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军区文工团录取乔海洋的消息终于来了!刘副团长的电话打到了连部,是郑红梅接的,她放下电话就急匆匆地去找刘北上。
“你说现在怎么办吧?文工团的人马上就来了,要带他去办手续!”郑红梅焦急地说。
刘北上想了想,说:“那怎么行?海洋还在医院躺着呢,不能让他们知道他手受伤的消息!”
“这怎么可能瞒得住?”
“瞒不住也要瞒!就说他受了点轻伤,过一两天就好了!”
“可人家要是见到他怎么办?还不是都能搞清楚!”
刘北上把手一挥:“能争取一天是一天吧!你告诉范学东,让他一定不能透露消息!”
“不行,我们不能欺骗组织!”
刘北上急了,“你不欺骗组织,不主动说还不行吗?”
郑红梅没说话。
刘北上上前一步:“郑红梅,我可告诉你,乔海洋要是进不了文工团,我跟你没完!”
郑红梅也急了,瞪起眼睛:“哎,你这个人,跟我发什么火?又不是我不让他进文工团的。”
最后,二人商定,等刘副团长来了,无论如何,要把他瞒住。
在北京叶晓帆的家里,庄会生来看望叶晓帆,终于从她的嘴里得知乔海洋进了部队文工团。他的心一下提起来,突突地在胸口乱撞。
“什、什么?乔海洋进、进了部队文工团了?”庄会生的舌头有些僵硬。
叶晓帆点点头,说:“他不久就要参加全军的汇演,来北京演出!”
庄会生愣住了,感到手脚冰凉。
叶晓帆看着庄会生,忽然感到了一丝怜悯。眼前这个男人,把心思全放在了自己的身上,现在正经受着内心的煎熬。她走上前去,给庄会生倒了杯水,放在桌上,轻声说:“喝点水吧!”
庄会生哪还有心思喝水。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坐下,似乎在稳定自己的情绪。
叶晓帆也沉默着,不知该对他说什么。
还是庄会生打破了僵局,而且是一副豁达的神情:“晓帆,祝贺你!”
叶晓帆一愣,抬头问:“祝贺我什么?”
庄会生勉强一笑:“你又可以和他见面了!”
叶晓帆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重新把头低下,勉强说了一句:“见面又能怎样?”
“看能不能重续前缘哪!”
仿佛一块石头,重重地打在叶晓帆的心上,她再次沉默。
庄会生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他看着叶晓帆,语气平缓地说:“晓帆,乔海洋能有今天,不容易!我听了也很高兴!为他高兴,也为你高兴!如果你认为和乔海洋还有可能恢复关系,而且和他在一起比和我在一起感到幸福,我甘愿退出,绝不会再打扰你们!”
这样的话叶晓帆倒没想到,她一愣,抬头看着庄会生。
庄会生向她一笑,虽然笑得很勉强,但眼神绝对诚恳。
叶晓帆心乱了,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从叶晓帆家出来,庄会生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他感到自己对得起叶晓帆,做得也像个男子汉!虽然,他很留恋她,但是,他不会强人所难!乔海洋的重新出现,让他感到巨大的威胁。他知道,只要乔海洋和叶晓帆见了面,他就没希望了!他们本来就是情人,而且都会拉琴,情趣相投,何况,乔海洋还穿上了军装!
军装,这是多少年轻人做梦都想穿上的。
他感到自己毫无希望了!叶晓帆将远离自己而去,重新投入乔海洋的怀抱,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要付诸东流。想到这里,他又不禁妒火中烧,一脚向路边的大树踢去。
“咪咪咪,嘛嘛嘛;咪咪咪,嘛嘛嘛!”
对面,乐团宿舍的一个房间里传来一位男高音歌唱家的优美、富有磁性的声音,并且越来越响,越来越高。
庄会生怒气冲冲地盯着那个房间,盯着那不属于自己的世界,猛然高声喊道:“别他妈的唱了!”
对面房间里一下静了下来,半晌,从窗户上探出了一个人头,向外张望。
庄会生怒视着他,喊道:“号丧哪!”
