士断腕的选择。
可他真的不是个冲动的人，他只是做决定很快，而且丝毫不后悔。
他的全部人生……放弃了她，就是放弃了他的全部人生吗？
不知为何，小华的心里，因着他的这一席话，忽然间就变得沉重不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