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兀龙和陈召凤、冯彦虎算可看的公社,数着数着,这才发现,搞得比较好的公社几乎全是铁首仁的人当领导。而这些人会不会讲他的好话还在两可之间!而能讲他好话的那些公社领导,大多搞得不怎么样。他心里一下沉甸甸地装了块石头,恨不得立时将这些公社书记来个大对调。他心里下了决心,等记者一走,立即召开常委会,公社书记要动大手术!
陈召凤也在动脑筋,问曹兀龙:“林丰公社去不去?”他有潜台词,林丰公社虽然成绩最突出,但姬建华是刘钟的人,弄不好,倒宣传了他们。刘钟几次要报姬建华当常委,这要上了报,说不定真就成常委了。曹兀龙当然明白此中利害,但若不让去,别的公社还真没有那么突出的。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好了。
温德清是何许人,官场上的事儿,他能不清楚!见他们犹豫,早猜出是怎么回事了,开导道:“只要是水泉县境内的地方,哪儿都可以去。这没关系。无论哪个公社,无论谁当领导,不都在县委的领导下?中国这么大,哪儿有成绩,也离不开党中央、毛主席的领导,是不是?道理是一样的,这你们放心。”
温德清并不是为曹兀龙着想,他是为他的材料丰富着想,写文章,材料越丰富越好写。这正中曹兀龙下怀,他扳下一根手指,说:“行。林丰算一个。”
王银江跑过来说县上电话找曹书记,曹兀龙去接了,回来说:“庞部长调地区军分区了。”看一眼冯彦虎,“你的工作抓紧。”冯彦虎明白,庞大卫一调,常委又空出一个名额,让他抓紧吕翠儿的材料,这里人多,不便明说,便点一下头,“嗯”一声。
算完要去的公社,却为陪同的人犯了难。曹兀龙想自己陪,被温德清拒绝了,说:“叫别人陪吧。也不叫陪,其实就是带个路,书记事儿多,就不麻烦你了。再说,我写的是曹书记,曹书记再陪着不好。”
曹兀龙只得作罢,可再让谁去?温德清拍拍解文举的肩说:“解部长就挺合适。我两一起还可以聊聊。”
曹兀龙却有点作难,解文举当着面儿自然没问题,背后也不至于说他的坏话,但会尽力为他说好话吗?他想到了鲍日曙,但鲍日曙在县上,也不熟悉情况。正犹豫,陈召凤说:“要不,我和解部长两个去?”这正合了曹兀龙的意,陈召凤是帮忙的,有他在,解文举也得说他的好话,便立即答应了。
12、报喜
送走记者和曹书记,冯彦虎差点要累倒,一躺就睡着了,大嘴女人叫起吃了饭,他又躺下了。迷迷糊糊听有人叫“冯主任”才醒来,却是吕翠儿。他忙叫快进来,睁眼时,才知道天全黑了。吕翠儿等屋里灯亮了才进来,远远坐了,规规矩矩说话。她知道这里人杂,亮着灯,别人老远就能看见。
冯彦虎简单问问工地上的情况,抓紧时间把报她为公社副书记的话说了。吕翠儿笑道:“我已经知道了。”冯彦虎略一愣:“你咋知道的?”吕翠儿说:“工地上的人都知道了。”
冯彦虎又一愣:“那……,周兢是不是也知道要免他的话了?”吕翠儿说:“我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我看脸色好像不对。”冯彦虎愣了半晌,说:“他妈的,不是李锦竹就是王西存1正愣着,周万贵进来了,冯彦虎问:“你听说免周兢的话了吗?”周万贵点头:“听说了。”冯彦虎说:“那周兢肯定知道了。”想一想,说,“知道了就知道了,他能干啥!”又问周万贵,“你有啥事?”吕翠儿见他们谈工作,告辞走了。
周万贵掩住门,慢慢说:“我今天听了个闲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冯彦虎说:“啥闲话?”周万贵看一眼窗子,说:“我听几个社员说,县上的文秘书和公社的李秘书议论记者和曹书记的事,李秘书说,一个记者,曹书记咋巴结得很?文秘书说,要巴结当官的,就得巴结送信儿的。他们以为社员啥都不懂,说话就不防,没想到叫小蛋子听着了,给我说了。”
周万贵与文戈并无仇隙,他只不过想借此讨冯彦虎的好儿。这一招还真灵,冯彦虎马上觉得与他近了,问:“谁是小蛋子?”
周万贵说:“你不认识。四队东湾里的那家子,矬蛋蛋个儿,老不穿鞋,冬天只穿两条单裤子。”冯彦虎沉吟一阵,说:“这个话你再给任何人都不要说。”
周万贵笑了,说:“这我知道。”他犹豫一下,“文秘书好像还写着个啥东西,一休息就和李秘书争论,好像李秘书不让写,文秘书非要写。是不是大滩口会战?文秘书一有时间就问这问那的,都是会战上的事。我担心对冯书记和曹书记不好……”
这冯彦虎已经有怀疑了,料着周万贵也不会知道多少,只“哦”一声,说:“你以后多留心”,就转了话题,问井打得怎样?周万贵说:“我们那口井,今天下午出了点水。”
冯彦虎一激动,坐起来了:“水大不大?”周万贵摇摇头:“不大。等半天能渗半坑坑。”冯彦虎有点失望,却还不甘心:“你尝了吗?甜水,咸水?”周万贵说:“尝了,水倒不咸。”
冯彦虎便又躺下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想休息了,周万贵却还不走,便问:“你还有事吗?”