那人愣了一下,缩了进去,关紧窗子,拉上窗帘。
“什么玩意儿?咪咪咪,嘛嘛嘛的,跟驴叫似的!”庄会生悻悻地走去。
送走庄会生,叶晓帆在家里呆呆地坐着,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这几天,她一直睡不着觉,自从给乔海洋发出了那封信,她就心神不安,既盼望着和乔海洋见面,又害怕见到他,真要是见了面,她将如何面对昔日的恋人?要不要向他隐瞒自己过去的历史?万一他知道了会怎么办?会原谅自己吗?会不影响今后二人的关系吗?她感到心中空荡荡的,没有着落!她不断地问自己,又不断地推翻自己的答案!她感到很累,也感到很迷惑,唯一让她心里踏实的是庄会生,自己不管怎样,他都会对自己好,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想到这里,叶晓帆似乎轻松了一些。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依靠一个男人并得到他的呵护和体谅,这一点,乔海洋无法和庄会生相比。尤其是,乔海洋穿上了军装,进了部队文工团,拉大了和自己的差距;和他在一起,她心里有很大的压力,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乔海洋事业的发展,这种压力,还会越来越大。
想到这儿,她感到浑身发凉,忙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着。她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到了!乔海洋,也许真的不是能和自己相守一生的人!
“这是好事!会生,你们这些孩子,都不容易,那个乔海洋能从东北兵团回来,有什么不好?”庄会生的母亲从庄会生口中得知乔海洋参军的消息,倒是很开通,忍不住劝起情绪低沉的儿子。
“可他们到一起了,我怎么办?”庄会生垂着头说。
王妈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会生,凡事不能强求,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人家晓帆不愿意,你再追人家,也没有用,反让她为难!咱家和他们不一样,到底不是一路人哪!”
庄会生看着母亲,没有说话。
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王妈听了忙站起来,走了过去,问道:“谁呀?”
门打开,叶晓帆走了进来。
王妈和庄会生见到她都一愣。
“晓帆,你怎么来了?快进来!”王妈热情地说。
叶晓帆走进来,看了看庄会生,庄会生把头转过去。
“晓帆,有事吗?”王妈问。
叶晓帆想了想,说:“我想把家里收拾一下,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占了不少地方,没用的东西,我想让会生拿出去帮我给卖了!”
王妈有些惊讶:“卖东西?干什么?”
叶晓帆低下头,说:“腾地方,换一些新的家具,要不然,真要是结婚,连一张大床也放不下!”
王妈愣住了,看了看叶晓帆,又看了看庄会生。
叶晓帆把钥匙拿出来,放在桌上,对庄会生说:“会生,我收拾好了,你帮我去卖了吧!”
庄会生以为叶晓帆是为了乔海洋,不悦地说:“等乔海洋回来,你让他帮你卖吧!”
王妈忙嗔怪地说:“会生!”
叶晓帆止住王妈,看了看庄会生,沉静地说:“我又不跟他结婚!让他帮我干什么?”
庄会生惊住了,王妈也惊住了,二人呆呆看着叶晓帆。
叶晓帆低下头,轻声说:“怎么?你不愿意?”
庄会生猛然拿起了钥匙,兴奋地说:“愿意!愿意!我这就去!”随即跑了出去。
王妈连忙喊:“你穿上衣服!”
庄会生又跑回来,拿起外衣,看了一眼叶晓帆,兴奋地走去。
叶晓帆笑了笑,低头站着。
王妈关上门,转身看着叶晓帆,走过来,问道:“晓帆,你、你真愿意跟我们会生结婚?”
叶晓帆点了点头。
王妈惊讶地看着叶晓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叶晓帆拉起她的手,说:“王妈,你们对我太好了!会生为我,也做了很多事,我心里挺感激他的!”
“这没啥!晓帆,你可要想好了,别只因为这些……”
“不,我想好了!”
“那、那个乔海洋呢?”
叶晓帆舒了口气:“他好了,我就放心了!我跟他,现在也的确不合适了!”
王妈静静地看着叶晓帆,似乎理解了她为什么作出这样的决定。
和平里街道上,庄会生骑车走着,他兴奋地唱了起来:“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哪……”
夜幕下,庄会生和他唱戏的声音随风飘荡。
沈阳军区文工团的刘副团长一来到五十五连,就被刘北上哄到山上去了,美其名曰视察一下祖国的北部边疆。
“刘副团长,您说您着什么急呀?”刘北上站在山坡上,气喘吁吁地说,“您既然来了,就好好地在我们这视察视察!看看这辽阔的林海雪原,看看美丽的白桦林,对了,我还可以带您去打猎!套兔子,抓狍子,弄不好,还能碰上野猪和狼,您扛几头回去,往军区首长面前一搁,嘿,那多来劲!”
