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澡堂子建起来后,滑稽的情节也是一个接着一个。立本给我讲起这些事,表情很特别,你根本看不出来他是想哭还是想笑。倒是康圆圆情绪不错,她感叹教育农民难啊难,难于上青天;好在建起了个澡堂子,总算没有白来麻子村;康圆圆喋喋不休地表白这个澡堂子是公民学校结出的硕果,自然有她的一份功劳。
澡堂子刚开张,就遇到了麻烦。村民不去洗,担心洗了后要收钱;即使现在说的比唱的好听,但干部们的脸比夏日里的天气还要诡秘,说变就变,谁肯定他们某一日不会找上门来收钱呢?这样的事情村民可不是遇到一回两回了,遇多了,傻子秋利都变成个精明鬼。还有,澡堂子里又没有隔档,当着外人的面脱衣服,而且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身体的沟沟坎坎、山山峁峁都让他人一览无余,多难为情啊!不去洗,就不去洗,谁去洗谁是流氓。
真正的麻烦倒不是来自于村民,而是因为刘奇和栓虎从中作梗。澡堂子开张那天,刘奇剪完彩,他第一个进去洗澡,副乡长赵晓辉和村长栓虎则把守在老虎口的两边,为他站岗放哨。刘奇匆匆洗了洗,出来后却发了一通脾气:澡堂里没有桑拿,没有冲浪,没有搓澡的按摩的,没有跳舞的伴唱的,这能叫澡堂?那是涝池,是臭水沟!最不能让刘奇满意的是,里边竟然没有他的专用包间,这不是岂有此理是什么?建这个澡堂,难道脑子被稀泥糊住了,竟然没有想到该把他刘奇放在什么位置?刘奇在自己的地盘上,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刘奇能不生气吗?刘奇能不拂袖而去吗?
刘奇怒冲冲地走后,栓虎就把立本叫到一棵柿子树下面,一本正经地和立本谈澡堂子的事。栓虎主要谈两个问题:一是澡堂子必须改造,搞三个包间,两大一小,装修要豪华,供县乡村三级领导专用;县上的领导也许不经常来,但来一次,就得让他舒舒服服,让他魂消魄散,让他对麻子村留下磨灭不掉的记忆;小包间就归村上的领导,村上领导难道就不是领导?强龙难压地头蛇呀,村上领导才是真正需要敬奉的佛爷,可惜许多人并不明白这个道理。村上的领导可以成为狼,也可以成为兔,一切都看你对他如何。二是既然建了个澡堂子,就得把澡堂子办得像个澡堂子,也就是说,得让它产生效益。怎样产生效益呢?栓虎不用点透,立本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但是,立本如果揣着明白装糊涂,栓虎只好直言不讳了——具体说,就是找一帮子风情万种的小姐,对客人提供相应的服务。小姐到来,好处是大大的,一举两得,不,应该是一举八得:小姐既能够让各级领导玩得满意,又能吸引来远远近近的客人,这样,澡堂子就可以收费,既可以收小姐的费用,又可以收客人的费用,村里的房屋还可以向小姐和客人出租,有条件的人家,还可以办个农家乐餐馆什么的;如此这般,麻子村人还能不富裕吗?麻子村不想成为开阳县的首富村都由不了自己——找不到小姐?哈哈哈哈,怎么能找不到小姐呢?小姐就像蝗虫一样,到处都是,挥手一抓就是一大把。对了,找小姐的事别人也许觉得很难,但对鸡蛋而言,却容易得像唾了一口唾沫。世界上还有鸡蛋做不到的事?只要肯出一笔劳务费,要多少小姐鸡蛋就能引来多少小姐,要多性感的小姐鸡蛋就能引来多性感的小姐。和鸡蛋交往的小姐不但漂亮,而且个个都讲究卫生,绝对不会有奇形怪状的病;据鸡蛋说,那些小姐天天都用药水给自己的下半身消毒呢,很有职业道德。
立本一口就回绝了栓虎的想法和要求。栓虎没说完,立本扭头走了。立本挺奇怪:一个好事情,为什么总有人要让它走形变味呢?总要使它与原来的初衷背道而驰呢?立本很生气,立本不想生气但却很生气。立本说栓虎你作为一个村长,脑子里竟装着一些歪门邪道,这样的村长能不把村子的发展引向歧路吗?