周万贵迟疑一下,说:“出水的事儿,要不要给曹书记汇报一下?”冯彦虎一想,对呀,怎么把这步棋给忘了。忙摇公社要曹书记,陈召凤接了电话,说:“曹书记正和记者谈话呢,不让打扰。你有啥事?”
冯彦虎便把出水的事儿讲了。陈召凤立即骂起来:“我把你个冷棒!你冷着呢!这么大的事儿你还不报喜,等啥着呢1冯彦虎慢慢地说:“水不多,就一点点渗水,半天才能渗一碗,咋报呢?”陈召凤又骂:“那咋不能报!出水是不是事实?”冯彦虎说:“事实倒是事实,可是……”
陈召凤打断他,几乎要喊起来:“你冷棒再不要说球子!你真是个冷棒!曹书记正和记者谈话着呢,盼材料眼睛都盼绿了,你把这么好的材料抓住不出手!你再啥话都不要说,赶快组织人,把水提上,敲锣打鼓到公社报喜来!记者正好在,再没有这么好的茬口了,你还磨蹭啥着呢!赶快组织人!搞得热热闹闹的!曹书记那里我马上去说。”
冯彦虎放下电话,愣一阵,才给周万贵说了。周万贵笑道:“我刚才也是这个意思。陈局长说得对着呢,报喜,报喜,报了才是喜,不报哪来的喜*—那现在咋办?”
冯彦虎道:“你去把周兢给我叫来,人我叫他组织,你马上带个人到井上去弄水。——你现在得给我使点劲儿!周兢可能觉察了,那现在就磨开滑儿了。”周万贵点头应了,去找周兢,一边找人提了个小桶拿了茶缸子到井上去舀水。
一会儿,周兢和吕翠儿都来了,冯彦虎让召集人并找锣鼓。正乱着,曹兀龙电话来了,询问出水情况,指示冯彦虎,一定要提些水来公社尝尝。冯彦虎说已经叫人舀去了,正准备来公社报喜。曹兀龙已从陈召凤那里知道了,没再说什么。
冯彦虎不断地催促周兢,他怕周兢不卖力,所以事事都要亲自过问,布置得也特别仔细。一时锣鼓人员都齐了,只是不见周万贵。冯彦虎让人拿了手电去催,连派了两拨人,周万贵才满头是汗的来了。
冯彦虎等得心焦,一见面就呵斥:“你咋球弄的,不来了1周万贵说:“天黑,车子不敢骑,去了还要等水,就迟了。”
冯彦虎接过小桶来看,见只有一个桶底,还泥糊糊的,用唇在茶缸子边上沾了点,尝半天,果然尝不出咸味。文戈、段有德、周兢、吕翠儿也都尝了,也没尝出咸味,自是高兴。文戈问:“水大不大?能用抽水机抽吗?”
他想的是,既然打的是浇地的水,自然得用抽水机抽才行。周万贵听了,半晌没说出话来,心里说,等了二十几分钟才刮出这点子水,饮麻雀还差不多,哪里能用抽水机。可嘴上还得说:“水刚出来,还不大。”怕文戈再问,立即转脸问冯彦虎,“冯书记,现在咋办?”
冯彦虎就喊:“周兢,锣鼓家什敲起来,出发!曹书记还在公社等着呢。”周兢就招呼。
文戈还惦着水的大小,拉一把周兢,问:“水大不大?你下井去看了吗?”周兢偷瞟一眼冯彦虎,悄说:“我没下去,我问过他们一块儿的,就一眼泪水1文戈听了,愣半晌,自言自语道:“哪还报的啥喜1拉了段有德回房去了。
屋里,冯彦虎有点犯难,水太少,太浑,送到公社去,曹书记、记者还要尝,如何叫人家沾唇?便悄悄拉了周万贵说:“水太少了,把你们家窖水掺上点,行不行?”
周万贵一愣,一边称赞,一边责备自己:“行!我早该想到的!有真不算假,咋不行1冯彦虎下巴抬一下,示意他去掺,说:“注意,也不要太清,太清就不像了。”周万贵点头说“知道”,趁人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冯彦虎出去和周兢说话打掩护。
吕翠儿悄悄站到他旁边了,她惦着锣锣夜里哭,悄问:“明早去报喜不行吗?咋非得这阵儿去?”冯彦虎悄说:“明早记者就走了。”
吕翠儿不懂,还问:“曹书记那么大的书记,咋把个记者那么当事(看重)?”冯彦虎悄悄说:“这你就不懂了,记者本事大着呢!要是他写一篇文章登到报上,把咱们曹书记说得好好的,地区、省上领导看了,曹书记就不‘代理’了。明白吗?”
吕翠儿如梦初醒,刚要说什么,前面的人忽然乱起来,一问才知道,周兢把脚扭了,坐地下揉脚脖子呢。冯彦虎过去问了几句,说:“那你回去吧,公社就不去了。”周兢挣扎着还要去,往起一站,又“哎哟”一声坐倒了。只得由人扶回家去。
吕翠儿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周兢,悄悄说:“周支书怕装着呢?”冯彦虎冷笑:“那是明事1周万贵来了,打手电让冯彦虎看桶里的水,果然清多了。冯彦虎挥一下手说:“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