郑红梅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偷偷地笑起来。
刘副团长喘着粗气,站到刘北上的身边,说:“我说小刘,我要带走的是乔海洋,可不是什么狼和野猪!”
“您别着急呀!”刘北上忙说,“他出去执行任务去了,过一两天就回来!我不是怕您在这儿等着闷得慌吗?”
刘副团长转头问郑红梅:“他执行什么任务?我们不是给你们打过电话了吗,说我们要来接他!你们为什么还派他出去执行任务?”
郑红梅张了张嘴,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
刘北上忙说:“哦,是一项特殊的任务,非他去不可!”
刘副团长看着郑红梅:“是吗?”
郑红梅在刘北上的注视下,只好点了点头。
“那什么时候能回来?”刘副团长又问。
“快,就一两天,没准,明天一早就回来了!”刘北上说完,扶着刘副团长又向密林深处走去,“咱们这是小兴安岭北麓,黑龙江东岸,林子里盛产猴头、木耳、金针菇、蕨菜,还有大榛子,以后我给你采点寄去,放在嘴里一咬,嘎嘣一声就开了,里面的仁又脆又香,那叫一个好吃!”
刘副团长笑起来,说:“不用,我们那里有卖的!”
“那不是要花钱吗?”刘北上忙跟上一句。
一路上,刘北上又跟刘副团长聊起了当地的历史:“团长!”为了讨好,刘北上干脆把那个“副”字给去掉了,“咱们这可是军事要地,当年日本鬼子就在这儿建立了军事基地!共驻军九万八千人,对外号称十万关东军,在这山里面修建了大量的军事要塞和兵工厂,另外还建了汽车修理厂和飞机场,所以本地才有‘大大的孙吴,小小的哈尔滨’的说法!”
刘副团长看着刘北上笑起来:“哎,小刘,你不简单哪!学识蛮渊博嘛!”
刘北上一摆手:“这有啥?要打好仗,就得上晓天文,下知地理,古今中外,都得知道点,您说是不是?”
刘副团长转身对郑红梅说道:“行!我看这个小刘行,往后能当将军!”
郑红梅也笑了,说:“您别夸他了,要不然他更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刘北上得意地转回身,对郑红梅说:“嘿,你还别说,没准过十年,我还真当个将军给你瞧瞧!”
通过这次进山,郑红梅对刘北上更加刮目相看,她深深感到,这个平日嘻嘻哈哈的刘北上,有让她欣赏的气质。自信、果敢、风趣、幽默;别看平日大大咧咧,可肚子里有不少知识,说起什么有根有据,条理分明,让人兴致盎然。
进到山里,更是刘北上的天下。他满山乱跑,套兔子、抓野鸡,上树摘猴头,架起篝火烤馒头,拿起明晃晃的匕首开罐头,把刘副团长伺候得十分周到,笑声不断。待他们下山的时候,刘副团长的背包里早就装得满满当当的了。
“哎呀,小王,你不去真可惜了!”回到连队,见到司机小王,刘副团长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劈头就说,“你看,我们还真抓到兔子和野鸡了!这山里真是太有意思了!”
司机小王一直在连部等候刘副团长的归来,听了他的话,忙把刘副团长拉到一旁,对他小声说:“副团长,有个情况,我要向你汇报!”
刘副团长一愣,忙问:“什么情况?”
“乔海洋出事了!”
是范学东把乔海洋受重伤的消息告诉司机小王的。郑红梅虽然嘱咐他不要说,但他还是讲了。这倒不只是因为他对乔海洋去文工团心存嫉妒,更主要的,他认为这件事根本瞒不住。
“你们想得太天真了!”当刘北上和郑红梅怒气冲冲地来找他,范学东理直气壮地说,“我作为一名党员干部,不能说假话,更不能欺骗军区的领导!”