我说立本别看见什么都觉得奇怪,栓虎不是已经说了吗?强龙不压地头蛇,那是他对你的暗示,你明白他的意思吗?立本说不怕不怕!如果怕,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只有让他牵着你的鼻子走;再说了,栓虎也好,刘奇也罢,他们现在都不敢把立本怎么样,他们现在还得巴结立本呢。为什么?因为立本引来的资金,惊动了省上,省政府已经将它列入了全省的示范样板工程;项省长亲自抓这个项目,立本和项省长不但见过面了,而且一同吃过饭。
说到这里,立本突然冲着我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就讥讽我挺能装模作样,嘴巴闭得紧紧的,恐怕用铁钳也撬不开。我莫名其妙,问我装什么啦?立本说你装什么你知道。我说我就是不知道我在装了什么?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立本说你不是和项省长认识吗?我说我怎么能认识项省长呢?项省长认识的人成千上万,他知道我是毛蓝还是乌黑?准确地说,我只不过是认识项省长的儿子。立本说他向项省长介绍村子里走出去的人才时,点到了我的名字,并把我美美实实地夸赞了一番;项省长问是不是在报社上班?是不是爱写杂文什么的?项省长说我的文章不错,说的都是真话。立本说项省长无疑对我颇有好感,他竟然能说出我某一篇文章的题目。我将信将疑,说是吗?项省长面前的文件摞成了山,他还有闲心读杂文?
立本接着转移了话题,说村民洗澡可有趣了,让人哭笑不得。开始吧,他计划不要看守澡堂子的人,但很快发现,没有看守是万万不行的——有的人把他家的羊牵进去洗澡,有的妇女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衣服去洗,有的人卸掉了水龙头去卖废铁,有的人才不像话呢,竟然分不清澡堂和厕所,干脆在里面大便。
然而,谁来看护澡堂,他和栓虎也免不了发生碰撞。依立本的想法,他是想让宝来做看守的。宝来家庭极其困难,又要给秋利治病,又要四处上访,毕竟,看守澡堂每月可以有五百五十元的收入。这笔钱由立本出,与村上无关。但栓虎对宝来看守澡堂非常恼火,在这个村里,他看不惯的人很多,见了面白眼瞪白眼的人也很多,但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宝来露着黄黄的牙齿笑。他看到宝来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无比舒服,但一看到宝来笑,他就有一种上前抽宝来俩嘴巴的冲动。宝来竟然四处告他们弟兄俩,由告他弟弟栓牛的无证行医,变成了告他栓虎贪污退耕还林款。呵呵,宝来你厉害你厉害!算你交裆里夹着个硬棒槌!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栓虎不是平地里卧的死猪,你想踢几脚都能由你。
最先向宝来发难的是栓虎的妻子。那是在宝来看守澡堂的第二天,栓虎妻子洗澡出来,她顾不上梳理一下纷乱的头发,就一把揪住了宝来的衣领。她大哭大叫,声称刚才她洗澡时,宝来这个流氓竟然借着布帘的缝隙,偷看了她的身体!她怎么活人呀?她有什么脸再在人世间游荡呢——栓虎妻子的哭喊声唤来了栓虎一家人,他们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聚拢在一起,有十三四个人。他们压住宝来就是一顿毒打:宝来满头是血,嘴被扯裂了一个大口子,裆里的隐秘之处也肿得像个面包似的。若不是小林阻止并拨打了110,宝来估计性命难保。
立本对自己的良苦用心感到后悔:他不该让宝来去看守澡堂!不过立本要扳倒栓虎的决心似乎更足了,他咬着牙齿说,自己宁愿牺牲,也要为村民们铲除这么一个飞扬跋扈的村霸。