“你就是不想让乔海洋去军区文工团!”刘北上指着他的鼻子喊起来。
“刘北上,这是公事,你不要进行个人攻击!”范学东也伸出手指,指着刘北上大声说。
刘北上一跺脚:“你等着,要是乔海洋进不了文工团,我跟你没完!”说完转身走了。
范学东自己坐在连队办公室,心里一肚子气,他生气的是郑红梅不能坚持原则,在关键时刻,不站在自己一边。
刘北上和郑红梅跟着刘副团长去县医院了。听说乔海洋的手负了重伤,刘副团长心中一凉。他清楚,作为一个小提琴演奏员来说,手负重伤,意味着什么。他立即去县医院,要看个究竟。
在县医院的病房里,刘副团长见到了乔海洋。
乔海洋坐在床上,刘副团长看着他那只烧伤的手,半晌没有说话。最后,他安慰地说:“乔海洋,你的英勇行为值得称赞,我们这次来,就是来看看你,你好好养伤,别急,进文工团的事情,等我们把你的情况向领导汇报了再说!”
乔海洋问道:“你们还会要我吗?”
刘副团长面带难色:“有希望吧!海洋,现在你不要想这些,安心养伤,早日康复,是最重要的!”
等出了病房,刘副团长已经心里有数了。他一脸的惋惜,对身边的大夫说:“真是太可惜了!本来我这次是想带他走的!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
负责治疗的大夫也知道乔海洋要去部队文工团的事,说:“是啊!我们也挺为他可惜的!”
“谢谢你啊!向我们提供了真实的情况!”刘副团长又说。
“这是我应该做的!”
“好,我们回去了!”刘副团长握了握大夫的手,“希望乔海洋在你们的治疗下,能早日康复!”
“我们尽力吧!”
当刘副团长等人走到医院门口,却见到刘北上、郑红梅和一群战士站成一排,拦住了他的去路。
刘副团长满脸疑惑:“你们要干什么?”
刘北上上前一步,激动地说:“刘团长,我们为乔海洋求情来了,请你们务必收下他!”
刘副团长听了一愣。
郑红梅也走上前来说:“乔海洋是个救火英雄,他为了保护国家财产英勇负伤,思想过硬,品格高尚,这样的人应该到文工团去!”
众人异口同声地喊起来:“对!”
刘副团长看了看众人,只好说:“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乔海洋是个有才华的青年,这一点,我毫不怀疑!我们原来是准备带他走的,可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不能不回去向领导汇报!乔海洋能否进文工团,要等领导的决定!”
众人相互看了看,没有说话。
刘副团长又说:“好了,请大家放心,我会为乔海洋说话的!”
刘北上忙上前拦住他,说:“乔海洋的手一定能好,他一定能像过去那样拉琴,一定!”
刘副团长看了看他,叹了口气:“我也希望这样!可我看过他的伤势,也听了医生的介绍,像他这种情况,我们不能不考虑后果,他的手,恐怕再也不能拉琴了!”
众人都呆住了,猛然,背后,传来乔海洋的声音:“我能!”
众人一惊,转身看去。
乔海洋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小提琴。
刘副团长忙说:“乔海洋?你,你怎么出来了?”
乔海洋没有说话,默默地拿起了琴。
大夫忙上前说:“乔海洋,你手上的伤还没好,你不能拉琴!”
乔海洋看着大夫,低声说:“大夫,你让我拉吧!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随即用手拉起来,那只受伤的手在琴弦上滑动,众人呆呆地看着。
琴声响起,有些颤抖,那琴声在空中飘荡,震撼着人们的心。
刘副团长惊诧地看着。
刘北上、郑红梅的眼睛里涌出泪水。
乔海洋顽强地拉着,受伤的手指在小提琴上吃力地滑动,血水已经顺着皮下渗透出来。
郑红梅终于忍不住哭了。
刘北上也流下了泪水。
刘副团长猛然冲上前去,激动地拉住了乔海洋的胳膊,说:“乔海洋,你不要拉了,你放心,就是有一线希望,我回到团里,也一定为你争取!”
乔海洋默默地看着他,眼睛里含着泪水。
众人一下围上来,对刘副团长说:“你们一定要收乔海洋,一定要收他!”
刘副团长应道:“好,好!”
乔海洋望着众人,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